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下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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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不知道对于目前自己所处的境况，该怎么表示。
他被困在阵法中。
今天是一个星期过后的第一天，这条路是通往林烟家的路。
这阵是阴阳五行阵，源于自然的道法，对于寇这种成精的动物而言，是最头疼的阵法种类。
他想动动身子，努力了下无果，阵法中那看不见的灵力束缚将他紧紧约束在半空，好似蜘蛛网中的猎物，动弹不得。
寇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烟。她的头仍低着，凝视着自己裸露在外的脚趾。
刚才，寇就是看见林烟一副失魂落魄样站在路口，让他担心地快步跑去，结果却自己踏入了这结界内。
娃娃，你知道的是不是？所以才到现在都不抬头。
娃娃，为什么？
寇刚想开口，看见一抹黑色的人影站在了林烟身前，完全地挡住了他的目光，将林烟藏在了身后。
“让开。”他对那人说道，他想看着他的娃娃。
“这可不行哦，鼠精，因为今天你要永永远远地离开她。”那人慢慢抬头，寇看见一个女孩。虽然脸上满是笑容，却毫不畏惧地对上了寇的眼。
寇察觉到她的身上有不错的灵力，和这阵法中的束缚住他的灵力感觉相同。“你是谁？收妖的道士？还是教会的爪牙？”
“我叫苏木，是这一区的聆听者负责人。”苏木对着寇行了个夸张的欧式礼。
“聆听者？哼，没想到我一个鼠精居然能让聆听者出动。”寇虽然嘴里说得不屑，心里却有了不好的感觉。对于他们这种精怪、鬼灵来说，聆听者是他们最害怕的那一类。
不过，眼前这女孩看上去只有17、8岁，会真的如她说得那般是聆听者这一区的负责人吗？还是只是她的大话？寇知道，聆听者是介于神魔之间的灰色组织，全世界一共只有一千名正选、三千名候补，这女孩可能是这一千名中的一个吗？
苏木抿抿嘴，好像很无奈样。“我也不想动啊，可是你身上冲天的血腥和那些冤魂的怨恨都已经惊动了神魔二界，没办法我只能来看看了呢。”她从背后拿出一本粉红色本子，翻了几页。“其实你有不错的资质，再过八年你就可以成为这片土地上第五位拥有千年道行的精怪，可惜，可惜呢……”
寇小小地试着挣扎了下，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腕处的银线立刻勒紧入肉。“我是杀了人，可是人类不也杀了我的同族？”
“鼠精啊，枉你修炼将近千年，怎么这个你还没有悟透呢？六道轮回，自有因果定论在内，而你的杀戮却是横插一刀，生生乱了定律，所以那些死在你手上的才会成了冤魂，长年游荡在你身边徘徊不去。”苏木摇晃着脑袋，一副难以明白样。
“哼，什么六道轮回自有定论，这只是哄骗人的说法。”难道我就甘愿堕入鼠道坠入魔道？难道我的兄妹们就应该被人类捕杀？强者为尊，将近千年的岁月，现实只教会了寇这么一个真理！
“唉唉，你这人还真是顽固，要不是知道你的本尊我都要以为你是牛精呢！”苏木夸张地叹气，一边快速翻了几页。“喏，说个你身边的例子吧，根据记载，你的最小姐姐前世因为虐待公婆所以现世投胎为鼠幼年而亡并且死前遭受炙烤之罪，但由于她赎清了前世所欠下的因，种了来世的果，所以下辈子她投胎在富豪之家，一生丰衣足食生活无忧，还是长命之人呢。”
苏木翻了页，又道：“其实每个精怪妖魔都会杀生，一般我们都是不插手的，因为被妖魔精怪所杀的有许多也是命中注定……可是鼠精，你的情况不同，你是扰乱了那隐藏的秩序……”
“所以你一定要收了我？”寇冷笑，一边尽力想让手脚能够活动。
“没用的，你是挣脱不开我阵法的。”话虽这么说，苏木还是不敢小瞧了寇，双手在胸前结印，口中开始念咒。
狗急了都会跳墙，何况这只将近千年的鼠精？苏木可不想功亏一篑，而且，她身后还有林烟。如果今天她在这里退步了，那么林烟会不会被暴怒的寇所伤害呢？不，苏木知道自己不能有任何闪失。
