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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过年 ...

  •   一零年的春节里多了一点儿嘲讽的气息。
      隔壁的老张刚回来就嚷得让邻里都听见了他格外张扬的嗓音。
      “喂——我说,那几个人太不是玩意儿啦!好好的人就给撤职了!”包袱还扛在肩上,一个黝黑的汉子掀开厚重的门帘踏进去,看到七旬父母、老婆和刚刚八岁的儿子,还没问候就没头没脑的先吐出这么一句。
      “呀,你回来了。”妇人刚往炉子里填了块煤球,立刻拍了拍身上的灰,双手往腰里的围裙抹了抹,接过汉子的包袱往地上一放,拿着木门后头的毛巾在老张身上前后猛打一阵儿,似是要打掉他一身的晦气。
      八岁的儿子只听得“砰砰”的声音,连忙救命似的捂住耳朵——每次那毛巾落在他身上总是抽得他疼痛不已,怎么爸爸好像没有一点儿感觉?
      妇人看把灰尘打得差不多,才将毛巾挂起来,脸上仿佛有一丝晕红:“总算是回来了,路上还那么挤吗?”
      “可不是!”老张一把抱住儿子,长满胡子渣的脸在他脸上一阵猛蹭,不轻不重地在孩子屁股上派了一巴掌,“小子,想老子了没?”
      小孩儿怯生生地点点头,略微挣扎着要下来。
      老张一愣,立刻抱着儿子转个圈将他放下,在他脑袋上轻轻一弹:“小家伙,连你老子都不认了啊!去看看包袱里我给你买什么啦!”
      小孩儿欢喜地去拿包袱,老张往前几步,冲着坐在床上的二老点头:“爸妈,我回来了。”
      张母早就听到声音,站起来就要去摸桌子上的茶壶,身子有些颤巍巍的,问道:“喝水不?一路上累么?”
      “妈,你别动!”老张立刻抢上一步,将老人扶到床上去,“快坐着吧,哪年回来不是这样的,哪能就累着了了?”
      一年不见,两位老人面容上又添了一抹沧桑,原本黑白两掺的头发几乎已经看不见黑色,额头上的皱纹仿佛深了许多,精神却都还好。
      老张鼻子一阵儿发酸。
      张父始终看着儿子没有说话,苍老的手拄着拐杖微微发抖,他努力地喘气,对儿子点了点头:“回来了就睡……”一句话没说完又剧烈地咳嗽两声,一边喘气儿一边说,“睡一会儿,看电视上说的……回来一趟多不容易……”
      老张又赶紧在老人的背上拍了拍替他顺气儿,别过脸去道:“爸,上次托人捎回来的药按时吃了吗?”
      老人点点头,重重地呼吸里仿佛有一声低鸣:“吃了,这么些药一直在吃……不大管事儿,要我看以前十几块一盒的药就成,别老是乱花钱,总归治不好……”
      “看你说的,不治哪能就治不好了。”老张安慰着,手在老人的脊背上下按着,“人家医生说了,这药副作用小,别心疼那一两个钱,也贵不了多少。”又伸手在母亲的眼前晃了晃,“妈的眼药水照点吗?”
      “点,天天都点,现在能看到人影了。”老太太心胸宽广,笑呵呵的说,“这回拿来的药管用着呢!”
      “那就成,天天按时点,等有了钱我带你去城里的医院好好瞧瞧!”老张说着,却不知道这个诺言何时能兑现,只是低下头去,露出黯然之色。
      媳妇儿倒了一茶碗水递过来,老张一口喝完,抹了抹嘴说道:“今年赚的还不少,年末老板一人多给了200块让我们回来过年。过年的时候多割几斤肉……”
      媳妇儿不动声色地接过丈夫喝干的茶碗,又倒了一杯晾在那边。
      “老张回来啦!”隔壁的老李领着女儿进门问候,“刚才在院子里就听见你的声音,过来看看。”
      女孩儿不理会大人们,只站在老张儿子一边,盯着看他写字。
      “老李!”老张迎上几步,两人使劲儿握手,激动地一抱,“嗯,回来啦!”
      “今年咋样,挣的钱多吗?”两人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老李问道。
      老张将刚才晾着的茶水递过:“比去年多点儿,明年跟我一块儿出去不?”
