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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五衰 ...

  •   第七单元:回魂

      第四十四章 五衰

      1.

      王耀现在是个普通人,甚至是个普通的老人,只是那头白发表明了他很老,实际上面容只是比之前更加成熟,颇有种鹤发童颜的感觉。

      他没了以前通天的本事,但是好像和以前本田菊所见的王耀差不多,日常顶着一头白发活蹦乱跳满嘴跑火车聊猫逗狗,当山下老板娘问起王耀的头发怎么白了时,他甚至还是说自己是少白头,老板娘哈哈笑着,还说要不是她三年前就认识王耀,还以为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什么七十岁大爷。

      他们处理了王光正死后的事情,处理了裴若的事情,裴若受到的冲击太大,直接失去了有关王光正的所有记忆,王耀告诉她这是她的远房亲戚给她留的遗产,裴若便很欣喜地收下了遗产。

      他们也处理了郑一鸣的事情。郑一鸣对王耀和本田菊两个人讲了他和徐星珩的故事,他们谈了恋爱,两个人家境都不错,但是父母却很保守,反对他们在一起,于是少年人一腔赤诚的爱意化为了冲破束缚的冲动,都选择了对方而不是未来。

      他们约好了在家中吞服安眠药殉情,死后来学校会面,然而临到约定的时候,郑一鸣胆怯了,他以己度徐星珩,他甚至恶毒地想过,徐星珩说不定也怕死,放假回来了他们还能继续地下恋情——

      直至他真正收到了徐星珩的死讯。

      他早知道徐星珩是个固执的人,认定的事即便焚烧自身也不会回头,而他这个胆小鬼,连祭拜徐星珩的勇气都没有。

      再后来他们三个一起去祭拜了徐星珩的墓,本田菊心知肚明徐星珩根本收不到这些纸钱,却还是为他烧了许多纸钱,又好好装饰了一番。返程的时候本田菊在路边看到了很多开得热烈灿烂的、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

      2.

      现在王耀每天都要对本田菊说很多话,他真正轻松快意了许多,什么话都和本田菊坦白,他甚至还说当时其实囚禁本田菊只是为了把元阳给他,后来因为处男刚开荤不小心做多了,反正都是精元。他说这话的时候本田菊正窝在他的怀里,禁不住抬起头看了王耀一眼,王耀心虚地把眼神转过去,干咳了两声当做无事发生。

      王耀还爱提很多要求,他现在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我都要死了,你让让我。”

      本田菊便心软,便拗不过王耀,被迫陪他干这样那样的事,比如本田菊要给王耀做饭,他在切菜,王耀一定要在他的背后黏上来握着他的手切,不仅切不好,而且最后连饭都做不成,只得打个电话给老板娘去她家蹭饭。

      因为在老板娘家蹭多了饭,他们甚至交了一年的饭钱。一桌四个人,就属王耀和不时遇到的老板娘的追求者最能吹牛谈天,好像一见如故,聊国家大事聊政治历史,让这顿饭像极了中年男人的饭局。

      老板娘无奈地看向本田菊,本田菊同样回以无奈的眼光,蓦地老板娘像是想起什么:“二狗,你之前不是养蜜蜂吗?那个钱好挣不?”

      本田菊和王耀呆的久了,似乎也掌握了张口就来的本领,他摇着头:“在下出了一万的本金,因为没有打开销路,全都赔进去了。”

      老板娘这才遗憾作罢。

      再比如,王耀说他还想要墓碑,最好是纯金镶钻的,葬在哪里都要做那片坟地最亮眼的墓,本田菊反问你不怕被盗吗?王耀仔细想想也是,他就说那我要青田石的,但是得本田菊给他刻,有墓志那就更好不过了。

      本田菊回道:“在下会谨慎考虑这件事的。”

      这次王耀又在提要求了,他说他想吃本田菊做的辣子鸡。

      本田菊向来不擅长应付辣椒,实在是这段时间王耀的要求太多,他有些烦:“您就不能自己做吗?”

