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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重量与色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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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有时候很重,有时候很轻。
重得时候感觉山都在移动,树也因此倾倒。轻的时候却觉得好像羽毛也吹拂不动,只是轻微吹得人心痒。
假期的最后几天,天下起了暴雨,风吹路摇马恍惚。树干被吹得发疯一样地狂甩。
风雨是早上十一点的时候来的,江守春正拿着小板凳准备在后备箱吃饭。忽然那雨噼里啪啦地就往下掉,打得江守春措手不及。
明明才几步的距离,等她坐回驾驶座的时候,这衣服也湿透了,手里端着的饭盒再打开也淋进雨,看不了全样了。
唉。
江守春只是在心里面默默叹了口气,这天气就是这样的,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提前告知,他来了就来了,走了就走了,和别人无干。
她习惯了,她逆来顺受。
车窗打开了雨刷也看不清眼前的路,雨水哗啦啦在给世界一切刷上白浆,能看清的只有前车的尾灯。
雨下得大,温度也陡然下降,江守春的身上也湿着,她不敢给车熄火,只能长着身子把后座边上的帕子拿来把头擦干,又简单擦一下手,肩膀。
真冷啊,江守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回家吧,家里的被窝是温暖的。
江守春心想。
叮铃铃的,电话响了。
屏幕显示,这是郑悸的来电。
江守春点开,屏幕里传来让人温暖的声音。
“我的乖乖,现在在哪里啊?外面雨下得好大,我看新闻说今天特大暴雨预警。我说,你回家来吧,家里面冷冷的,少个人呢。”
“嗯,在回来的路上了,”江守春说,“吃饭了吗?”
“没呢,”郑悸懒洋洋地说,“你呢?你吃了吗?”
江守春想郑悸大概还是如她平常一样软绵绵地摊在沙发上吧。
“没有,吃的都被雨淋湿了。”江守春说。
“那回来吃!我现在就去把饭煮上,等你回来。”郑悸说着。
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拖鞋在地上踏踏,背景里面电视机的声音叽喳。
“拿一块肉出来泡凉水里。”江守春说。
“好嘞,还有呢?其他要准备什么吗?”郑悸说。
“不用,水凉手,我回来弄吧。”江守春说。
“我打温水。”郑悸说。
“那想吃什么拿什么吧。”江守春说。
“我看看啊,想吃鸡蛋饼,想吃小炒肉,想吃糖醋白菜,想吃番茄排骨汤。”
郑悸边说边把东西从冰箱拿出来。
“番茄排骨汤吗?那吃饭得很晚了哦。”江守春笑着说。
前面的车没开雾灯,也没开双闪。
那红色的减速灯忽地一亮,江守春忙点刹车。吓她一跳,她鸣喇叭,切换远近光。
前车依旧没有反应。
算了,江守春离开这条道。
雨不像先前那么那么大了,看得见路了。
电话里郑悸继续说:“没事,等你回来。”
“嗯,我专心开车了,还有二十多分钟就到家,先挂了。”
电话挂断后,车里面一下就冷了。
后视镜下挂着一个透明小方盒。
方盒里面是那只小金猪。
小金猪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银色的戒指,那戒指是郑悸的尾戒。
在一起后的某天晚上,郑悸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这枚戒指,她说她平常总是会带着这枚戒指的。
“那怎么我从来没见你戴过呢?”江守春问,但一问她就立马知道了答案,于是面耳发红地说:“啊,我知道了。”
郑悸笑,往江守春怀里钻,说:“知道了?”
“嗯,知道的。”江守春怀抱住郑悸。
知道郑悸是个主动的人。
“我们的小金猪在哪里?拿出来,把这个戒指挂猪猪脖子上。然后,然后,”郑悸说着站起来,往书架上走去,她翻翻找找,“我找找,等会……”
江守春觉得送出去了的就送出去了,哪里还能挂自己脖子上呢?于是她把那金猪收回盒子,把盒子放在郑悸书桌上的架子里面。
江守春翻开被子,跑去书房,把那盒子拿回来。
“找到了!”郑悸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个透明的盒子,十二条边上是黑色的条带木框,小巧的很。
郑悸把戒指套进小金猪的脑袋,又把小金猪塞进盒子,正正好卡住。
她盖好盖子,说:“这个是我之前买水晶送的盒子,水晶被我放进了展示柜里面,这盒子就空出来了。我觉着好看,就留到现在,看来留的很好嘛,现在正好就用上了。”
“挂在哪里呢?”江守春问。
“给你了,你决定吧。”郑悸说。
于是那小金猪就屁股摇摇地被江守春吊在车里,她一转头就能看见,看见就能想起郑悸。
想起郑悸,这雨下得这么大,她也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
天下的情感从在一起的第一刻就可见未来一斑。
江守春记得自己那时候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大声欢闹,又想平静内心。
或许,在郑悸的眼里,她像一个小孩吧。
小孩跑去超市就东看看西走走,看见什么都开心,遇见什么都好奇。
她指着鱼,问郑悸爱不爱吃鱼,指着酸奶,问郑悸爱不爱喝酸奶,指着这样,指着那样,都问她喜不喜欢。
其实,好多她早就在和郑悸的聊天中知道了,她也都记住了,但那时候就是忍不住地问出口。她都不像自己了,她身体里面好像住了一个眼里只有郑悸的小孩。
回家的时候,雨小了,风也小了。
江守春想起来,她大二有一天夜里准备辩论赛到很晚。踩出教学楼,走到路正中间,天突降倾盆暴雨。她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雨一下子就把她打湿透了,她一往前走,裤子就贴在了皮肤上,黏糊糊,一动就痒,非常难受,但她不得不跑。
跑进楼里,衣裳的水稀里哗啦如瀑布一样下落。
结果她回头一看,那雨好像只是为她下的一般,几乎立刻就停了。
她当时只是摇摇头,气得笑了一下,然后就哼着曲子回宿舍去了。
那时候一点也不烦恼。
现在却有点恼。
为什么呢?
