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策挽桃花》时雨初晴

84、离间之计

　　画上的人是徐奕，还有一个人是高琰。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李泓的错觉，画上两人举止异常亲昵，眉眼间尽是柔情。

　　画中，高琰半靠在躺椅上，朝前伸着一只手；徐奕站在躺椅前，一手握着高琰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腕子上，像在把脉。

　　只是若是把脉的话，两人的目光却是相互凝视着，嘴角均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李泓本以为是画师画技的问题，可再看其他风景图，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景物。能看出画师画技没有半点问题，更不是写意风格，没必要刻意把两个人画得那么暧昧。

　　画得刺眼。

　　除了几张画，徐奕还寄回来一封信，因为不是密信的缘故，他没讲高琰把传国玉玺交给他的事，也没说自己留在中都多日的主要目的。

　　只说了给傅氏吊唁的一些事宜，也没说归期。

　　“琰儿……不称呼驷王吗？子奕一向是守礼之人。”李泓看着徐奕亲手写下的称谓，再看那副画，心里隐隐堵得慌。

　　一个月后，中都质子府，徐奕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张药方微微出神。

　　那是他托人弄来的药方，高琰的。徐奕不精通药理，但基本的医药常识还是知道些的。高琰这张药方只能普通医治咳疾，稍微严重些的伤寒都治不了，不像一个病危之人该用的药。

　　到底是高琰已经心灰意冷放弃医治了还是……他根本就没那么重的病？

　　徐奕把药方折起来放进抽屉，又取出给李泓写的第二封信，眉心微蹙。

　　这封信写好了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因为李泓根本就没回复第一封信。按说李泓的性子，看过寄过去的画作之后理应立刻就回信了，眼下一个月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奕觉得这一个月他像突然跟外界、跟李泓失去了一切联系。

　　情况不太对。

　　正想得出神，门外突然有动静传来，他起身走到院中，来人是个侍卫，他从熙国带来那只轻骑中的一位。

　　侍卫上前，低声道：“禀国相，微臣把四个城门全部查探过了，皆有重病把守，看样子我们是出不去了。”

　　“我们来中都多久了？”徐奕问。

　　“一个月零七天。”

　　傅氏的丧仪早就结束了，徐奕却在这里多留了一个月有余。他并没向李泓提起过高琰跟他说的事，而李泓却一封信都没来问，可见他们中间早就有人做了手脚。

　　传国玉玺的确在这里好好放着，只是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华美的诱饵罢了。

　　侍卫面露担忧：“国相，我们似乎上了驷王的当了。”

　　徐奕面色阴沉，没有答话。

　　“国相迟迟不归，大王万一向驷国出兵，而驷国又早早做了埋伏，那岂不是……”侍卫想到后果，不觉变了神色。

　　徐奕很冷静，沉声道：“大王不会轻易出兵。”

　　侍卫仍旧不放心：“我们这边都已经是这个境况了，会不会大王那也有人算计好了。”

　　徐奕想到李泓迟迟未回的信，觉得非常有这个可能，若是有人拿他扰乱李泓的心神，李泓贸然出兵，那才真是中了敌人的奸计。

　　这边即使城门都被封了，他也有把握出城去，带着一堆轻骑安然无恙回到江州。就怕李泓沉不住气，尤其涉及到他，徐奕不敢肯定。

　　“看来有人要逼大王出手了。”徐奕慢慢道。

　　***

　　江州，熙宫昭华殿。

　　李泓背着手，在殿前踱来踱去，座下是宋照和张毅。

　　殿内沉默了一会，张毅突然开口道：“我不同意出兵，此事有诈。大王凭借国相一个月前的书信就断定他有危险，贸然出兵太武断了。”

　　宋照跟着点点头，“臣也不赞成。”

　　这一个月一来，李泓满脑子都是那副画的场景。

　　他派密谈详细打听了，说那天高琰确实在质子府接见的徐奕，所有内侍都被遣到了院中，正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而且据长期在中都潜伏的眼线说，驷王宫中曾有一副徐奕的画像，就挂在书房。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画像被摘了，不知是被驷王珍藏了还是被毁了。

　　李泓心中焦躁，忍着怒气道：“怎么？是要逼寡人亲自带兵出征吗？”

　　宋照和张毅见他发怒，都噤了声。

　　宋照还在状况之外，只觉得他们大王这火发得莫名其妙；张毅却是知道李泓着急徐奕，劝慰道：“大王要相信国相。”

　　“我信国相，却不信驷王。”李泓沉声道。

　　张毅其实能懂李泓的心理，他想了会说道：“既然如此，大王下令发兵吧，我挂帅。”

　　宋照都惊呆了，质问张毅：“你不是刚才还坚持不出兵吗？这就把我卖了？”

　　张毅拍拍他的肩膀：“大王放心不下国相，我也放心不下。”

　　宋照：“……”

　　这将军立场转变有点快。

　　其实宋照若是随张毅一道出兵，就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快转变立场了。张毅带着大军出了江州城，没有走去驷王的官道，而是转头向着郑安的方向去了。