      “谁不想啊,”老李点上一支烟,却让老张伸手夺过灭了,眼神往一旁的父亲身上瞅了瞅,他立刻明白,抱拳做道歉状,“你也知道我那媳妇儿硬是不让,出去也有出去的苦呐!”他话锋一转,“对了,刚才你说什么——谁撤职了?”
      老李最喜欢听老张讲一些外头的事情,能让自己长长世面不说,还能在同村里炫耀一番,在这个穷乡僻壤,有一点儿知识都能让人刮目相看。
      老张也乐于跟他讲这个,每次回来老李都是他的第一个听众,这让他总从内心生出满足感。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也不知哪儿的事儿,回来时有个人在火车上说的——两天的车程,一路上都窝在火车上几乎动弹不得,大家都瞎聊呗!听说连那里的站长都被免职了……”
      声音越来越低,老张的媳妇儿几乎已经听不见双方的对话,从柜子里拿出前几天刚杀的鸡,剁了两条腿准备油炸。
      “哎呀!”滚烫的油溅在她手上,让她不自觉的轻喊出声,收回了在老张身上的目光,忙乱地在身上擦了擦,将鸡腿放了进去。又趁机瞄了那边一眼,拍拍胸口——还好没人发现。
      不多时,就听见老李拍桌子喊起来:“这是什么理儿,那些个人成天没事找事,春运前不好好把这些个事情布置得妥妥帖帖,出了事倒是找人家好心人的麻烦。”
      “谁说不是呢,”老张说道,似是叹了一口气,“这全国上下——尤其是民工,谁不知道回家一趟多难!从广州回来两天都坐在包袱上,我年轻力壮的受得了,那些个老人呢?有个老头看起来都六十多了,抱着孙子回乡,连卧铺都不舍得买一张,爷孙俩就站在那里,小娃子都睡着了,老头就抱着,都不能睡……最后还算有个大学生看不过去,把他的位置让出来了。这年头,还是读书好,我的亮子将来也要考大学,考大学才有出路啊!大学生素质也高……”他说着,向儿子看去——那小孩儿正伏在小椅子上,手里拿着他刚刚从广州买来的书本和一支钢笔,认真地图画着什么。
      “是啊,还是读书好。”老李也叹了一声,“不读书将来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在这个地方一辈子种田,我们老了也就罢了,可是不能让孩子们跟着受苦啊!”
      他向他的女儿看去——小姑娘正仔细地看张亮。
      “你好好想想吧,要是等过了年我就带你一块儿去广州。”老张说道,想起了什么,“你倒是不知道,那过道儿上挤得水泄不通,一个挨一个,可是火车上卖水果的乘务员总是能从那几乎已经没有位置的过道儿上挤过去——你说他们这本事是怎么练的?要是知道了,我上茅房也不用那么费事了。”说到最后,老张嘿嘿一笑。
      “人家在车上都是练出来的呗!”老李也是一笑,神情有蓦地严肃起来,“我好好想想,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主要把媳妇儿说通才能出去。”他扬扬头,朝老张媳妇儿看看,咳嗽一声,“我家里可不像你家这位,她可是属‘虎’的。”
      “哈,”老张一笑,“行!不过得快些商量,我初六就走——”
      “初六?”老李惊讶地喊了一声,“这才能呆几天呢,干什么这么早走?”
      老张的媳妇儿乍一听,端着盘子的手抖了抖,差点儿把炸好的鸡腿卖给大地,嘴唇动了动,却只是淡淡的说道:“快该吃饭了,洗洗手吃饭吧!”
      “好嘞!”老张勤快地答应一声,又冲老李,“谁说不是呢!哪年都是这个样,年后那几天去挣得多,还有不回家过年的——人家挣得更多。你在这儿吃不?”
