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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四)将欲取之 必先予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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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此话一出,沧海君眉毛紧皱,不太乐意了。他狐疑地打量了陈平几眼,问道:“这是为何啊?我与张家二小姐素未谋面,或许她见了我之后就一改心意,对天下事漠不关心了呢?”
讲着讲着电光火石之间沧海君灵光乍现,“哦——”了一声后,指着陈平,半真半假地笑了笑,试探着说:“是不是你看上人家了,才在这搅局?”
“二小姐胸有奇志,在下心中确实仰慕。”陈平顿了顿话音一转道,“但东家若是疑我,也太高看平了吧。算上东家,眼下有五家人欲与张家交好,平不敢贸然相争。”
“不敢?”沧海君哼了一声,“我看你是在扮那渔翁,待得鹬蚌相争,空取其利。”
“不瞒东家,平确实有此打算。”陈平耸耸肩道,“平无一官半职,财力又不敌五家人,除了坐山观虎斗,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呀。”
沧海君本以为陈平会据理力争,不曾想他竟如此坦然地承认了,一时间都顾不上生气,笑骂道:“你还委屈了?”
陈平用食指拇指比划出一扎之距:“确实有几分不甘。”
沧海君错愕地瞪大眼睛,哭笑不得道:“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平自知登不得台面与五家人相斗,便只能诉诸不战而屈人之兵,声东击西。东家的名声如雷贯耳,若你先往张家一趟,在听闻传颂吕氏女的歌谣后再谒张家,并把聘书退了,在其余四家人看来,是不是张家二小姐不及沛县吕氏女?”陈平微微笑道,“若此,他们或收回聘书,转而去求沛县吕氏女。”
“有几分道理。”沧海君恍然大悟,大悟之余心底又起了一丝顾虑,半信半疑问陈平道,“若这真是你心中打算,你怎会告知我?”
“平本想对东家有几分隐瞒,然听到东家说自己怜香惜玉是不会强取豪夺的君子,平便不忍欺瞒了。”陈平神色恭然道,“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东家做事磊落光明,平亦当对东家推心置腹。若平利用、辜负了东家,骗得过东家一次,却永远失去了东家这位朋友,平以为不合算。”
这番话沧海君听得先是有几分飘飘然,而后又有几分感动,自得、感动之余,却发现自己被陈平一席话说得没有回绝对方的理由。陈平拿他当朋友不惜把心里话同他说,若他再疑神疑鬼倒显得自己不大度了。退一步来说,沧海君对张家二小姐本无爱慕之情,只是媒妁之言说得他怦然心动——神鬼市在阳武,与张家人联姻有利于他的生意,因而才做此打算。不过待他到阳武之后,发现这儿遍地是美人,娶谁不是娶呢?
沧海君面对四家人分毫不让,说白了还是想维系自己的名声——他乃“商圣”之后,若是区区一个女人都争不过,只怕会为人耻笑。而今陈平说的话让他如醍醐灌顶,若他率先退了聘书,这便不是争不过,只是验货时看不上罢了。这法子给他留足了面子,沧海君深以为然,遂笑着同陈平道:“若是与其余四人争,我当仁不让,不娶到二小姐不罢休。可若是你欲与二小姐结为良缘——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可以脱,手足不可断。既然你我兄弟一场,我愿把她让予你,绝无怨言。”
她本就不附属于你,谈何让不让。陈平心底哂笑,面上却装作感激涕零的模样,拱了拱手道:“东家大恩,平没齿难忘。”
“我一介商人,不喜讲恩情,喜欢讲人情。”沧海君笑道,“待得足下功成名就,切莫忘了我这位朋友。”
“平不过一白丁。”陈平摇摇头道,“东家若是指望平出人头地,怕是有的盼了。”
“我不急。来日若你能报答我,那再好不过;若你碌碌无为,我也不怨你。”沧海君顿了顿,忽而将身子往前倾了倾,附耳喃喃道,“只是以君之才,若是留守村野,此乃国之哀啊。”
说罢退开身,弯腰从马车座下暗格中搬了三个小匣,透过车窗递给陈平:“足下燕尔新婚之时,我怕是已回陶邑,无暇出席,这厢先把贺礼赠了,你收了吧。”
那小匣镶金嵌玉,单看其外表便知价值连城。曹氏看得眼睛都直了,唯恐小叔因礼物太贵重没胆子收。她忐忑不安地张望着,却见陈平毫不客气,把小匣叠好抱在怀里,淡淡道了声:“东家美意,平却之不恭。”
“爽快!”沧海君朗声笑道,“我这便去往张家。天色已晚,你也早些歇息吧,不必远送。”
说完沧海君便放下车帘,同车夫说了去处,启程走了。陈平伫立于原地,目送马车消失在视野,这才抱着匣子往回走,他一转身,差点撞到曹氏,匆忙退了一步:“失礼。”
“什么失不失礼不礼的,”曹氏毫不在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陈平手里的匣子,“你都同那贵人说了些什么?他为何把这匣子送你?”
