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闻山如是

150、番外五 书游

　　书游命苦，飞升苦、情路苦、为官苦，即便后来成为冥界之主，执掌凡人生死，被六界尊称一声冥王大人，他依旧守着苦海不愿放过自己。
　　他奉命将神智已疯的茗欢关进了冥府最阴暗的地牢里，虽说下令让冥界上下依旧好吃好喝的待她，但心里就是过不去一道坎儿，说不上来是什么坎儿，反正整日郁郁寡欢。
　　某天，冥界巡吏抓到了一个拒不投入六道轮回的小鬼，小鬼闹嚷着不去投胎，实在难缠，巡吏无奈之下把她押送到了冥王大人面前，请冥王大人定夺其去留。
　　书游翻看生死簿，得知小鬼名叫年柒柒，生前年岁十七，因感染时疫未能得到及时救治而死于郊野荒地，死后怨气不散，遂化作小鬼游荡于冥界。
　　他问年柒柒，为何不去投胎转世。
　　年柒柒说：“禀冥王大人，我不想当人！我想当孟婆！”
　　书游觉得有些好笑，又问她为何要当孟婆。
　　年柒柒眼神闪闪躲躲，不正面回答，只说自己不当孟婆也行，只要能留在冥界就行，“反正我不想投胎当人，前一世我就是人，可过的日子连猪狗都不如，若是能在这里当个鬼，至少不用为吃穿发愁了啊……”
　　书游可怜她小小年纪就香消玉殒，又叹其生前身世悲惨，于是挥笔改了她死后的命数，留她在冥界守桥并帮孟婆熬汤。
　　年柒柒喜不自胜，忙不迭跑去领了官服。她生前从未吃饱过一顿饭，所以身材太瘦小了，那官服套在她身上就像大人的戏袍套在了小孩子的身上，极不合身，可她依然每天欢欢喜喜地提着袍角去守奈何桥，待轮值结束又去找冥王大人学习律法。
　　她本也没想学什么繁冗的律法，但书游见老孟婆年事已高，想着确实需要培养一个接班人，所以就让年柒柒每日轮值后来大殿，他亲自教她天律、鬼律以及人界的诸多律法。
　　年柒柒怀疑地嘀咕：“鬼律就算了，怎么连天律和人界律法都要学？冥王大人，您不是在诓我吧？”
　　书游却解释：“你既想当孟婆，就必须要熟知各界律例，否则如何判定一个人该投生何道？”
　　年柒柒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更加认真地学了起来。
　　书游本以为年柒柒就是单纯的想当孟婆，不曾想，她日复一日苦学五十载，居然是为了在年府一家牵手并肩地来过奈何桥时，往孟婆汤里撒上一把巴豆！
　　“年柒柒，你难道不知道巴豆一物对鬼魂毫无作用吗？”
　　书游很无语。
　　年柒柒说：“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同是年家的孩子，只因我母亲是父亲的妾室，生我时难产而死，所以我就那样不得宠爱吗？吃不饱饭、穿不暖衣，就连终身大事也不曾被人在意！年府里的几位姐姐可都是很小的时候就许配了良人啊，只有我，十六岁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也从未有人真正关心过我……”
　　书游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你很想有夫家吗？”
　　年柒柒一噎：“呃，倒也不是……我就是气他们不爱我、不关心我，并不是说我恨嫁啊！”
　　书游不再同她争辩，罚她去抄写新修订的鬼律。
　　年柒柒才不怕呢，同冥王大人一起生活了五十年，她早就把他的性子摸透了，说是罚她，其实是希望她能在下次的神籍考试中得个好成绩，从此摆脱小鬼的身份，获得下等神籍。
　　“哼，抄就抄，谁怕谁呀！”
　　年柒柒溜达到冥王大人的书房里，此处有一张又软又香的长榻，抄累了可以倒头就睡，整座冥府她最喜欢这里，而冥王大人也只允许她在此修习，所以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才抄两行，年柒柒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发沉，托着下巴昏昏欲睡。
　　突然，一个青面小鬼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年柒柒倏然惊醒，见小鬼把一只黑色的铁匣子呈到桌上，叽哩哇啦说了几句怪话又跑走了。
　　年柒柒以为是冥王大人派小鬼送来的律法，毫无戒备地打开了黑色铁匣，只见里面放着一册冒着重重戾气的古籍，古籍封面还贴着一张小笺，上面写道：若非难治之祟，不可用此黑律，除不得已方始用之，乃鬼神之重宪也。
　　刚看完这些字，年柒柒就不省人事了。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长榻上，转头就瞧见冥王大人满脸怒色地盯着自己。
　　书游眉头紧锁，见年柒柒醒来，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却还是绷着脸叱道：“重宪黑律，以铁为文以黑为篆，收于铁匣，你浑忘了吗？！”
　　年柒柒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你凶我做什么？是你让我熟读各类律法的，那好的律法要读，坏的自然也要读了，又不是说坏的律法就不是律法了！何况我……我也不知道这是坏的呀！我又没见过，那小鬼送过来，我就以为是你让我读的，我就读了，以往不也都是这样的么……”