      “不了不了,”老李连忙摆手,“我这就回,你刚回来,吃口饭歇歇吧,我改日再来。”
      “行,那你先回。”老张说着起身撩起门帘,老李拉着女儿回去了。
      “亮子,快洗手吃饭了。”老张媳妇儿英子娇嫩的声音喊了一句。
      张亮立刻乖乖的打了盆温水,等爸爸洗完了递上一方毛巾,自己才接着洗了手。
      “嘿,好小子,被你妈教育的知道礼节了嘛!”老张兴奋地将儿子拉过来坐下,一家人坐定了吃饭——除了老张媳妇儿。
      老张媳妇儿炒了四个菜,葱炒鸡蛋、炸鸡腿、吵胡萝卜和炖菜,一一端了上来,自己却不吃,进了里屋坐在床上。
      等到众人吃完,张亮熟稔地将桌子上收拾地干干净净,洗碗刷锅之后擦了桌子,又开始在那张油腻腻发黑的桌子上专心致志地写字。
      老张吃完了饭才进去对媳妇儿问道:“你怎么不吃饭?”
      “我不饿。”英子的脸别过一侧,好像哭过了似的,眼里尽是红丝。
      “咋啦这是?”老张搬过她的肩膀,“我这不是回来了,你哭什么?”
      英子听到这话,隐着的哭意陡然爆发出来,温热的泪水洒在老张手上:“哪年回来都这么赶……”
      老张长叹一口气,知道刚才自己跟老李的话被她听去了。一向粗心大意的他此时也流露出难得的温柔,将老婆搂在怀里,低语安慰:“我这不是也没办法……”他向外使了使眼色,仿佛透过门帘看到了儿子,“你看,咱们的亮子多么好学,6岁就背过唐诗三百首。咱们当父母的不能耽搁了他不是?等他成个气候了,我也不用这么忙活了。”他叹气,轻拍着媳妇儿的脊背,“也是苦了你了,家里老的小的都让你招呼……”
      “我倒没什么,做个饭能累着什么了?”英子一抹眼泪,“在外头对自个儿大方点儿,别太省了。家里有地有存粮的,也不缺你省的那点儿。”
      “工地上的饭菜好着哩!”老张笑道,从胸膛里摸索许久,掏出一个红手绢,“这6000千块钱拿着存好了,想要什么就买点儿什么,包袱里头还有给你买的丝巾——广州的女人都兴带这个。”
      英子浅浅一笑,努努嘴:“我哪里要那个了,成天下乡干活的,戴那个怪不像话的。”
      “谁说干活不能带的?”老张道,“好看不就行了,我媳妇打扮打扮不比城里的人差!”
      英子被他说的脸上一红,羞得打了他一拳。
      两人出去伏在儿子旁边,看他用钢笔在本子上写下一首诗。老张不识几个字,大致能看认得出“安得”“天下”这几个字,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
      “爸爸,”张亮露出兴奋地笑容,“这支钢笔太好用啦!不跑水,小卖铺里的钢笔总是弄得我满手墨汁,写不出个样子。”
      老张惬意地笑:“喜欢就好,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
      “嗯!”张亮的声音坚定无比。
      “快给你爸爸说说你这次考试考了多少分?”英子拍拍儿子的背。
      “爸爸,我这次又拿了第一,几科都是满分。不过,作文老师没给满分。”张亮撅起嘴,“老师说,作文向来不给满分的,为什么?”他不解地看向他爸爸,“我要是写的好,为什么不能给满分?”
      “你怎么知道你写的好?”老张弹了他脑袋一下,“老师不给满分肯定有她的道理,你学习要虚心,不能翘尾巴,听到没?”
      “嗯,知道了。”张亮将头低了下去。
      “来,跟爸爸说说你写的这是什么?”
      “这是早先爸爸带回来的《唐诗三百首》里杜甫的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哦……是嘛……”老张尴尬的笑笑,已经听不明白儿子在说什么了。
      “嗯,书上的解释说书生们没地方去,杜甫想给他们盖房子——爸爸,书生们为什么没地方去?”
      “这?”老张怔住,随即说道,“因为他们不用功,不好好读书将来就没地方去,所以你要好好读书。”
      “哦,”张亮似懂非懂的点头,“将来我也要做杜甫,给没家的人盖房子。”
      “好孩子……”老张点点头。
      “爸爸,这次拿回来的《词品》也很好,我刚才一番就翻到这首,你看——”张亮跳起来,指着书中的一个地方念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什么意思?”英子一脸不解。
      “我也不知道,”少年笑笑,说起话来却觉得心间有什么激励着自己,“念起来就觉得激动——我要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好!”老张抱着孩子在头上一转,“我儿子有志气。”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却像是个远大的志向,让他欣慰万分——他在外干活干得昏天黑地,不就是为了他的希望、他的明天么?