      接着本田菊猜到王耀肯定又要说那句话了,这段时间王耀一直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满嘴跑火车聊猫逗狗,他心中还是怀着暗暗的希冀,说不定这次王耀又是在骗他,说不定王耀根本就没有事,说不定王耀也能成仙与他长相厮守……

      “我都要死了,你让让我。”你看,王耀又这么说了。

      “在下这次不让。”本田菊很坚定地说着:“您自己做。”

      本田菊看到王耀的眼睛,只觉得有些奇怪,王耀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自己做。”他自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似如常地走到了门口,随即测不准距离似的一脚踩空直挺挺地向门槛倒去,本田菊急忙施法托住王耀,再去看他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焦距。

      王耀很从容地说:“我看不见了。”

      这一刻王耀的确会死的事实才在本田菊面前有了存在的实感,他一时手足无措,却听王耀继续说着:“诶,我都看不见了你还要让我做饭,也不知道残忍的是谁。”

      本田菊一腔难过立刻变成了一腔怒火,是的,王耀就是有这种一句话想让他现在就让王耀下地狱的本事。

      最后本田菊还是做了自己不擅长的辣子鸡,这次王耀没有黏上来,尽管按照菜谱完成了这道菜,但是口味着实不佳,本田菊更擅长的还是日式料理,他自己都不太能吃得下为什么变成了甜口的辣子鸡,因为王耀看不见,所以都由本田菊夹到他碗中,王耀神色如常地吃完了一盘,才对着本田菊的方向笑着:“很好吃哦。”

      “您又在骗在下了。”

      “是爱人做的,怎么做都很好吃。”

      本田菊起身收拾碗筷,他背过王耀再度尝了那道甜到难以下咽的菜,终于确定王耀其实已经失去了味觉,而他对于此点竟然毫无察觉。

      王耀竟然难得乖巧地坐着,等待本田菊忙完,现在对于本田菊来说也就是一个法术的事情,王耀说:“和我做个约定怎么样?”

      “不要。”本田菊不假思索地回道。

      “我都……”王耀还没说完,本田菊便继续说:“如果是在下无法完成的约定,在下还需要考虑。”

      “你肯定可以完成的。”

      本田菊沉默地听着王耀讲。

      “我保证在这里下初雪前不死,所以,在这里陪我一起看初雪吧。神仙的生命啊,太漫长了,这样以后每年下初雪你就会想起我了,怎么样,我是不是很狡猾?”王耀用他那失神的眼神试图向本田菊眨一下,但其实本田菊并不在那个方向。

      “好的。”本田菊答应道。

      王耀伸出小手指:“我们来拉钩。”本田菊便将自己的小手指钩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对,你是神仙了,一千年,算了,一百年就一百年,你能在这一百年里记住我,我就多活了一百年了。一百年不许变。”

      “不变,”本田菊轻声、却坚定地与王耀说着:“永远都不会变的。”

      王耀摇头笑着:“什么都抵不过时间啊。”

      3.

      医用器械店的店员如同往日一般打着哈欠拉开了卷帘门,才发现有一个背着老年人的少年人站在门口,少年人有礼地问道:“请问,贵店是可以购物了吗?”

      店员还无暇感叹少年人对自己的爷爷如此有孝心耐心,甚至还是背他过来,及至少年挑了一把结实的轮椅,小心翼翼地将白发的“老人”放到了轮椅上,店员这才发现原来这不算一个老人,而是一个白发的青年,少年抱歉地笑笑:“这是在下的哥哥,他身体不好,原先的轮椅坏了。”

      白发青年恬淡地坐在轮椅上,并没有说话。

      王耀在这一天失去了行动力。

      王耀衰败的进程与日俱增,他前些日子瞎了,这一天早上已经瘫痪在床,本田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天一天衰败下去,如同夏日已过庭院中败落的莲花,花瓣一片一片地飘散,浮在水面上,晕了淡粉的一层。

