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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君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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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哇哇哇~”
随着一串哭嚎划破天际,林府内可谓是鸡飞狗跳,一片慌乱。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男孩儿,是个男孩儿,夫人!”
“恭喜林老爷,贺喜林老爷,是个小公子啊!”
“是吗,来来来把孩子给我抱抱。”
没多久,全村便传遍了:“林老爷府上生了个男孩儿。”
当然,更让人们关注的是,林府要在村口儿摆三天的流水宴,庆祝林小公子的诞生,届时全村的人都能去随便吃,设宴地旁边还搭了一排的木屋子作临时的后厨,随时能给宴席添菜添饭。
全村的流浪乞丐都眉开眼笑,无论如何,往后三天都能敞开肚皮吃了。
开席前一天下午,林府的佣人们就已经开始忙活起来了。运送食材、铺设桌椅、刷洗碗筷,一些需要提前一天准备起来的菜也进行了初步的处理,只等明天再炒炒煮煮就能上桌了。村口围满村民,张望着运食材的车,以此推测明天会有些什么菜色。
广阔的原野上尽是枯黄的秸秆,农田因为季节略显荒芜,再等几天秸秆更干一些,就该烧了还田了。
原野的尽头是一处陡峭的悬崖,高不见顶的巍峨之姿会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感受到一阵心悸。
悬崖脚下,有一处浅浅的洞穴,里头光线微黯,依稀可以看到一道人影。
一阵风掠过,洞口微枯的野草被迫晃了晃,只眨眼间,洞穴旁边便出现一个全身隐在黑袍里的人。
“回主上,是男孩儿,一切康健。”
“很好,他们会摆宴三日,三日后,便动手。”
“是。”
“记住,本座要干脆利落,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是。”
三天的流水宴眨眼便快结束了,后厨已经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在冒着连绵不断的炊烟。
“老爷吩咐了,剩下的食材一并做成菜,你们带些回家,剩下的留给那些乞丐。”林府管家道。
“谢老爷!”后厨及一干用人喜上眉梢,连声道林老爷仁慈、林公子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三天结束,林府的佣人们又来把桌椅等全部撤走,后厨一应用具搬空,至于那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屋子,将会是村子里乞丐流浪汉们以后赖以生存的居所。
就在林公子出生带来的喜气还未散时,丧气悄然而至。
当天晚上,全村起火,当地人常建的是木屋子,秋天又天气渐干,此时还正值秋风最烈的时候,加之村里着火点不知几何,即使村民们不停地打水救火,依旧无济于事。
小小的村子整个被火光笼罩,炽热的烈焰直冲云霄,几百个喜怒哀乐怨憎会、几百条鲜活灵动的生命,都埋葬在了那一夜的无边大火中。
林安恢复记忆的苗头出现的时候,是在六岁的时候。那时的他已经拜师学武两年,早就开始记事了。
最开始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在之后,是梦里一段一段成片的回忆,等到九岁时,林安便不再是小孩子心性了,他成了那个经历了三世疾苦、拥有完整记忆的林安。
循序渐进的记忆恢复过程并没有让林安有什么不适,反倒是记忆全部回归时,他很坦然且迅速地接受了自己的过去和现状,也幸好师父对他的要求便是要表现得成熟,九岁的孩子,却要求他拥有十九岁的人那样的成熟,这大概是世间最不人道的事情之一了。
然而,林安虽然为自己感到不忿,他却别无他法。
四岁地时候,刚开始记事,他便被迫离开了自出生起便一直照顾他的奶娘,拜了师,学武练剑、背书诵史,每个月月末会有个锦袍男人来检查他的课业武学,师父让他尊称那个男人为主上。
十岁的时候,系统联系上了他,当然了,是单方面联系,系统能跟他说话,他跟系统说话却得不到半分回应。每次系统出现的时候,就是发布任务,跟师父要求他学的东西大差不差,发布完任务后,系统再度迅速消失。
十二岁的时候,林安被师父带到了一个琉璃为瓦、金玉为梁的地方,根据以往经验,他大概能猜出,这是皇宫。
在大殿上,他见到了那个经常去看他的“主上”,或者说,皇上。林安全程没说话,但是他的精神却一刻也没有放松,全程在悄悄地观察四周,他有一种直觉,大概往后很久,他都离不开这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群了。
但是,十二年了,为什么傅康还没有出现?难道……他在皇宫之中?