　　若是宋照在，会更惊讶地发现将军战马旁边还有一匹并驾齐驱的高头大马，马背上的黑衣戎装人不是别人，正是熙王李泓。

　　“大王，你这可不厚道啊。”张毅不满意地唠叨，“明明是你欺骗了宋照，我怎么总感觉背锅的是我。”

　　“宋照脾气随和，不会跟你计较这个。对手希望我们出兵驷国，我们当然不能让对手失望。”李泓笑道：“不过张将军竟这么快就开窍了，寡人还以为要多演一会。”

　　张毅“嗐”了一声道：“国相之前说大王演戏上瘾了我还信，没想到竟是真的，真让人开眼界了。谁让我知道大王对国相的感情呢，您怎么可能怀疑到国相头上。”

　　李泓真心夸赞道：“将军通透。”

　　张毅又问：“不过臣还是奇怪，大王是怎么猜出幕后凶手的。”

　　“太好猜了。”李泓笑道：“梵国那位景公子，自以为很聪明，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寡人对子奕感情的人。能用这种方法离间我们，除了他，寡人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

　　张毅啧啧道：“借用国相扰乱大王的心神，让我们贸然出兵驷国，不管谁胜谁败，他都能坐收渔翁之利。”

　　李泓点头：“郑安地势险要，对梵国的威胁不小，景瑜打算趁熙驷战乱时期拿下郑安，我们就去郑安打他个措手不及。”

　　“高啊！”张毅跃跃欲试道：“您就告诉我这回能下几座城池。”

　　“三五座。”李泓笑道：“不多，但能大败景瑜，本就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对！”

　　事实如同李泓的预料，景瑜亲率兵马到了郑安东郊，张毅早就在此埋伏了重兵，等景瑜意识到不对时已经迟了。

　　李泓立在城墙上，与景瑜隔着半截城墙对视。他微微颔首道：“梵王。”

　　景瑜骑在马背上，费尽勒紧缰绳才制止了躁动不安的战马，“熙王，再次相见竟真的成了兵戈相向。”

　　李泓微笑着回他一句：“你自找的。”

　　景瑜自嘲地笑了声：“确实，我认。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识破的。”

　　“我对子奕，除了你所知的感情外——”李泓看向景瑜道：“——还有无条件的信任。”

　　***

　　郑安的战事尚未传到中都，质子府里，徐奕安然坐在院中喝茶。快立冬了，天气有些凉，他腿上搭着一条薄毯，那是以前李泓在时经常拿来给他盖的。

　　他旁边，跪坐着一位画师，正在帮他描摹画像。

　　一副画毕，画师端着画纸奉到徐奕面前，“韶文君，您看可还满意吗？”

　　徐奕放下茶盏接过画，认真端详一会，笑道：“满意，非常满意。只是——”

　　他话音一转，问道：“只是这么好的画技，应该留在梵王身边当个御用画师，怎么背井离乡来中都来了？”

　　画师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一惊，勉强稳住心神，“不知韶文君在说什么，草民只是民间画师，没有荣幸为梵王画像。”

　　“哦？”徐奕笑道：“那就有荣幸为我画了？”

　　他指着画上的人道：“我特意把眼角的伤疤遮起来，你看你画的这疤依然在啊，不是第一次画我了吧？”

　　画师在衣角擦了擦手心的汗，矢口否认道：“这，草民是凭着记忆画的，草民记得韶文君眼角有道红疤。”

　　“不尽实。”徐奕耐心等他说完，才说道：“我第一次见画师眼角的疤就是遮起来的。韶文君在驷国不安全嘛，刻意把特征遮住了。”

　　画师：“……”

　　“我还在想大王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合着是被你和你家主子陷害了。上次的风景图里夹了我跟驷王的人像图吧？”徐奕指着画上的自己，都气笑了，“你看这眼角眉梢含情脉脉的样子，拿给大王看他还以为我对着谁发花痴了。”

　　他说完又小声嘟囔了句：“这让我回去怎么哄？”

　　“哦对。”徐奕想起来什么似的，“还有中都暗戳戳流传驷王宫中有我画像的消息，也是你主子散布出去的吧？”

　　画师顶不住了，普通一声跪在地上。

　　徐奕面上一直笑着，甚至连语气都是和煦的，他问：“梵王没娶王后吧？”

　　画师不明所以，摇摇头道：“我王没，没有立后。”

　　徐奕“哦”了一声，“怪不得，回去告诉他，娶个王后自己好好体会一下，就知道他这次失策在哪了。”

　　画师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还是点点头。半晌，他鼓起勇气问道：“韶文君既然知道这是梵王的计策，为什么还会继续留在中都？”

　　徐奕也不打算瞒他：“中都有不少你主子的眼线，这片土地马上要归我家大王了，留下清理干净罢了。”

　　正说着，徐奕的侍卫进来了，拱手道：“禀国相，大王来接您回去了。”

　　徐奕一愣：“大王？”

　　侍卫：“对，已经到府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