“哪能是送啊?”陈平神色郁郁道,“这人是沧海君,嫂嫂听过没有?神鬼市的东家。他要去谈一桩生意,带着宝物怕被盗贼盯上惹来杀身之祸,这才暂寄在平这里,托平替他看管。”
曹氏一听这玩意日后还得还回去,看匣子的眼神骤变,她颇为厌弃地往后退了两步,愤愤不平道:“什么狗屁沧海君!他倒是灵光,怕被盗贼盯上就把匣子给我们,就不怕我们被盗贼盯上惹人惦记?你说说你,何必与这种人来往?你是嫌咱们的日子过得不够苦啊?”
“嫂嫂莫急。”陈平连忙解释道,“沧海君知情达理,我们替他看好宝物,待来日他来取时,必不会亏待我们,至少会给这个数。”
曹氏瞅了陈平的手一眼,试探着问:“五钱?”
陈平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五金。”
曹氏咽了口唾沫,看匣子的目光又炽热起来。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同陈平道:“你打算把这匣子藏哪儿啊?”
“嫂嫂所言极是。”陈平脸上顿时没了笑容,按了按额道,“怪平见钱眼开一时糊涂才揽了这桩差事,要不平还是把它们还回去吧,趁东家还没走远——”
说着他作势便要往外追沧海君,曹氏连忙一把将他拉住,猛力把他拽了回来,对准他的头挥袖扫了一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答应了沧海君,怎能半途反悔?这岂不是丢了陈家人的面子?”
“嫂嫂说的是,可平着实不知能把这匣子藏哪啊。”陈平唉声叹气,忽而抬眸看了看曹氏与陈伯,将手里的匣子往前递了递,“若兄长能——”
“别—别给我!”陈伯连连摆手,“你尽早给沧海君送回去吧。”
“送什么送?你俩大男人还不及我一介妇人有胆识?”曹氏气急,伸手把匣子一夺揣怀里了,“那可是五金啊!我来管就是!”
“嘘嘘嘘。”陈伯连忙捂上曹氏的嘴,“低声低声。”
“多谢嫂嫂出手。”陈平长舒口气,诚然道,“待来日沧海君将匣子取走,他给予的报酬平一分不要,全归嫂嫂。”
曹氏心里乐开了花,却故作姿态道:“这如何使得。”
“平无功不受禄。匣子是嫂嫂看的,酬金自应归嫂嫂。”
见陈平说得坚决,曹氏这才点点头,欢天喜地答应了。她收了匣子,对小叔刮目相看,同陈平说话的语气也温和起来,拉着他与陈伯在桌旁坐下,自己哼着歌儿去烧水下面,好不勤快。
“视财如命的蠢娘们。”陈伯见她这模样,忍不住低声骂了句。
“兄长这话可不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嫂嫂一没偷二没抢,凭本事生财,兄长何必苛责她。”
“她平日一有机会便逮着你骂,你倒为她说话?”陈伯失笑道,“我知道平儿心胸宽广不屑与这妇人计较,但我只怕你待谁都好,日后会被人欺负。”
陈平怔了怔,一时间没太理解陈伯说的话,陈伯却误以为自己说的话戳中了陈平的心,赶紧安慰道:“平儿心思单纯,是好事是好事,为兄说错话了。”
陈平越听越觉得怪异,他勉强笑了笑,不再就此事说下去,清了清喉咙问陈伯道:“兄长近日可在街上遇到过周公子?”
“哪个周公子?”陈伯不解道。
“周老太爷的长孙。”
“哦,你是说周苛。”陈伯点点头,“他怎么了?”
“平前几日在丧所见到他,觉得周公子谈吐不凡,欲去拜会拜会他。只是周家发丧不久,平若无缘无故登门,周家人怕是不愿见平,因此来问问兄长的意见。”
“这几日周家人确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家刚办完丧事,确实不好打扰。若你不是有急事找周公子,还是等个几天,省得人家觉得我们不讲礼数。”
陈平心底讶异,眉宇也微微拧了一拧,上一回陈伯可不是这么说的,反倒安抚他无需顾虑,想去尽管去。他心中顿时不安起来,面对同一个问题、同一个人的回答都能大相径庭,由此可见想把控所有变数绝非易事,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陈伯丝毫没察觉陈平脸上神色变化,曹氏端着面汤出来,却一眼瞅出小叔神情挫败,想必是陈伯的回答叫他不满了,于是嗔怪着帮腔道:“你尽会讲些礼数!怎么就不想这周公子刚刚经历丧亲之痛,心中苦闷需要人开解呢?这时有人拜访,他定是心怀感激,又怎么会怪罪别人?更何况周公子家不在阳武,指不定哪日不声不响就回去了,你要平儿等到那时再去拜会人家不成?”
“唔。”陈伯皱了皱眉,他说不出反驳的话,却也放不下一家之主的面子,于是同陈平道,“我与你嫂嫂说的都不算,还是你自个儿拿主意吧。”
“平还是想去周家。”
曹氏见小叔与她站一边,全然忘了一开始是她站陈平这边,心中越发得意,笑道:“去吧去吧,明儿我在集市上遇见周家管事,提前同他打声招呼,塞他一捆荇菜几枚鸡蛋,他定放你进门。”
“多谢嫂嫂。”陈平受宠若惊道。
“一家人讲什么谢不谢的,吃饭吃饭。”
陈伯瞥了曹氏一眼,知道这妇人今日待陈平如此和善不过是被钱迷住眼睛,本想戳穿她的丑陋心思,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家中矛盾得以调停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于是闭了嘴不予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