念咒的语速越来越快，渐渐地寇已经听不见这个叫苏木的聆听者在念些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像是在被慢慢抽离，不仅感觉虚软，甚至身子开始无法抑止地兽化。
当苏木念完最后一字时，寇几乎是被吊着的，他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了般，软软地耷拉在半空，头低垂着，四散的长发披在脸上肩上，成了阴影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浑身满是黑色的又短又硬的鬃毛，指甲尖长发黑让人不由心生惧怕。
当然，那是对别人而言。苏木知道，如今寇所剩下的灵力，已经不到十分之一。她刚才念的咒语，让这个阵吸取了寇的灵力，所以寇现在的兽化，只是他虚弱的体现，因为他已经连维持人形都有些吃力。
“呼……”苏木吐了口气，走上前几步。“鼠精，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吗？如果没有，我这就要将你打回原型，带回去审判。”
寇慢慢抬头，越过眼前的苏木看向她身后，那颤抖着的纤细身影。
“娃娃……”他开口，嗓音嘶哑。
林烟一震，缓缓将头抬起，对上寇那充了血的红眼。她的双唇发白，和那没有血色的脸相比，好不到那儿去。
“娃娃，和你……说过多少次了……晚上出来，不要穿、穿那么单薄……看你冷得……以后，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会好好、好好照顾自己，不让我担心吗？”
寇还在笑，一种绝望的笑，一种安抚的笑。
实力上的差距，现在的情况，寇知道自己今天走到了尽头。可是，他还有挂念的.
寇不知道林烟是否会有担心，因为他到了现在还是不知道林烟的想法。
或许知道了的，但爱着的，没那么简单就丢弃。
寇知道，林烟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可是他依然放不开。
寇一直觉得，当年他们相遇的那瞬间很美，值得他一辈子回忆，那么如果今天真的要分开，他也希望这会是美丽的回忆。
所以他笑了，安抚地笑，纵容的笑。
不管从前，看不见未来，此刻，他眼中的娃娃依然是唯一。
世间唯一的存在，心底唯一的爱恋。
林烟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寇看。
是掩藏了多年的愤怒？怨恨？厌恶？还是不舍？
寇没有打算去细想，如果说多年来他一直在编造一个谎言，编造一个林烟或许也在意他的谎言，那么为什么不让这谎言继续美好下去，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所以他闭上眼，等待着末日的到来。
苏木的手举在半空，开始凝结力量，准备一击将寇击回原形。一只有感情的鼠精，吗？可惜，人妖之恋，总是不会被允许的，何况那女孩……
突然，她看见寇猛地睁眼，瞬间以为是他准备垂死挣扎，刚要摆下防御，却听见寇嘶吼。
“娃娃！！！”
然后，一股淡淡地血腥味弥漫开。
苏木回头，看见林烟已经瘫在地上，双手握着把小刀紧紧贴在腹部只露出刀柄，血顺着润湿了的衣物往下淌，汇聚在地。
“娃娃！娃娃！！”耳边，寇的大叫持续不断，苏木能感觉到他的关心。她一边将林烟放在地上，一边对寇道：“鼠精，我现在给她做紧急护理，但医疗不是我的强项，你不要影响我！”
寇闻言，立刻不再出声，紧张地注视着林烟。
苏木不敢将伤口上的匕首拔出，怕血会汹涌。她双手平放在林烟伤口上方一指处，闭上眼开始祈祷，慢慢有柔和地白色光芒浮现，笼罩在林烟的伤口上。
可是，血还在往外流，那伤口像是在嘲笑苏木无能的血腥咧嘴。
苏木皱眉，看来自己是不能处理这伤口了，林烟这一刀刺得太深，没有一点犹豫，甚至连刺下去时的哼声都没有听见——她真的想了断了自己吗？
