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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千思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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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有一处秘境叫千思冢,乃魔宫最隐蔽之地,六界之内唯有阿染和阿虎知道此地。
阿虎离开城门后,只身来到千思冢。
千思冢内种有许多高不见顶的古树,树与树的枝干之间错落放置着大小不一的水晶棺,棺中躺着的便是魔王掳来的新郎官们,椁身则被阿染亲自设下了封印。
然而,阿染不曾注意过在千思冢的角落处还有一座衣冠冢,冢前立着一块无字碑。
阿虎却是知道的,因为冢和碑都是他立的。
他蹲在冢前,按照人界祭奠的方式给墓碑的主人烧纸钱,边烧边叹气:“哎,我也是傻,明知你亲口说过自己永世不入轮回,却还是要给你烧这些东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可能收得到呢……”
话虽如此,纸钱仍是一张不少的烧。
“也不知够不够你花的,不够的话,你便自己去冥府,跟冥后那老女人卖卖色相、换些碎银吧,人家好歹嫁了你几次,虽说没有一次成功了,可仅凭此间情意,冥后也绝不会让你过得穷兮兮的。保不齐你将人家哄高兴了,便又能去投胎转世了呢?”
此时的他与平日里憨态耿直的模样截然不同,讽刺之言不绝于口。
“不过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当初,她恨急了冥后,若非我极力阻拦,怕是那忘川的河水都会变成血水了。说来也奇怪,她现在虽是忘记了过去之事,却仍同冥界过不去。就上次,她还从冥界拐了一只冥鬼回来成亲。怎么说呢,那冥鬼长得还行,却是个喜欢四处搜集仙凡之人的精气献给冥后的谗佞之徒。她知道此事后,堂而皇之地将冥鬼掳来不说,还在亲自在迎亲前夜把一张红喜字贴到了冥后寝殿的窗户上!你说说,气不气人?”
他轻笑,见纸钱差不多烧完了,便又开始烧纸衣纸鞋,嘴里还在滔滔不绝道:
“那老女人气得脸都绿啦,听说还将守卫的小鬼儿全部绑去了阎罗殿……我原以为她是记起了什么,就问她为何总要找冥界的麻烦。谁知道她说她也不知为何,就是不想让冥界上下好过。我又问她,那为什么非要办亲事呢?她又说,觉得像是在跟谁赌气……哎,你说啊,她能跟谁赌气?”
他想起阿染今日的话,心里又是一阵愤懑,冲着冷冰冰的墓碑告状办说:“你看看这些水晶棺!哼,我今日才知,原来她早已知晓凤凰涅槃的事情,故意将这些混账东西安放于此,竟是为了苍生安定要背负他们的罪孽去渡劫?!你都已经为了她立下不入轮回的重誓,她何苦还要这样做啊!简直跟你一样,无药可救!!”
气恼之余,他又变出一个白色纸包,上面写有墓碑主人的名字:卿寻。
纸包里装着各种纸做的兵器,长剑、短刀、流星锤……应有尽有。他一股脑地把纸包丢尽了火中,万般无奈道:“不知道你现在用什么兵器顺手,我就每样都做了一个,你看着用吧。”
许是怕纸包太厚烧不干净,他又随手捡了一根树枝,不停地翻搅着火堆。他心知那人挑剔得很,若真能收到这些东西,发现有破了洞的衣衫或是忘记开刃的刀剑,肯定是要托梦来骂的。
望着点点火星,他忍不住又絮絮叨叨倒起了苦水:“几百年来,她执意大婚不穿红、执意将那荒唐婚事搞得奢靡至极六界皆知、执意同冥后争斗不休……归根究底,她骨子里还是气你娶过别人。
“说起来,我在这里给你立衣冠冢,本是想让你日夜与这些新郎官大眼瞪小眼,恶心恶心你,好让你也体会一番心痛妒忌的滋味。不曾想,我纵容她建千思冢,其实是害了她。这些极恶之人身上的戾气、怨气和煞气汇聚于此,一旦封印破除,当今的神魔联手都未必压得住!她若真背负这些去渡劫,怕是再有十个你也救不回来……
“你知道当我听她亲口说出事情的真相时,我脑子里简直一片空白。护了她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生死之事亦见过不少,可她今日说的那些话、瞒着我做的那些事,我,我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东西烧得差不多了,他起身掸去灰尘,最后对着墓碑说道:“卿寻,我虽妒你,却也希望你能活过来阻止她,或者,你托梦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护她安好……对了,她说要去人界的长安城,那里你最熟悉。你若听到了,便去寻一寻她罢。”
离开千思冢前,阿虎又回头深深凝望着冢内上千只水晶棺,越看越觉得憋闷,怨阿染将一切瞒下来,更怨自己没能及时发现并全力制止。一股恶气始终顶在心口无处发泄,他在原地对着空气打了好几记虎拳才稍作纾解。
“千思冢——我呸!!!”