      回到家里,离过年的时间也只剩下六天了。
      村子里的人都听说老张回来了,像是几百年没见过似的都跑来他家,老张心间不禁一阵感动。
      在这个由低矮的土砖块和栅栏围成的屋子里,这个砖块铺成的房间内,在此刻比城里的水泥钢筋不知亲切了多少倍——在他心里,这是永远无可替代的。
      “广州就是房子高,不见得有什么好处……”老张被众人围在中央,高声讲着。
      “那里挣的多,可饭菜也贵得多了,一个小馍馍才这么大点儿就要一块钱,哪能填饱肚子?”
      “车也多,广州太大,到哪儿都得坐车,走着就太远了……”
      “我们老板那是很有钱的,听说盖房子就能赚……”
      老张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妇人家一般,将自己在广州的所见所闻全部讲了出来,毫无保留的,还加上自己的见解——也不管对与不对,总之大家听得热闹,他讲得开心。
      乡亲们也从他嘴里听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事情,均觉得长了不少见识。比如老张居然说外头有些个女的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大家多少人都觉得不信。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还当场叫嚷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那女人过了三十都不结婚,那该怎么活呀?”
      “这样的女人多了去了,人家都是高学历,比有的男人还强!女人怎么了,那古时候不是还有女皇帝?”
      “可是……村子里要是过了二十五还不结婚……”她没有说下去,众人互看一眼,都知道她要说什么。
      末了,老张吼了一句:“出去吧,都出去长长世面,困在这里像是什么样子?!”
      一句话让众人闷闷不乐,像是听到了什么羞辱的话,一个个起身出去了。
      英子还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话——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出去一趟么?”
      “就是——就小瞧我们了,死活还不是穷山沟里的人,能好到哪里去了?”
      ……
      这些话刺痛了她的耳朵。
      她担忧地看了丈夫一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张冲她摆摆手:“这些个人是井底之蛙,哪里知道外头的事……我们总归一天要出去的,不能老死在这个地方。”
      他长叹口气,大约是觉得疲惫了,歪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是儿子的笑脸,他手里捧着一张纸,兴冲冲地跑来大喊:“爸,我考上大学啦!”
      “好、好。”
      英子在一旁做饭,竟听得他睡着了还在说梦话,不住地摇头——听老人们说累极了才会做梦的,他这一年累成什么样子了呢?
      她转过头向他看去——
      他歪着睡在床上,胡乱地拉了一个被子盖上,头上竟生出了几根白头发,脸上的褶又多了几道,打着呼噜还不停地喊:“好、好。”
      连鞋都没有脱!
      她皱眉,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走过去,将他的鞋脱去,用整个被子将他盖住,在他一侧坐下来。
      她心心念念的男人,此时真真切切的在她眼前,她却觉得不真实了。
      本来,一个妇道人家,守着丈夫孩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一生就这么过了也是常路——村里有多少人是这么过的?偏她的男人不安分的紧,总想着出去闯荡闯荡。有时她也想,出去也没什么不好的,指不定真能闯荡出什么,她也能跟着享清福。但隔壁的李大姐总是提醒她小心,男人嘛,一出去心就野,真闯下什么名堂你还管得住他?她的心也是七上八下、惶惶不安的。有时也想就把他留在身边吧,自己又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何必非要让他日日出去闯?
