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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向死而生 ...

  •   李泓有些懵,还没等反应过来,徐奕的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他的后背。

      徐奕练武多年,对力道掌握的非常精准,他把李泓拢进怀里,有多心疼,抱得就有多紧。

      徐奕怀里他常钻,小时候仗着自己年幼,后来又仗着自己中毒,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主动被拉进怀里,这种感觉很微妙,除了跳得极快的心,还有蓦然失去的理智,像一个控住不住就能沉溺在里面,永远也出不来。

      李泓短暂失神了一瞬,贴着单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徐奕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地不急不慢,不像他那样“砰砰”地乱跳一气。

      他只是把他当小皇子来疼,李泓有些失落地想。

      但也是他唯一的小皇子,不是吗?

      这个拥抱很短,李泓还没来得及感受很多温暖出来,就已经被推开了寸许,他苦笑不得地想,果然不如自己耍赖抱的时间久。

      徐奕拍了拍他的额头,感慨道:“泓儿大了,再晚两年就抱不了了。”

      李泓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想的是:不可能。

      这封信终归还是写好了,让宋照派人快马加鞭给徐修送了去。徐奕做了两手准备,若是万幸徐修愿意去梁国,他已经请梁贵妃在梁国安排好了接应的人;若是徐修执意要回来,他也已经布好了最安全的接应。

      徐修的回信赶着就送来了,却让徐奕一切计划都落了空。

      回信很郑重的用了卷轴,信的开头是这样:吾儿徐奕,父今五十有二,已逾天命之年,闻江州之难,心痛不已,愿以此残躯,换一个万世升平。

      徐奕只看了这些,就蹙着眉合上卷轴,徐修想用一条命换熙国安定,虽在意料之中,亲眼看着回信还是心中苦涩。

      然而信已经回了过来,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结局,无奈之下,他只能再次打开。

      老国相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要脸,他先是说自己活了这么些年,已经赚回本了,再活下去就是浪费粮食,让徐奕千万要想开。

      接着,他说“新政是熙国强盛的根本,不可废。”,新政是国之根本,也是老国相一生的心血。不是为了自己的心血,是为了熙国的强盛,新政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想要保住新政就必须名正言顺地除去旧贵,给他们安一个罪无可恕的名头,能让他们迫不及待上当的,就是徐修本人。

      徐修是诱饵,真正的鱼钩是李储,一国之君的遗体,哪怕死了也有大用处,任何人胆敢破坏先王遗体,都将是连坐的重罪。

      需要徐奕做的只有一步:把熙王李储的遗体秘密转移到国相府。

      徐修会正大光明的回相府,与国相府,与李储的遗体,一同毁灭。一旦旧贵毁坏李储的遗体,那将来不管谁是熙国的王,都能治他们一个不敬君王之罪。

      新政算是保住了。

      徐相讲完他的大计,又开始在信中啰啰嗦嗦,他还让徐奕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论荣辱,只要活着,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徐奕想问他:让我一定要活着,那你为什么选择赴死?

      这老狐狸像是能听到儿子的疑问,在信的末尾写着:世间之人大多只有匹夫匹妇之德,有人为一国死,有人为一国活。

      有人为一国死,是忠心,是气节,是徐修的选择;有人为一国活,是隐忍,是舍我,是徐修给徐奕选择的路。

      信很短,短到一个呼吸间就能看好几遍,却也长到犹如忠臣的一生。

      徐奕深吸一口气,记下了那句“有人为一国活”,那将是他要走的路。

      再抬头时,李泓就在那看着他,他有种错觉,仿佛只要他抬眼就能看到他,不管什么时候。李泓目光如炬,像冰冷深宫中的一道烈焰,不至于让他在“为一国而活”的路上太过凄冷。

      但是李泓会愿意李储的遗体被毁吗?和他一样,李泓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乱世中最多就是无奈和毫无选择。