果真,师父叮嘱了他几句“听主上的话,好好保护殿下”之类,便离开了。
主上告诉他,他的使命是保护太子安危,并监督其学习。
往后七天,他被安置在了一处偏殿,由皇帝派来的人教导如何保护太子。
第七天末,他又被带到了大殿面见皇帝,皇帝大致考了考他这几天学的内容之后,便领着他到了太子殿。
林安全程麻木地做着十二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听话、顺从,宛如提线木偶一般。
直到他见到太子。
太子正是傅康。
林安的眸子瞬间亮了。
“他叫林安,是朕给你安排的书童,往后你去哪他便去哪,即便是去太学,也要带着他。”君王威严的话常年带着不容他人质疑的语气。
“是。”傅康迅速地看了林安一眼,敛眸道。
皇帝又叮嘱了两人几句,拍拍傅康的肩,便离开了。
鉴于尚且不明傅康记忆是否恢复,林安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装作初见,日后再行试探。
正当林安斟酌踌躇间,傅康却径直走上来,一把拥住他,低叹道:“可算是见到你了。”
林安被搂得紧紧地,双臂半抬,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半晌,才呆呆地道:“你……有记忆啊?”
这回反倒换傅康一场了,俊美的脸上刹那间浮现出惊喜之色:“你果然记得我!”
原来,方才也不过是迟疑间的试探。
既然相互确认对方什么都记得,那便没什么说不开的了。
林安轻轻回抱怀中的爱人,低声道:“多年未见,甚为思念。”
千回百转,两条曲线终于再次相交。
诸多思念在心中起起伏伏,几欲喷薄而出,到头来终只化作三个字作为回应:“我也是。”
不多久,全京城的贵公子们都知道了:太子身边新来了个书童,能文能武,样貌也好看,很得太子殿下的喜欢,一天到晚无论去哪儿都带着。
关于这个书童,京中还传言颇多。
话说丞相的嫡子有龙阳之好,一天到晚尽喜欢拈花惹草,这会子见太子身边来了个相貌好的,便要去招惹,不料林安胆大包天,当场就把那纨绔的两条胳膊都卸了。丞相当然要追究,不料却被太子一力保了下来,不仅如此,傅康反倒还暗讽丞相教子无方。
又一次,皇子们结伴去看灯会。三皇子不知中了什么邪,放灯时闹着一定要跟林安一起放,傅康走过来看见,冷笑一声,亲自帮他把灯放了,可怜三皇子不仅没能和林安一起放灯,甚至连自己的灯都没摸着,回宫后还被关了七天的紧闭。
诸事如此类者颇多,一言以蔽之,宁得罪皇上身边的太监,不得罪太子身边的林安。
太子十五岁开始代替皇帝外出巡游,十六岁前往江南赈灾,十七岁南下平叛,十八岁北上征战,十九岁位比宰相……
林安始终跟在他身后,巡游时护他安稳,赈灾时出谋划策,平叛时游说叛军,征战时冲锋陷阵,傅康位比宰相时,拒绝了皇帝赐的官爵,固执地要跟在傅康身边,宁以死相逼也不肯去翰林院任职。
太子励精图治,随从常伴左右,一度被传为一段佳话。
太子什么不好?太子什么都好。
只一样……太子府中至今没个女主人。
老臣死谏、皇后苦劝、皇上赐婚……前前后后不少人被送进太子府,却每一个能在里面待满一个晚上——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
众人当然不知道,太子府后院,早已经有了主人,正是林安。
傅康二十五岁时,皇帝染疾,英年早逝。
太子继位,改号宁安,封林安为左丞相,原丞相改右相,满朝文武皆大震,官员调动实为尝试,但新帝继位,同时任用两个相国,有一个还是太子曾经的书童,难免惹人非议。
然,虽心中有异,新帝深得人心,众臣也无人反对。
近年来边境一直不太平,先前有傅康压着,倒也收敛些,眼下傅康即位,去不了边疆,夷人便屡屡来犯,近年来甚至几国结盟,颇有愈来愈大之势。
边境一封封战报着急忙慌地往京中送,生怕迟了一步就再交不到傅康手上了。
“皇上还在批奏折?”林安让马车在御书房门口停住,问守在门口的内侍道。
一老一小两个太监见左相来了,眼睛都亮了不少,连忙答道:“皇上在里头待了一天了,午膳动也没动,怎么送进去的就怎么拿出来的……”
林安会意:“我进去看看吧,”
两个内侍赶忙连声应是,每次林安来寻傅康,进门时都要叮嘱一句“你们守在此处,不要让旁人乱闯”,随后房中便传来难以描述的声音,事后皇上还要来一句“管好你们的耳朵和嘴”,两个内侍只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剁了才好。
“今日怎么愁眉苦脸的,饭也不吃上一口。”林安做到傅康身边,拿起桌上的奏折大致看了看:“还是边境的事情?”
傅康一把将奏折夺过,握着林安的手腕把人搂在怀里亲。
一阵湿热急促地缠绵过后,四片唇瓣依依不舍地分开。
感受着傅康把脑袋埋在颈窝里,林安亲了亲他的耳畔,道:“这也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情,系统刚刚给我发布了任务,要我亲自领兵,镇守边境。”
傅康倏地抬起头,瞪大双眸:“你说什么?”