      可是她却不能。她不能挡住他的前程,儿子的前程。
      歇了一天,老张又开始忙起来。
      打扫屋子、贴春联、炸麻花……帮着老婆做了不少年前准备的工作。英子总喝止他不让他弄这些,叫他好好休息。他总是一脸贱笑,说自己是个劳碌命,闲不下来。
      回到家的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大年三十的鞭炮声已经响起。
      英子刚找了几个5分钱,回来一掀开帘子就看见婆婆正在案边包饺子。
      “妈,不是说了我来你不用管吗?”她立刻走了过去,抢下老人手中的面皮,“我弄就行了,你歇着吧。”
      “我又不是不能弄,”老人又从案板上拿了一个面皮,“我眼瞎了,心可不瞎,整天歇着没事干也要闲出病来。”
      英子笑笑。
      老人是极其独立的,几乎不给她添什么麻烦,在农忙时还能给她做饭,虽然眼睛看不见干活却是干净利落,比常人没什么差别。——说起来,她也是个幸福的女人吧。
      天黑的时候,一家人挤在一起对着那个十几寸的牡丹电视机。老张只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温暖过——为了这一刻,想想回家几十个小时的奔波,实在算不了什么的。赵本山一出来,就逗得全家哈哈大笑。老张的母亲虽然看不见赵本山的样子,只听他的声音就已经想象了无数遍他的样貌,每年都夸,这个老头儿真幽默,多厉害啊,能让全国这么多人都乐一乐。
      全家人等到零点的钟声敲响,才都睡觉了。
      里头两个屋子,张亮和爷爷奶奶挤一个大床,老张和媳妇在另一个屋里睡着单人床。
      年就这么过了……就是那么一敲,就等于过年了。可是就为这声钟响,他们要去准备多少东西,又凭添多少忙碌。然而,也只有这一声响能催促她等待的男人不远万里的归来,总是历尽艰辛亦在所不惜。
      此刻虽然已经是大年初一,她却没有一点儿睡意。
      就这样,年就过了……
      她的心仿佛顷刻间由充实变得虚无,刚才的意兴阑珊陡然逝去,心头蓦然被空虚和无力替代。
      过了年,他就要走了。——他为过年而归来,又为年过之后而奔波。
      她只能再次等他在下一个钟声敲响时回来,在钟声敲过之后离去,如此——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仿佛是她的命,无法改变。
      一时间悲从中来,她偷偷躲在被子里低泣,只觉得好像一切都没了希望。
      老张用低沉的声音开口,一手揽住了旁边的妻子:“再过几年,等孩子长大了……”
      她无力地点头,靠着他结实的肩膀渐入梦乡。
      而过了年之后,老张也不过能呆6天的时间。
      这六天无一不是在繁忙中度过,招呼亲戚,去跑亲戚,最后一天的时间还去爷爷奶奶的坟前拜祭。一向坚强的汉子在看到孤独荒凉的坟时竟然哭出了声……
      “爷爷,奶奶,孙儿不孝,每年都不能按时祭拜你们,只能在过年时匆匆看你们一眼……望你们在天之灵保佑亮子考上大学!”他并不善言辞,这些话也只是憋在心里始终没有说出来。只是一边烧纸一边低声抽泣,尽力掩住的声音还是被妻子听到。
      英子一直默不作声,陪他跪在那儿。
      离开时,全家人都送他出村口。
      两位老人身子骨还硬朗,却也止不住感伤,英子更是早哭红了眼,只有张亮牵着父亲的手,坚定不移地迈着步子,神色肃然,没有哀伤,甚至眼里露出一丝期盼。
      “我走了,把家招呼好。”朴实的汉子对英子吩咐道,到了最后老李还是没能说服老婆,这让他更是庆幸自己娶了个好老婆。
      “你放心吧就。”英子点头,挥手,“路上小心——”说完话就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老张的手不易察觉的握紧肩上的包袱,最后看了家人一眼,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时心中霍然一惊,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少年也微微一笑。
      看着父亲在乡里的小路上躬身前行,晴朗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金色的光芒晃得他睁不开眼睛——他记得在电视里他见过这种情形的。父亲在阳光下的影子逐渐变短,背影也终于消失不见,一归来一离开,恍若梦一场。
      他却觉得这梦做的十分真实。
      母亲依旧在抽泣。
      他拍拍母亲的肩膀——像个男子汉一样安慰她。待母亲止住哭声,他拉着她的手,说了一句话。
      “我们老师说‘父母在,不远游’,如果远游就是不孝!”
      英子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怔住了。她听到儿子接着说,用手指向了前方的那条小道。
      “我觉得
      老师说的不对!”稚嫩的声音中却是无比的肯定,“爸爸虽然‘远游’了,但他是为了爷爷奶奶,为了我们,他是孝顺的。”
      英子嫣然一笑,他说的没错,他们的儿子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她鼓起勇气抬头望了一眼丈夫消失的方向——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此刻大约正是八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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