魔界见不到日光,因此阿染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被摇醒时瞥见窗外仍是一片黑暗,她还觉得起早了。
清梦被扰,阿染嘟嘟囔囔地坐了起来,见床前站着阿虎和三个甚是陌生的面孔后,不大清醒地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阿虎抱臂笑道:“明明是你要我带他们到千思殿的,你还忘了?我们都等三个时辰了,你倒是睡得香,怎么都叫不醒。”
阿染腹诽:还不是怪你昨日两次提到“那人”,害我琢磨了半宿都没想明白究竟是谁。她打了个哈欠,暗暗瞥了阿虎一眼,说:“本魔王做了个美梦,自然不会那么快醒来。”
阿虎好奇:“哦?什么美梦?”
阿染假装回忆:“那是一位白衣郎君……”
阿虎皮笑肉不笑:“呵,又发春梦。”
阿染眯着眼睛:“指责魔界的兵器粗制滥造。”
“什么?!”阿虎心头猛地一颤,飞速回想着昨日烧纸时,他是不是一时疏忽没将那个纸包烧尽。可转念一想,不入轮回者收不到任何祭奠之物,即便能收到,那他烧的纸,对方也应该托梦给他才对,而不是阿染啊!
应该只是巧合,对!巧合!阿虎心道。
阿染揉揉脖子,翻身下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同时说道:“也可能是本魔王记错了,毕竟咱们魔界制造的兵器,便是神仙都会偷偷买去作收藏,绝不会是什么粗制滥造的。”
话音刚落,殿内突现一阵妖风,将多宝阁上的东西吹得东倒西歪,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像水晶樽、琉璃鼎之物则直接碎成了渣子。
这风直直地朝三只妖怪游魂撞去。只见那树妖手持双斧抵住劲风,仅后退了半步便再无其他动作。
阿染心想,果然胖还是有胖的好处。
嘤嘤怪见势不妙,往阿虎身后一躲,揪住他的衣服哼唧道:“阿虎哥哥,人家怕!嘤嘤嘤——”
阿虎瞟了眼阿染,立刻把手从嘤嘤怪的怀里抽出来,力道之大险些害得嘤嘤怪摔出去。他似乎还嫌不够,又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阿染的身边,远离嘤嘤怪八丈远了才说:“阿染,你要的一仙、一妖、一游魂,都在这里了。”
“仙?哪里有仙?”嘤嘤怪奇怪道,“阿虎哥哥说的是谁呀?”
阿虎黑着脸不说话。
阿染轻咳一声,问阿虎:“你们两个……”
“什么都没有!”阿虎急于自证清白,冲嘤嘤怪嚷嚷起来,“你别一口一个‘阿虎哥哥’的,咱俩不熟!”
嘤嘤怪:“再不熟,也同是妖者,你别凶人家嘛!嘤——”
“……”
“行了,别嘤了。”阿染打断了他们的话,说,“不好意思,本魔王起床气比较大,方才一挥掌不小心带出了那股风,吓到你们了。”
见无人回应,阿染便走到了嘤嘤怪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道:“嘤嘤怪,本魔王听说你有一独门绝技,名为惑心之法,可以迷惑六界之内任何男子的心神,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做什么,绝无二话。此事可是真的?”
嘤嘤怪道:“魔王大人,您叫我盈盈就好。您方才所说,实在是夸张了一些,盈盈不敢自矜。惑心术确有迷惑人心之效,然亦要看对方是谁,像是……”她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阿虎,顿了一顿,又摇头道,“像是阿虎哥哥这样忠正威武的男子,盈盈力所不及,暂且做不到左右其所思所想。”
阿虎一哼:“你知道就好。”
言外之意就是不要对他动歪心思。
阿染指着一旁的胖树妖问盈盈:“那对他呢?”