就在苏木以为她快不行了的时候，林烟咳了几声，慢慢睁开眼。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别动，我帮你治疗！”苏木想要压下一苏醒就乱动的手，却被林烟挣脱开。
“不要……救我……”虚弱地道，却透露着坚定。
“娃娃，你在说什么！快让她帮你治疗，你知道你留了多少血吗？”寇叫道，浑身的毛发因为激动而竖立着。
“……咳、咳咳……为什么，你，只会叫我、娃娃呢？难道，难道我就只是，咳咳，你的娃娃吗？”林烟皱着眉咳了几声，一丝鲜红的细流从嘴角蔓延而出。“为什么、不说？你明明知道、我的背叛，为何不责备我……就像对那些人的、一样，来威胁我啊……为什么不呢，寇……”
“娃娃……烟烟……”寇拼命地想要挣脱开身上的束缚，不停地挣扎。“你要我叫你什么都好，你想要怎样都好，先治伤好不好？你这样下去，会死的！”
林烟闭上眼，在苏木怀中轻轻摇头，睁开眼，却对苏木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要帮你、在这条他的必经之路上、设下这阵吗？因为、因为我知道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咳咳……总会有受报应的那天……他是逃不脱的……可是，我的手难道是干净的吗？……这些、死了的，有多少、是因为我才……所以，如果寇、他有罪，那么，我也是有罪的……苏木，不要救我……不要……”
“这些都只是你心里的想法，不在我的任务范围之内，但如果我不救你，你想我也背负上罪责吗？”苏木皱起眉，情况不太乐观。林烟刚才的几声咳嗽，让有些凝固了的伤口又涌出大量的鲜血。“不管怎样，请你先让我帮你治疗。”
“不，苏木，不要……”林烟抓紧苏木胸前的衣服，剧烈地喘息着，但那眼神依然坚定。“你、以为，离开了寇……离开了那个人，我还会有活着、的意义吗？他离不开我，我、我又何尝能离开他？”
“娃娃……”寇停止了一切动作，不敢置信样盯着林烟，刚才林烟的这些话，他好像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还是，他听错了？
林烟的目光越过苏木的肩，看着她身后那有些茫然的寇，林烟静静地笑。“寇，咳咳，你是我最重要的存在……如果，今天注定你要、要离开我，那么，我为什么不、不可以选择一起离开呢？”
她没有回头的念头，所以刚才那刀，是往死里捅的。她不知道，如果身边没有了这个叫寇的存在，她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她是怨寇，但只是怨恨他的滥杀而不是怨恨他的人，这么多年一起走来，即使只是习惯，也是难以改正的。
林烟想，她爱寇吗？或许，但“爱”已经不能简单地定义她对寇的感情。
离不开，放不开。
所以，林烟选择了同生共死。
“寇，如果是你，你该明白我的选择……所以，所以不要再想着救我……”林烟似乎是累了，软软靠在苏木身上，她的血，在地上汇成了一滩，顺着地势往寇脚边流去。
寇看着林烟，良久不语，然后，他居然也笑了。“你，放我下来，我想抱着她。”
苏木犹豫了下，她低头看看怀中闭着眼的林烟，又看着寇那双血红却带着温柔的眼——
她一咬牙，将林烟小心地放平在地，快速的在周围部下结界后，走至那阵法前，快速地将阵法解开。“这是违背规则的，可是……算了，算了，就一次而已，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寇几乎是跌下的，踉跄了几步站稳后立刻将林烟抱起。“娃娃，娃娃……”
林烟的头靠在寇的肩膀上，然后无力地下垂。她的睫毛轻轻吻了她苍白的面容两下，缓缓分开。“寇……”
她努力地想抬起手触摸寇的脸，但一点力气也没有。“让我，摸摸你的脸好吗……”
寇抓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紧紧压着。
有些硬有些刺手呢，因为那些黑色的毛吧？可是，是温暖的，就像寇一直带给她的。林烟突然明白了寇对她而言是什么，那是生命中的温暖源泉，是只属于她的太阳，即使这太阳是黑色的。