      本田菊不想认输,不想对莲花认输也好,不想对命运认输也好,他一次又一次地使用仙力将莲花的花瓣黏着回去,王耀坐在轮椅上晒着太阳,好似察觉到他在做什么,与他说着:“如果强行维持着夏天,那冬天就不会来啦。”

      “毕竟你也知道这没用,不如趁我能说话,来商量商量我的墓碑,先说好,我要自己占一个山头,我都看过了,这附近的山头就那个最高的老龙山的山头没有人葬。”

      “您都知道自己要怎么死,是吗?”

      “就像婴儿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被赋予了记忆、听觉、声音、行动、视觉和味觉嗅觉一样,我猜我也是要依次被收回这些的吧。”王耀轻松地说着这些,把这一切痛苦当做理所应当似的。

      “值得吗?”本田菊早就想问了这一句,他的话语含在喉咙里,有些喃喃,像是在问王耀,也像是在问自己:“为了我,值得吗?”

      王耀丧失了视觉,听觉变得异常敏锐:“值得的,都值得的。”

      最后他们还是去选了一个墓碑,不是什么黄金镶钻,也不是什么青田石,就是极为普通的大理石的墓碑,本田菊还是答应了由他来刻墓碑的要求。虽然王耀既看不见又不能动,但是他还是爱在一旁唠叨地指指点点,他说他就要“王耀之墓”四个字,其他什么都不要加,惹得本田菊不由得生气,又想想他现在的处境,平复好一会儿才继续刻下去。

      墓碑完成了,墓碑上的王耀既不是谁的儿子,也没有什么多的身份,简简单单的写着“王耀之墓”。

      王耀很满意这点似的,描摹着那四个字高兴了许久,再往左下角摸去,又摸到了几个字,他读了出来:

      “爱人本田菊 立”

      你看,他向来拿本田菊没有办法,就像本田菊拿他没有办法似的。

      这句话是他失去语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本田菊很难得见到王耀在流泪,他叹了一口气,拿着手帕为王耀轻轻地拭去眼泪。

      4.

      王耀失去了听觉。

      最后,王耀失去了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能说话,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任何色彩,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无色无声,一片的纯黑寂静。移动对他来说更是困难的事,他感觉自己在被移动着,被一个人抱上了轮椅,推到了外面晒着太阳。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自己在晒着太阳,是他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灼热的生命力,与这铺面而来的灼热生命力相比,他的生命宛如朽灰。

      他要死了啊。青年如此想道。

      至于身边的这个人,他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也不知道他生做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但是每当这个人触碰他时,难过的心情便会自接触之中传递过来,致使他的心也隐隐作痛。

      他不愿意这样,他总愿意看那个人笑着,那个人笑起来一定像盛放的樱花一样,让他极为欢喜的,他也总愿意哄那个人开心。即使是现在,他也费心着牵出一个笑容希望能够让他开心,他自以为他是在笑的。

      一滴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别哭啊。”青年是想这么说的,他有些手忙脚乱,他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更难过了。

      这个人在流泪,流泪是一种很悲伤的情感,这是现在的青年所知道的,青年有些苦恼,他明明是想让对方开心的,怎么会让这个人变得更加悲伤了。但是如今的他连这几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抬起手想要尝试拭去那人眼角的泪水,终于那双手在还没触碰之前,就已经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青年走了。

      王耀走了。

      初雪还是没有落下来。

      大概在几个月后,本田菊不太记得过了多少天,也不太记得他守了多少天,王耀的尸身羽化了,留下空荡荡的衣服。初雪落了下来,漫天飞扬的、毫不讲理的、野性的雪,落到本田菊的脸上,他惊觉冰冷,他欢喜地与王耀说道:

      “耀君,雪,您看下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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