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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迎战 ...

  •   清早,江雨绵被一阵翻找声吵醒。她睡眠向来很浅,而且醒来就不容易再入睡。

      望着窗外晨光微熹,她干脆起床,打算做个早饭。

      洗漱过后,刚走进客厅,就看见宋香兰坐在落了漆的餐桌前,桌上摆着两个方方正正的红本。

      红在一片暗色中尤为耀眼,叫她愣在原地。

      宋香兰憔悴的如同白纸,无力地斜靠着椅子,露出的皮肤上都透出伤痕。

      她看见江雨绵,眼皮微抬,嘴角牵动:“吵到你了……”

      那声音嘶哑,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清了下嗓子,坐直了些。她犹豫着再度开口,张着嘴巴,喉头却瞬间哽住,泪水顺着干瘦褶皱的脸颊滑落。

      她看上去整夜未眠,又老去许多。白发爬上额前,眼神零落。

      江雨绵不忍,三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妈,我去给你做饭,你吃点东西。”

      宋香兰含着泪摇头,双手摩挲着江雨绵的掌心:“对不起。”

      江雨绵鼻尖发酸,视线模糊:“妈,别这么说。”

      宋香兰呼吸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声线发抖:“那时候我总怨命运不公。就像我,考出了小城,生活还不如以前。我想女人也许生来就面对无尽的苦难。

      “都说女儿像母亲,我不希望你走上与我一样的路。我想你可以不必考学,这样运气就足以让你遇见良人。但说到底,我也不甘心,想让你试一试,能否打破我这份命运。

      “我现在觉得,生活的方向也许握着自己手里。只是我对不起你和江唯,你们还这么小,没有完整的家,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她语速很缓,气息虚浮,说得有些吃力。江雨绵听着,脸颊湿润连成一片。

      窗外宁静。枝条光滑,日光斜照。

      她伸手拥住母亲,泪水打在母亲微弯的脊背。

      “不要担心我。我支持你的决定,这个家早就残破不堪。”

      这一年的第一天,宋香兰和江明亮去民政局办离婚。

      她只觉得心中挪开紧压的石块,轻松许多。

      这半年来江明亮抽烟酗酒赌博更加严重,也很多次对宋香兰家暴。她成日顶着家里的低气压,情绪很不稳定,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样的生活。她原以为宋香兰那种软弱的性格,只会一忍再忍,这次着实让她惊讶。

      人都会变吧,在经历过灾难性的毁灭之后。

      她和江唯留在家里收拾东西,她把周哲送的东西装进一个铁皮盒子里,拿到邮政局寄还回去。

      一路上阳光明亮到晃眼,她双手圈紧那只盒子,低着头匆匆地往前迈步。

      她想起那条从未穿过的酒红色礼裙,那时四周人群望向她羡慕嫉妒的眼神,女店员说她男朋友对她真好。

      她周身泛寒,又想起玫瑰清气环绕的香水,他嘴角勾起的微笑;拿给她那只白色的香奈儿小包,他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的女孩,她当时把这当作夸赞;名牌的纯银手链,他亲手为她扣上,低头轻吻她的脸颊。

      还有傍晚回家,他为她披上的卫衣外套;他让她尝一下,她却一直没舍得吃的巧克力。

      那些东西连同记忆,一并锁进盒子里。

      既然决心遗忘,就要更决绝一些。她不想再给自己留余地,那些流泪阵痛的夜里,她就是反复抓住回忆不放。

      她记得自己每次望向这些物品的心情,不愿重蹈覆辙。

      她内心似乎真的又坚硬了一些。

      江雨绵从邮局回到家,刚把箱子合好,就听见门铃在响。她开了门,宋香兰只身站在门口。

      她比早晨状态好了许多,穿着绛紫色的羽绒外套,扣了帽子,帽檐上的毛边挡去半张脸。

      “走了,把箱子给我。”

      三个人的东西都不多,一个行李箱就装得下。江雨绵只拿了上学用的东西和几件衣服,还有那双江唯买给她的白球鞋。

      宋香兰接过箱子,江雨绵推着江唯跟在她身后。

      掀开楼道的棉帘,楼口站了三个闲聊的老太太。左边的眼睛又肿又小,中间的身材偏胖,右边的烫了一头蛋卷。

      小眼睛见了宋香兰,啧啧两声,声音不小,没有避讳的意思。

      宋香兰听见了,埋首绕过去,装听不见。

      蛋卷头对这反应不满,干笑着,音调拔高:“江太太,这么多行李,看着怪沉的,上哪去?”