“寇，对不起，这么多年一直只是、只是看着你的付出……而没有、告诉过你我的想法……对不起……不过我很高兴，在我死之前，能将、能将这份心意告诉你，真的……”林烟闭着眼，噙着笑容慢慢说道。
“可是，你的家人呢！你有没有为他们想过！”苏木一心想要挽救林烟的生命，她身为一个聆听者，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不，其实我的命，早在十二年前、就该是结束了的……是寇救了我，延长了我的生命……那么现在，我陪着他一起离开，又有什么要紧？延长了的，今天都还给他，以后都陪着他……又有什么不好……”
“你！”苏木一时语塞，于是对寇再接再厉。“喂，鼠精，刚才你不是也要救她的吗？快劝劝她啊！”
寇紧抓着林烟贴在他脸上的小手，感觉着她过低的体温，心里却是安然的，比任何时候都平静。“聆听者，你有爱人吗？你爱过人吗？”
“不……没有，怎么了？”苏木不明白，寇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当务之急不是挽救这女人的生命吗？怎么对她的私生活感兴趣了？
“呵呵，我也这么猜，所以你是不会明白这相互依赖的感觉……”寇一手贴上自己的心口。“如果有一天，你找到那个人，你就会明白……”
他手上猛一用力，尖锐的爪子直插入自己的心房，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林烟的手，伏倒在她身上，那最后的话语如花瓣飘零在风中。
“生死相依……”
几乎同一时刻，林烟的笑容凝固在唇边，那眼，已经灰暗。
苏木愣在那里，回过神后立刻扑上去帮两人搭脉，却都已经没了心跳。
挥手去了结界，一阵狂风吹得苏木眯起眼，再睁眼，只看见林烟的尸体下压着一只硕大的黑色老鼠尸体。
苏木在心中叹气，一边小心地挪开林烟的尸体，捡起那只鼠尸。“即使同时死，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啊……不说人妖殊途，光是你身上的这身血债……如今林烟直接去往投胎之路，而你的灵魂先要去冥界接受审判……”
正说着，又是一阵飓风，苏木看着手上的鼠尸在风中化为黑色碎片，随风而去。
“尘归尘，土归土，鼠精，望你能早日赎清你的罪孽重新投胎……”
苏木双手合十，闭着眼对那风散去的地方喃喃自语，好一会后睁开眼，消去地上残留的阵法痕迹，将林烟的尸体在地上平放，掏出手机打了110。
一切结束后，苏木再看了那闭着眼苍白着脸再也没有呼吸的女孩一眼，将她那最后的笑容深深记下后，快速离开。
“你爱过人吗？”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那个人，你就会明白，生死相依……”
“爱人吗？那是什么？”苏木站在高处，仰头深呼吸。她看着那轮巨大的红月，似乎触手可及般近在眼前。
不，从未爱过，所以无法去理解为什么林烟会自杀，又为什么那鼠精宁愿死在林烟的身边而不是同苏木她离开。难道林烟不知道自杀是重罪？难道寇不知道，冥界的审判和灵界的不同，不是他们这种小聆听者可以说话的地方？没准，还会给他压下一顶“教唆人类自杀”的重罪，那可是和“自杀”同等的重大罪名啊！
可是，为什么，这两人死前，却会有那样安详的笑容？
为什么呢？
发了会呆，苏木猛地摇头，扎在脑后的马尾抽打在脸上，细密地疼，可是苏木还在摇头，猛力摇，她要把脑海中这些莫名的情绪都甩在脑后。
她是聆听者，不能放任自己对一个任务有感情，不然就会蒙蔽了自己的心眼，会给敌人可乘之机。这是多少前辈们用血换回的真理。
毕竟他们聆听者要对付的，都是狡猾凶残的精怪魔物。
再次深呼吸，苏木决定将这个任务就此结束，从此不再想起。
她一跃而下，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只是，那张惨白的笑颜、那张安详的兽脸，却被深刻记忆。
即使，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下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