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梦处》芒果七分糖

6、跌落

　　我在纸上算着仇孟发来的数独。
　　十分钟前——
　　“这什么，我不玩。”
　　“哥，试试呗，数独，很有意思的。”
　　“你们学霸每天都玩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我给你发的这个不是特别难的，你尝试一下，很快就能找到其中的乐趣了。”
　　我皱了皱眉，没有回话。他又马上发来。
　　“哥，咱们赌一个呗，看谁先解出来。”
　　“那肯定你先啊。”
　　“不一定啊哥，你先听我说赌什么。要是你赢了，我就许你一个愿望；要是我赢了，那么同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愿望。”
　　我一下来了兴致：“什么愿望都可以？”
　　“只要我能做到。”
　　“好，成交！”我应下了这个赌约。
　　岳遥一进教室就兴冲冲地向我跑来，坐在了我旁边的位置上。
　　我喜欢早点来教室，所以现在几乎还没什么人，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也都坐在靠后的位置。
　　“言改言改！好消息！”
　　“啊？”
　　“悄悄跟你说啊，学校官方还没通知呢，老孙私下和我说的，你的作品入围了！”
　　“上学期艺术节那个？”
　　“对！”她有些激动地拽了拽我的衣袖，虽然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可仍然引来了不断进教室的同学的注意。
　　“……是百荟馆？真的啊？”我也顾不上其他了。
　　她仿佛被我的反应弄得更激动了：“千真万确，一会儿校园官网应该就会有了，我实在等不及了……”
　　我也高兴得忍不住跳起来，我掏出手机，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仇孟。
　　等我缓回神来，才感受到了岳遥灼灼的目光。
　　“给女朋友报喜啊？”她笑吟吟地问。
　　“……啊……嗯。”我犹豫着点了点头。
　　是男朋友。
　　我在心里默默纠正。
　　“什么时候的事啊，藏的这么深，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有几个月了，我俩异地。”
　　“恭喜啊，虽然说的可能有些晚了，不过正好今天一起说了吧，双喜！”她站起来：”祝长长久久啊！”
　　我看着她真挚的笑容：“谢了。”
　　她重新提了提肩上的书包，向后走了几排，坐到了中间：“这里比你那儿醒目多了好吗？”
　　“是，我们班长大人请。”我配合地和她开了句玩笑。
　　多亏了虽然不会迟到但也从来不会早到的岳遥同学，我一整节课都沉浸在喜悦中，忍不住想那幅被选中的作品会放在百荟馆的什么位置，会被怎么介绍，大家会不会喜欢……一时心情难以平复。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我迅速登上了学校官网网站，关于我的作品被选中的消息已经公开了。
　　这一刻，我的心才慢慢有了踏实的感觉，才确认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仿佛心有灵犀般，仇孟给我打来了电话。
　　“恭喜啊哥！你也太厉害了！”
　　“那当然的。”我忍不住和他贫了一句。
　　“那作品什么时候可以展出啊，到时候一起去看啊！”
　　“好啊，应该……是在国庆期间吧。”
　　“那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呢。”
　　“学校肯定会给我参观券的，哥带你免费参观。”
　　“求哥哥包养。”
　　我笑了：“行啊，孟大少爷。”

　　下午，我妈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现在买最近一趟的车票，马上回来。”她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她这样的语气。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妈，出什么事了吗？我还有课……”过了几秒，我才回过神来回复她。
　　“先回来。”
　　我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话，她就已经把通话挂断了。
　　我又拨回去几次，无人接听。
　　这下我有些慌了，我着着急急地定了三个小时后返回的机票，又和辅导员请了几天的假。
　　“出什么事了？”仇孟也开始担心。
　　“……不知道，我妈什么都没和我说，就只是让我赶紧回去。”
　　“我陪你回去吧。”
　　“你去干嘛，没事，我自己能解决。”
　　“那我去送你。”
　　“等你来了我也准备出发了，别担心，有情况我随时和你汇报。”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把手机钱包看好，登机前给我打电话，到家了也要给我打电话！”
　　我连连说好，忍住了吐槽他这种把我当小孩一样的做法。
　　我按他所说，检票前给他打了电话，一下飞机就关了飞行模式，给他报了平安。
　　他闹着向我讨要一个吻，我拗不过他，看了看四周，到了人少的地方对着手机“啵”了一声。
　　他心满意足地等我挂断了电话。
　　如果那时我知道，这是我们俩之间最后一个吻，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回到他身边，给他一个真正的吻。