　　书游顿时没了脾气，此事确是他有所疏漏，虽教过年柒柒何为黑律，却从未让她亲眼见过装有黑律的铁匣子。他摸了摸年柒柒的头，和缓着语气问：“是哪个小鬼送来的？”
　　年柒柒还在气头上，躲开了他的手，恼道：“不知道叫什么，叽哩哇啦说了几句就跑走了，可恨！我要是抓到他必定把他拆了炖汤！”
　　书游无奈，柔声又问：“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特！别！丑！”年柒柒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青面……”
　　书游脸色一僵，收回了手，只道一句：“知道了，你好好养伤。”就离开了书房。
　　年柒柒才没有那么听话，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除了还有些头晕，其他都暂无大碍，于是悄么声地跟在了冥王大人身后。
　　书游来到地牢最深处，对囚于牢里的女子说：“我本不想取你的性命，但你伤了她……”他终究不忍，叹了叹气，改口道，“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不顾及往日情分。”
　　那女子疯疯癫癫，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曲儿，突然一转调音，掐着嗓子狂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透着悲凉与不甘，下一刻竟挥掌自戕。
　　书游大惊，可没来得及阻止，茗欢就死了。他只觉得心头弥漫着悲凉，不愿再呆下去，唤从安来处理后事，自己则转身就走。后来从安将茗欢葬在了姑瑶山，其灵识滋养着山间的野草，名为瑶草，据说瑶草被人吃了会变得妩媚，能让所有人爱上自己，或许这就是她到死的执念罢。这都是后话。
　　彼时，书游从地牢出来就看见年柒柒站在面前，“你怎么……”
　　“原来冥王大人已经心有所属了……”
　　漫漫五十年的相守，年柒柒对冥王大人早就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愫，只不过她一直以为冥王大人薄情寡欲，断不会与女子有什么纠缠，所以从未想过其实他的心里早已有了喜欢的人，还天真的以为只要能这样陪着他就好了。
　　年柒柒什么都没再说，失落地离开了地牢，回到房间闷头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又去了奈何桥边。
　　书游一如往常在大殿处理政务，日游神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冥王大人！不不不好啦！年年年……年姑娘她……她她她……”
　　书游拧着眉毛问：“年柒柒怎么了？”
　　“她她她要投六道轮回啦！”
　　“什么？！”
　　“而，而且已经走，走过……奈何桥啦！”日游神说完只觉得眼前刮过一阵风，定睛一瞧，已不见冥王大人的身影，不禁感叹：“好家伙居然用了瞬移术！”
　　书游一贯淡定，从未有哪位冥界府君见他用过瞬移术，然而此刻他却方寸大乱，竟一路瞬移追踪年柒柒到了人界。
　　又是一年三月三，长安水边多丽人，今日乃城主夫人生辰，城主特意安排了夜游花灯会，街上笙歌鼎沸、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书游在一个卖簪花的摊子前看见了年柒柒，立马拨开人群朝她跑过去，气都没喘匀就同她说：“是我不对，应当早一点将那些往事讲与你听……”
　　年柒柒捂着耳朵：“不听不听！我才不听！不对，我就根本不认识你！”
　　“柒柒，其实我……”
　　“哎呀好大的糖葫芦啊！”
　　“我喜欢……”
　　“哎呀好漂亮的面具啊！”
　　“你……”
　　“哎呀……”
　　“年柒柒！”书游面色微红，不知是跑的还是紧张的，拉过年柒柒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年柒柒，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年柒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了好久才指天喊道，“你可不能骗我啊！举、举头三尺有神明……”
　　书游啼笑皆非，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蓦地一怔。
　　只见那酒楼三层的窗边雅座正有一女子歪歪地倚着围栏，手里举着一只青面冥鬼的面具看向他，而她的对面亦是端坐着一位郎君，微一颔首向他示意，他们身后还有一个讴者悠悠唱到：
　　“曲尘枝下年年见，别似衣裳不似裙……”
　　女子放下青面冥鬼的面具，对讴者笑道：“错了，是‘曲尘枝下年年见，奈何桥边见年年’！”
　　讴者虽不解，却应道：“是，城主夫人。”而后又重新唱了一遍。
　　曲尘枝下年年见，奈何桥边见年年……
　　书游会心一笑，对年柒柒说：“神明作证，我不骗你。”

作者有话说

　　瓜：杀青甫就！（撒花）准备排版自印！以后可是不写这么长篇的了，到最后都木了（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