是风的重量增加了吗?
门开了。
家里面大部分灯都开着,整个屋子都是暖色的。
江守春那心一下子就不闹了,回家让她一下子就卸下了疲劳。过去几年,江守春需得躺在床上休息才能觉得一天没有那么疲劳,需得睡上八个小时,第二天才能好心起床。
现在,踏进家门的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方才的丝毫恼怒或许只是因为自己不能早一点,再早一点回到家里吧。
家是一个什么概念呢?
对于江守春来说,家是有颜色的。
她有过好几个家,外公外婆家是淡淡的青色,偏橘。后来搬去县城那个房子,爷爷奶奶带她的那一年多,家是深灰色的,暗淡冰凉。再后来,到南渡市,那个破楼房,那个家是褐色的,像大树一样的颜色。再往后,那些家都是透明的白色,她已经淡忘了。
妈妈妈咪第一套房子是有些暗的橘黄色,那屋子采光不是很好。
现在这个房子是什么颜色呢?
那些色彩都被揉到记忆里面,于是你想起什么事情,那些颜色也就是记忆的色彩。
她和郑悸之间如此短的记忆,是什么颜色的呢?
卧室里面的灯具可以调亮度和色彩。
江守春喜欢偏黄一点的灯光,郑悸喜欢偏白一点的灯光,江守春喜欢亮一点的,郑悸喜欢暗一点的。
于是江守春买了一个白炽灯,她喜欢白炽灯的颜色。她把灯放在床头,睡觉前就把那等打开。于是在浅白色光明里,她的那边有一颗小小的“太阳”。
郑悸不喜欢。
她这么说的。
“我不喜欢这个灯,这个灯把我们分开了。”
光明的色彩交接不清,像国画水乳交融。
但,每个人都有一条线,过了心中的线,色彩也就全部变化了。
江守春守旧,她不是一个喜欢改变的人。
但这也代表,一旦她要改变,便是彻头彻尾的改变。
江守春那买来没用几天的小灯就这样被她收好塞进储物箱里。
而灯光的颜色变成了明亮的白色。
光是千万种色彩的集合。而人类只能捕捉波长在460nm和760nm之间的光,但世间已然是七彩。
亮白色的光明之中真切地藏有千万种色彩。
客厅的大灯让整个屋子变得亮堂。
厨房的白色灯光更加明亮。
“有人到家了。”郑悸从厨房走出来。
冰箱的门被打开,停在它回家的路上。
郑悸缓步走过去。
她丝毫没有在意,好像就没有发现江守春的衣裳被水打得皱巴巴,就径直走了过去,抱住江守春。
郑悸的手伸进她的后背,像一条细蛇游走,摸到那挂扣,蛇尾轻动,扣子就被解掉。
江守春吞咽口水,她下意识伸出手搂着郑悸的腰。
郑悸没有说话,她知道江守春此刻看着自己。
她只是又收回手,然后一颗颗解开江守春的衬衣扣子。
“都打湿了。”郑悸说。
“没事。”江守春说得小声。
江守春话说完,郑悸一溜烟像猫一样滑走了。
“你去换衣服吧,我去厨房切菜了。”
州官放火。
江守春心如波涛。
屋外的风轻轻地走来。
江守春却觉得那风有重量,堪堪压满她的心,却轻飘飘好像猫的尾巴尖,扫啊扫。
她低下脑袋,其实她没有那么想吃饭了。
江守春光脚走到厨房门边。
衣裳袖口悬在郑悸大臂的中央,她的发丝下垂。
郑悸对江守春投来一个坏笑。
“洗澡?”郑悸问。
“嗯。”江守春说完便走。
江守春带着要换的衣裳进浴室。
热水淋下,打在地面,雾气四腾,灯光透在雾气里。
咔哒一声,门却开了。
“有的人把别人的衣裳打湿了,就这样跑了?”
郑悸反手关上门。
浴室小小的,郑悸一步就走到江守春面前。
她环住江守春,问:“饿不饿?”
江守春摇摇头。
“那我们多洗一会。吃番茄排骨汤要很晚了,我想把这道菜换成其他的~”
其实浴室的灯也是亮白色的,而江守春的心里则有彩色的泡泡。
她望着那灯,忽然没理由地想,要不要在墙半腰安一个扶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