      深宫犹如一头吃人的猛兽,直把人逼的面目全非,稍不注意就能一脚踩进深渊……还好,他还有个赤子之心的小皇子。

      还好,皇子也还有个无比温柔的心尖人。

      他们相对而立,没有开口,已经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

      旧贵围困了江州十余日,因为他们背后不仅有李慎,还有驷国的人,所以与李慎达成了某种默契的平衡,既要支持他上位,还要迫使他割地给驷国。

      李泓虽有之前造假的一纸圣旨,和李储的金口玉言,却因为宫中巨变,变得并没有什么用。宫中各股势力依然自顾自地站队,没人把他当成真正的王。

      李储撒手人寰,扔给李泓和徐奕的是一个烂到家的烂摊子。

      熙宫仍然是无主状态。

      堪堪维持的平衡在国相归来之际被打破,这日,云层压得很低,旧贵们手里的弓|弩压得也很低。

      徐修进了江州城,城中很安静,不像是刚经历大战的样子,只有路边烧焦的屋檐还在提醒他,战火并没有结束。

      他一路从江州城进了国相府,“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又关上了。

      老国相踩着落叶,一路走进屋里,还没落座,先从供桌上摸出一只冻柿子,而后坐在小案前不紧不慢地啃,边啃边低头翻看着什么——那是一打画像,水墨简单勾勒出人的相貌,画师水平并不高,几乎认不出来那是徐奕。

      那是李泓的大作,是徐奕在殷林的五年时间里,他循着自己记忆画的,画的好就给他寄过去,画不好了就放在这里,画了一张又一张,只是画了这么多,也没看出来什么长进。

      徐奕回来后,这些画就放在了相府。

      徐国相离开江州时,徐奕刚从殷林回来不久,父子俩没团聚几天,就又天各一方。如今徐修回来了,徐奕却不能来相府看他,谁知道相府后藏了多少弓箭手。

      所以他只能对着画像最后再看一眼儿子。

      徐国相一生没什么牵挂,临了也只想带走几只大柿子,独子徐奕从小稳重,他即便走了也不担心,是真不担心吗?真不担心,就想临走前多看两眼画像。

      冻柿子很快就啃完了,画儿也翻到了最后一页——那是副春景图,画师李泓吝啬地多画了两个人,院子里树木郁郁葱葱的,画中的三人在树荫下十分惬意,一白须老者靠在躺椅上,伸着根手指比划,像是在侃侃而谈着什么,一小儿蹲在马扎上,听老者讲得津津有味,手里还捏着枝桃花枝,还有一位二八少年郎,一手端着一盒槐花蜜,另一只手曲着食指,作势要敲那淘气小儿的脑袋。

      风一吹,水墨画上的人就灵动起来,眼看那小儿的脑袋就要遭殃。

      乱箭雨点一般隔着门窗射来,国相府成了活靶子,屋里瞬间弥漫了血腥味。

      “李泓个臭小子,咳咳,给我画,这么多条皱纹。”

      突然,一抹鲜红的血迹溅在画上,像是给小儿手里的桃花上了色,花瓣洋洋洒洒,开得鲜红又壮烈。

      “奕儿个不孝子,就,就知道做槐花蜜,你老爹爱……”

      乱箭纷飞,有一支正射中国相胸口。

      “咳,爱吃冻柿子……”

      最后是燃着火的箭,流矢带着火星飞来,火焰舔着了窗纸,木梁,屋顶,大火很快吞没了整个房子,浓烟直冲上天,扬起的灰烬足有十丈高,整个江州城都能看到。

      火舌贪婪得舔舐,逐渐吞没相府的一切,房屋,桌椅,以及画像。

      像一场大梦,梦中头发还没花白的徐国相满脸不正经的挑逗小儿,刚开始是徐奕,不过小徐奕太过早熟,总是用一堆道理把老爹堵得哑口无言,再后来又是李泓,这小皇子顽劣得很,跟徐国相是一对大小活宝,常常让徐奕在他们屁|股后收拾烂摊子。

      岁月往前一点的话,徐修也曾有过风流倜傥的年华,跟熙国最出色的皇子李储是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两人谈古论今,足不出户却敢指点江山。

      仿佛只打个盹儿的功夫,一生就这样匆匆地过了。

      东厢,徐奕面朝相府的方向久久站立,没有声嘶力竭,没有痛哭流涕,甚至没有流一滴泪,只有牙齿咬得生疼,仿佛一松劲儿,整个人的精气神就能泄的一干二净。

      没有人在意,这个将所有苦涩往肚子里咽的年轻人,也才弱冠之龄。

      而徐奕身后,站着熙国的三皇子李泓,有着几乎相同的境遇,同样没有一滴眼泪不。不,他比徐奕多,除去所有的相同境遇外,他还要将徐奕所有的痛苦感同身受。

      没有人在意,这个忍受双份苦涩的少年,也才刚二八之龄。

      至此,一朝君臣辞世,而新一朝的君臣还在历练的路上,尚未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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