盈盈绕着树妖走了一圈,心想:原来方才提到的“仙”就是他,可惜啊,其仙本尽毁,如今竟是半妖半怪、不人不鬼的。她想了想,说:“禀魔王大人,惑心术之所以能够成功,其实是因为被操控者心有所求。世间绝大部分男子所求不过是钱财美色、名利权势,而惑心术的诀窍便是要拿捏住对方的贪欲,利用其弱点左右人心。但实际上有三种情况,盈盈尚未寻得解决之法。”
阿染道:“你且说来。”
盈盈道:“其一,如木石、傀儡等物,本就无心或者已被旁人操纵,便非我能左右了,这位树……大哥,正是如此。他虽已成人形,却因修炼的不得门道而本心不全,既非妖亦非怪,更不是魔者。即便盈盈对其使用惑心术,也只是能让他从这边走到那边,再多的,便做不了了。”
那树妖闻言立刻露出不悦的模样。
“树大哥莫怪盈盈直言。”盈盈轻一躬身以表歉意,继续说道,“其二则是堕入绝望、无欲无求者,犹如死水无波,毫无弱点。至于其三么……”
“其三如何?”
盈盈眉眼间流转着异样神采,道:“其三便是妖皇。”
阿虎突然开口:“妖皇乃妖界至尊,定不能与那些庸俗之辈相提并论。”
盈盈一笑:“没错!在妖界,众妖天生便对妖皇有着敬畏之心,盈盈更是如此,是以惑心术对妖皇并无作用。”
“原来是这样。”阿染思索道,“那你不好好在妖界呆着,为何跑到魔界来了?”
说到此,盈盈表现出些许委屈,答道:“我在妖界被那些女妖挤兑,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只好背井离乡,另寻出路。”说着又要嘤起来。
阿染忙一摆手,转头对阿虎说道:“你去把岁珩殿收拾出来,让她住下,好生修炼,没事少去城中瞎转,免得祸害一众男魔。”
阿虎有些不愿道:“魔宫上百座殿宇,咱换一个行不行?岁珩殿离我住的地方太近了,我可不想……”
盈盈抢先一步道:“多谢魔王大人!”
“……”
阿染又走到树妖前面,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又为何要来魔界啊?”
树妖道:“在下桤暮,原是钟山脚下的一棵仙树,修炼近千年,眼看就要修炼成形了!没想到半年前,一帮仙门弟子到钟山游历,被山中野兽围困,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钟山的树木可以祛邪避兽,竟将我拦腰砍断以作防身之用!”
好家伙,拦腰砍断?真是光想想就疼啊!阿染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腰。
还好还好,硬得很。
桤暮双手攥紧了斧柄,目光凶狠,咬牙继续道:“后来我日夜修炼,总归是吊着半口仙气儿化成了人形。奈何伤了仙本,再难入仙途……我跑去毓秀山找仙门主讨要说法,却被那帮弟子拦在山门之外。更可气的是,那群鼠辈没有一人承认伤我之事,还反口骂我是妖,将我赶出了仙界!简直无耻至极!”
阿虎不乐意道:“怎么说话呢?说你是妖怎么就成骂你了?”
桤暮意识到自己所言不妥,收起双斧,行礼道:“抱歉,在下失言了。”
阿染道:“无妨,你继续说。”
“我从未想过一心追求的仙门,居然是一群敢做不敢当的乌合之众!哼,他们既然说我是妖,那好,我便入了妖道!今后,我宁可做一个坦坦荡荡的恶人,也好过同仙门那些伪善之辈同流合污!”
桤暮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口沫横飞。阿染闻言,不禁拍手称快,大声赞道:“这话说得好啊!”
怎料,桤暮又叹了口气,道:“可正如盈盈姑娘所说,如今我修习无门,功法低微,没有办法亲自去仙门报仇。实不相瞒,我此前亦去过妖界,无奈妖皇根本不理会这种事,其下属说他们也许久没见到妖皇本尊了,连妖界的小皇子诞生,妖皇都未曾露面……”
阿染奇道:“本魔王倒是听说了妖皇喜得一子,怎么,他都没去看过亲生儿子吗?”
阿虎生硬地解释:“陛下他,许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罢。”
“什么事情能比亲儿子还重要?”阿染嘀咕了一句,忽地眉毛一挑,摆出一副八卦脸问道,“他这样,妖后不生气呀?”
桤暮说道:“魔王大人,妖界还没有妖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