      江雨绵不自觉地用力,指甲陷进扶手的海绵垫里。她知道这几个老太太绝非善类,江明亮打小就生活在这一片,和这个院里的人都认识。就连他的会计工作也是父辈托关系做上的。

      宋香兰还是不反应,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两只轱辘滚过水泥地带起一片噪响。

      胖老太太一脸凶相,眉毛细而上挑,江雨绵缩着肩从边上挤过,被她叫住:“小姑娘,你妈怎么不理人?”

      江雨绵被喝得停下,一时间不知所措。

      小眼睛笑起来,眼睛更眯缝得不见了:“你妈是不是看不上明亮,要上外头另谋高就?”

      江唯面无表情直视来人,不悦道:“你放尊重一点。”
      老太太闻言,嗓音尖细起来:“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香兰折回来,不愿理会她们,拉了江雨绵,低声道:“走了。”

      江雨绵回神,刚要迈步,另一只手被扯住。

      “你装什么圣母呀。要是外头没人,能离得这么干脆?”

      “指定还有点钱,够养你两个孩子,不过你也真好意思……”

      宋香兰“啪”的一声拍开扯着江雨绵的那只手,话语也随之被打断。

      蛋卷头的老太太“哎哟”一声,不可置信地瞪着宋香兰。印象里她是个温婉的人,客客气气的。就算对她说上几句难听的,她也只会红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旁边的人也是一愣,不过反应快一些:“干什么?你看看,说不过还要动手。”

      路过的几个闲人聚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了个大概。
      其中有江明亮的牌友,也有老太太的熟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宋香兰。江雨绵看得眼眶发红,却不知怎么开口。

      “有话好好讲,咱们不能跟老人动手。”中年大叔一身蓝色棉服脏得变了色,粗糙黝黑的手捧了一把瓜子,边嗑边冲着宋香兰说,瓜子皮吐在她脚边。

      长脸的中年妇女立即附和:“就是呀,自己亏心也不用拿别人撒气吧。”

      宋香兰抬脚躲开男人吐下的瓜子皮,冷着脸拉着江雨绵的手,举了起来。袖口落下一截,嫩白的皮肤上显出一道突兀的红痕。

      “谁先动的手,看清楚,”她语气平静,羽绒服的帽子在这一阵争执中掉下去,露出她冷清的面容,“江明亮是什么为人,我为什么离婚,大家心里自然清楚。”

      她轻放下江雨绵的手,直视着嗑瓜子的男人,眼神犀利又直接,看得男人心里发毛。他记得她平常打电话叫江明亮回家,每次都是耐着性子,语调平和温柔。听说她是个文化人,不会吵架,拉不下这个面子。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敢来推这堵快倒的墙。这样的人,谁都能来踩上几脚,还能落得江明亮的人情,何乐而不为。

      不过此情此景,确实在他意料之外,他听着女人发话:“打牌打到深夜,是谁在他旁边怂恿?抽烟喝酒,又是谁带的?我亏不亏心,不用你们质问,倒是问问自己,是不是造谣造的可笑。你们都挺闲的,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吧。”

      人群瞬间沉默,她蹭着两个老太太,从中间穿过,行李箱咯噔咯噔响,没人再敢多说半句。大家似乎都明白宋香兰变了,不再任人欺负,发旧的绛紫色羽绒服穿在肩背笔挺的身板上变得倨傲优雅。

      江雨绵推着江唯跟着她的脚步,隐约明白有些人把坚韧隐于骨髓,无论生活如何折磨,她都不会倒下。有韧劲支撑着她,让她重拾勇气,学会反击。

      蚕虫破茧才能成蝶,命运需要去冲破、去迎战。所有人都该勇敢。

      半地下室有股呛人的粉尘味,屋内墙角霉烂,脏污不堪,墙皮透出多道裂痕。

      房东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妻子早亡,女儿大学离开温城,他便把这边房子租了,陪在女儿身边。

      宋香兰与他谈妥,决定先在此安顿下来。这里家具电器虽然老旧,但都是现成的。离一中不远,租金也相对便宜。

      屋内窗子只有上面半扇,光线迎着尘粒,在空中显形。

      江唯驱动轮椅停一片温暖之中,望着正在擦拭灰尘的江雨绵,她踮起脚尖去够橱柜,纤细白净的双手染上污迹。

      江唯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在她被别人扼住手腕时也无可奈何。

      他不忍看她撑起本不该她承担的重任,毕竟她肩头单薄,还会在夜里颤抖着低声啜泣。她总把脆弱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方面她觉得她是姐姐,理应背负责任。另一方面,他们活在这个家庭之中,她对他心存隔阂。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想为她撑起天空,让她像万千同龄的女孩一样,明媚如风。

      现如今,他却只能眼看着她受欺负,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江雨绵感受到身后目光灼灼,回身对上少年清隽的面容,她瞬间读懂他的眼神。但她不知道如何回应,沉默着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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