林安倾身过去,轻啄他嘴角:“哪怕我们都有记忆,系统也有办法让我们分开,既定的事情。”
傅康将他楼得更紧,眸底闪过一道精光,沉声道:“但我不想,总有系统也拿我们没法子的时候。”
林安双臂搂着傅康的脖颈,悄声道:“既受制于人,就权且受制于人,我也相信我们能有不受制于系统的时候。”
系统:敢情您二位当我真的聋呢。
既然系统安排了任务,那便不是傅康能阻止的了。虽然万般不愿,傅康也只得磨磨蹭蹭地安排起来,唯求能通过拖延得到和爱人多出一段时间的。
宁安元年秋,林安受封将军,率兵出征,讨伐北狄。
自林安抵达边境后,立竿见影,报喜的战报连连。
举国上下,尽皆欢喜,先前对林安心存怀疑的人终于打消最后一丝疑虑。
“皇上,边境传来消息,夷人已经被击退,明日左相就启程回来。”
“吩咐礼部准备下去,迎接将军凯旋!”
这是林安第一次独自带兵,傅康按照最高礼遇给他安排了典礼。
偌大皇城,张灯结彩。长安城出现在视野中时,林安看到了城楼下早已等在那边的百姓、挂着帅旗的城楼、站在城头的众臣以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一袭红衣,迎风而立,我的帝王啊,贤明持重。
一身甲胄,策马奔腾,我的将军啊,英勇善战。
他们在茫茫人海中对视,从芸芸众生中选定对方,他们为彼此而骄傲。
晚间庆功的宴席尚未结束,众臣意兴阑珊,正举杯想要敬祝他们伟大的陛下和英勇的将军,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二人早已不知所踪,惋惜感叹之余,只得作罢。
傅康带着林安低调地溜寝殿,刚进院子,傅康就迫不及待地搂住林安亲吻起来,而后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进了门。
小别尚且胜新婚,更何况长达半年的久别重逢呢,两人干柴烈火,腻在一处好半天都分不开。
炙热的气息交缠、相融,爱意附着在空气上肆意飘散,两人几乎被滔天的情欲所淹没。
窗外滴滴答答地开始飘雨,干燥的土地渐潮。不久雨势转大,地面腾起一层潮湿的雾气。宫灯的微光穿过在漆黑的夜,略显朦胧。豆大的雨珠落下,树叶被发出低低的呜咽,似是在埋怨天公无情。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云雨渐歇,沉沉的阴霾散开,清透的阳光轻轻洒下。雨后初霁,院中空气清新,被雨水冲洗过后的花草树叶都在无声欢愉。
林安的初次征战就像是引燃了烟火的引线一般,自第一次凯旋之后,没过两年,边境再生战乱。可能是因为经过了两年的养精蓄锐,这次的夷人又比上一次更强了些。
自后多年,林安屡屡出征,再到后来、甚至于不得不常年镇守边疆。
傅康欲御驾亲征,不料系统这操心的玩意儿在任务中明确要求“林安独自率兵”,真他娘的气人。
林安在边疆,寒风猎猎,征战沙场,镇守四方,练兵之余遥望长安。
傅康在京都,奏章芸芸,励精图治,惠及六合,治国之余遥望边疆。
局势似乎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但显然,两人都不好过。无论是谁,内心的思念与煎熬都不比对方轻。
平衡在宁安十七年被打破。
犹记那是在秋天,万物萧瑟的季节,皇宫也是一片枯黄。
傅康照例洗漱、更衣、上早朝、问林安情况,然后,接到急报——“林将军中计被困,宁死不屈,薨了。”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预兆。这当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系统不就喜欢这么干吗。但是,当噩耗真正传来时,即便林安已经给傅康说过,即便傅康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事情还是让他觉得突然地不可思议。他接受不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活着接受林安的死讯了。
于是,在场的众臣就“有幸”见到了傅康四十多年来最疯狂的一面。眼睛红得可怕、面目狰狞,怒吼把传信的内侍吓得当场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这种信息你都敢弄错!林安怎么可能死!”
众臣见势不对,赶忙来拉,不料君主平日里圣明宽厚,此时神色却阴狠地不像话,只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一阵心悸。傅康冲上去就扼住了内侍的脖子,咆哮之声让众臣不敢说话。
傅康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平静下来的了,只是第二天将林安的死讯公之于众,举国大恸。他们永远地失去了他们的左相,他们的林大将军。
随后,傅康御驾亲征,铁蹄踏平了夷人的部落,盛怒中的君王的报复他们挡不住。
几十年后,傅康在寝殿中,躺在那无数次见证了林安情至深处的模样的床上,将一众闲杂人等赶出去,怀中搂着那把他亲征时从废墟中挖出的、陪着林安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宝剑。
最后一点时间,只和林安度过,弥留之际,他竟有一丝雀跃,马上又可以见到林安了。
漫长的孤独,太难熬了。
孤独了十几年的君王,终于能够跨越时空,奔赴向他的爱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