　　我到家门口时已近凌晨，我小心翼翼地拿钥匙开了锁，推开门客厅却不是如我想象中的那般黑暗。
　　屋内几乎所有的灯都敞亮着。我妈坐在沙发上，我爸开着窗户在抽烟。
　　我愣了愣：“爸、妈，你们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啊？”
　　我的声音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我莫名地感到一阵慌乱：“……怎么了？”
　　这时他们才仿佛刚刚注意到我一般，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慢慢走近沙发，还没来得及再次开口询问，我妈就朝我甩过来一张纸。
　　我看着地上的那张纸却不敢伸手去捡它，我的大脑嗡地一声，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什么。”我张了张嘴，感觉嗓子有些干涩，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捡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妈的语气依旧平淡。
　　我深呼一口气，握紧了拳头又松开，艰难地开口：“不用了，我知道是什么。”
　　是仇孟送给我的。
　　暑假在我家，他看到我的画笔突然来了兴趣，躲着我偷偷画了一幅。
　　画好后他才兴奋地把我拉过去，指着画上紧紧贴在一起的男孩说这是我们俩。
　　我笑着怼他：“我有这么丑吗？”
　　“哎呀，我又没有专门训练过，像我们这种非美术专业的学生，画成这样够可以了好吗？”他不满地把我搂过来，我顺势坐在他腿上，他握着我的手，画了一颗心把“我们”圈了起来：“这样，才最完美。”
　　我忍不住笑了，他又在左下角写了一行字：
　　“仇孟要和言改永远在一起。”
　　我的鼻子微微泛酸，在他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趁他看向我的那一刻，我吻住了他。
　　他认真回吻。
　　我把它仔细地夹在了画板隔层。
　　这块画板因为仇孟有了特殊的意义。
　　可是，现在，它被发现了。
　　“你们怎么乱翻我的东西？”
　　现在哪怕是这样一句简单的问题，我都不敢开口。
　　“他是谁？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认识的？你们……”我妈顿了顿，然后才接着问完：“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吗？”
　　我突然一下子冷静下来：“他叫仇孟，上学期就在一起了，我们漫展上认识的，我们很认真地在谈恋爱。”
　　她变得有些激动：“认真？谈恋爱？言改！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你们都是男的！你们怎么可以谈恋爱！”
　　我只是不断重复着：“我喜欢他，我们是认真的。”
　　她猝不及防地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喜欢？你们这样也叫喜欢？你们……你们恶不恶心啊！你这样是错的，是变态，是神经病，你知道吗！”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她又抓过我的肩膀，我踉跄地后退一步：“言改，小改，妈妈求你了，你告诉我，是他逼你的对不对，是那个变态，你是迫不得已的……你喜欢的是女生，是女生，是女生啊……”
　　“妈，我喜欢男生，我喜欢他，是我疯了，是我一直求他和我在一起，都是我……”我一字一字说的缓慢，却又坚定。
　　她忽然一下子失了力，跌坐在地上。
　　我下意识地去扶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我爸的脸色晦暗不明，他把我妈拉到沙发上坐下，捡起了地上的那幅画。
　　然后，撕开。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扑到他面前，他一脚将我踹开，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纸撕成了碎片。
　　我一下把他推倒在沙发上，拳头在离他鼻尖处停下。
　　我嘶吼着。
　　他拽过我的衣领：“你他妈看清楚了，我是你老子！”他把我甩在一边：“渣滓怎么样都是渣滓，看看你现在什么样了！丢人！败类！”
　　我咬牙死死盯着他，从沙发上跳起来：“是！是我变态！我恶心！可我就是爱他！我死都不会放手！”
　　我转身离开。
　　“你去哪儿！你要敢踏出这个门一步，你就再也别回来了！”
　　我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霎时间，一切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不知道方向，也不想管去了哪里。
　　我只知道，我真的要疯了。

　　我躺在河边，对着天空发呆。
　　天气渐渐转凉，我感觉自己不住颤抖着。
　　一切发生的突然，盛怒过后只剩下无尽的茫然。
　　冷静下来，刚刚的争吵和打斗让我恍若梦中，身体上的疼痛却提醒我这都是真的。可我只想更疼。身体上的痛苦总能带给我一些安慰，让我暂时忘记心里的痛苦。
　　我安静地闭上了眼睛，似乎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忽然想到自己冲动之下离家出走却身无分文，手机也落在了家里。
　　我感慨自己现在仍然如此平静。
　　深夜气温骤降，我拢了拢外套，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我的腿在站起来时不负众望地软了一下，我的手撑地，才避免了又一次与地面的亲密接触。
　　我能去哪里呢？
　　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夜归的行人和车辆路过，我却不知归处。
　　毫无征兆的，我想起了言恩。
　　或许是血缘的羁绊，不得不说，在这个慌乱无措的晚上，言恩让我隐隐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

　　当我站在门外时，我才意识到自己冲动了。
　　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里来，总归是唐突的。
　　况且对方还是与自己关系有些尴尬的亲姐姐。
　　我犹豫再三，正打算放弃，准备离开时，门却开了。
　　言恩看到我也很意外，但又很快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你怎么在这儿？”
　　我没好意思和她直视，别扭地偏了偏头小声说道：“……和爸妈吵架了。”
　　我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清，连我自己都要差点听不见我的声音了，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淡淡开口：“先进来吧，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回来。”
　　我下意识开口：“这么晚还要出去买，什么东西啊，我去吧。”
　　她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卫生巾，要最长的，你比一下。前面拐弯左转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去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关了门，留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啊？什么？
　　我愣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我一个男生……怎么去买这种东西啊……
　　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我咬咬牙，转身走了。
　　我不自在地走进超市，向最里面的货架走去，鬼鬼祟祟地找到了目标物的所在货架，没敢仔细看就随手拿了几包目测最长的冲到了柜台前，把怀里抱着的一堆东西扔下，紧张地没有开口。
　　所幸收银员依旧面色如常地扫完二维码，报了价钱便帮忙装袋了。我匆忙间打开微信付款码，提着东西跑出了超市。
　　我一路跑到言恩家，这次没再顾着之前不好意思的羞愧感，直接敲响了门。
　　刚刚敲了一声，门就开了。
　　我喘着气把袋子递给她，没等她说话就进了家门。
　　我坐在沙发上，她冲我指了指关着房门的卧室，摇了摇头。
　　我皱眉看着她，突然了然，是阿兔睡着了。
　　我点点头，也放缓了呼吸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言恩才端着一杯水坐在我身边。
　　“喝水。”她小声地开口，几乎听不见：“刚刚谢了。”
　　我接过来喝完：“……没事。”
　　她笑了：“就当体验生活吧，可能我是你这一辈子唯一帮忙买过卫生巾的女人。”
　　我扭头看着她。
　　“你又不会找女朋友，哪有这个机会。”
　　我刚想说什么，她打断我：“你去客房睡吧，里面有独立卫浴，你自便。”
　　说着，她拿起我喝完水的杯子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情复杂。
　　我躺在床上，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