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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章 ...


  •   那是惊蛰。
      大雨连着下了三日三夜。

      雷声贴着海面滚,路上积出一条条“河”。人都得淌着过,更遑论水牢。

      上升的水位,把牢门都淹没。铁锁浸在水里,尽头处困着一个“人”。

      她静静地浮在那儿,眼窝塌陷只剩了层皮。人也是塌陷的,瘦得都没了肉,只剩一把骨头包着皮,飘在水里像干尸。

      可她还没死,肋下腮纹在拼命张合。往日里浑浊发臭的死水混合着雨水,给她带来生机。

      正在这时,牢门开了。
      有人淌进水牢,一脑袋扎进水里,朝锁链尽头游去。

      “干尸”悚然一惊,循声“看”去————原是这些时日,常偷来看她的小陆娘。

      小陆娘约莫及笄之年,生得温柔善良。
      这一夜趁大雨滂沱,她偷了她父亲一串钥匙,实行绸缪日久的计划。

      首先,先帮鲛娘解开锁;其次,再喂她两条鱼;等她恢复气力后便充当她的眼睛,带她游出去。

      计划很成功。
      转瞬间,陆娘已经背上鲛娘,抄近道跑向大海的方向。

      大雨还在下,雷声还在滚。
      家家户户都在处理发了大水的家,没有人知道她们的逃跑计划。

      沿途泥泞,雨水湿滑。
      陆娘背不住鲛娘,几次停下脚步,把人往上掂一掂。

      “就快到了,你听见海浪声了吗?”
      “我这就带你回家,你可千万别再上岸了。”
      陆娘跟可怜的鲛娘说着话,奈何雨声太大,把她的话语打得七零八落,也遮过了她们身后,一路跟随、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啊!”
      不小心绊了一跤,陆娘带着鲛娘扑倒。

      这一扑扑得可狠,陆娘膝上蹭掉老大一块皮。可她都顾不上疼,一心只挂着鲛娘,“你有没有事啊?快、我扶你起来。就在前面不远了,我们就要到了。”

      鲛娘听着陆娘的关切,更听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那声音化作灰她都记得,一时惊恐万分,嘴里呜哇喊叫着,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因为她不但被人挖去双眼,还被人割了舌头。

      “莫怕,莫怕,我拉你起来。”
      陆娘还不知危险到来,背对着来人,直到后脑一阵剧痛,她扑到鲛娘身上,不动了。

      一只大脚踹开了她,也正好帮她翻过面儿。

      弥留之际,她就见一高大身影身穿蓑衣,手持铁锤。

      雨还在下,轻易将锤子上的血迹冲刷,仿佛它没杀过人一样。

      只听得“夸嚓”一声,闪电划过长空,也照亮杀人者面容。

      “爹……爹啊……”

      鲛人奶奶两眼瞪着虚空,诉说着她吃下的人饵所带着的遗留记忆。那些记忆不管过了多少个月圆都不会褪色,只要鲛人能因此生出陆人腿,说出陆人话,唱出陆人歌,他们将永生不忘人饵所带来的“馈赠”,无法忘却他们都是怎么死的。

      苏潋歌:“……”

      人之所以定下三纲五常,其实就是用来破坏的吧。前朝覆灭就是臣杀君,典保保一家是父子相残,涂阿萍和涂鹿鸣是妻杀夫、子弑父。

      现在又来个父杀女。

      她拿脚底板想也能想到,这又是一桩称不上“恶逆”的罪,远不如子弑父凶残。再加上年代久远,空口无凭,便是海苟能痛哭流涕地亲口认罪,那刑罚也会看在他年事已高,又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一减再减,最后连个死刑都够不上。

      那死去的新娘怎么办?
      她们的死该算谁头上?
      那些匆匆早嫁又所嫁非人的新娘又该怎么算?算她们倒霉吗?

      人的秩序里,甚至还有法不责众这一词————只要犯错的人数足够多,错也不是错。

      可他们真的没错吗?
      不是的。

      只是他们人多势众,惩处他们的代价远比给受害者一个公道大得多。所以有权利惩罚他们的人会权衡,会算账,当算到“入不敷出”时就要及时止损。

      于是犯错的轻轻放过,受害的反而更受折磨————为什么别人都不受害就你受害啊,定是你自找的咯。

      很显然,人的法子已经行不通,苏潋歌得用些非人手段。她环顾四周,冲鲛人道:“阿鱼,我想找海苟讨个公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那些吃下人饵的鲛人们,何尝不是龙嫁新娘的最佳代言人。

      “她们”的口供或许县衙不会承认,但“她们”的声音,最起码要让那些心安理得活着的人听见。

      他们得听到,“她们”为了“风调雨顺”,都是怎么死的!

      阿鱼静默良久,忽道:“我们只帮鲛人,”说着他回首扫了族鲛们一眼,复又看回苏潋歌,“你也说过,我们上岸很危险。”

      “我是不怕,可他们怕。”

      事实上,每个吃过人饵的鲛人,都曾试过偷偷上岸,一开始食髓知味,后来举步维艰。鲛人的异常实在容易教陆人察觉,他们担惊受怕,怕自己步上后尘,也唱出鲛人遗歌。久而久之,他们在陆上只留下三言两语的志怪异闻。除了铁了心要在陆上活的鲛人,其余鲛人淡了玩心,也就不上岸了。

      苏潋歌明白,于是亦然静默。
      许久后,她忽然问了一句:“你是否说过,你有办法让我在海里活?那要怎么活?”

      阿鱼神色一动,偷眼瞧着苏潋歌,终于道出自己的小九九:“变成,鲛人。”

      苏潋歌:“…….”

      敢情真在这等我呢。

      “鲛人食陆人肉,可以长出陆人腿,说陆人话,唱陆人歌。”她眼神微死,看着阿鱼,“换言道,我啃你一口,也能长出鲛人尾,说鲛人语,唱鲛人歌。”

      阿鱼小鸡啄米般点头,“只要你成了鲛人,鲛人有难鲛人帮,你要我们做什么都可以的。”

      苏潋歌闻言面上微诧,一歪头,目光绕过阿鱼,落在那几颗飘在海上“死不瞑目”的头颅上,“你们鲛人这么有族鲛爱吗?”

      阿鱼大摇头,两眼含光道:“我跟他们说你很强,杀我不眨眼,按着我就像按只小螃蟹一样,一脚还能踢飞山里的丑八怪,发脾气便如海底岩浆爆发一般。”

      “他们好奇极了,就跟过来看你了。”

      “你若能变成鲛人,打赢他们,别说跟着你上岸,替人饵讨公道,就是迎你当鲛皇都是可以的。”他说着话锋一转,声音都沉重了,“事实上,鲛皇座已经空虚三千个月圆,就是因为我们鲛人没有皇,才会有鲛人上岸,却唱出鲛人遗歌。你连人饵的公道都能讨,可以也帮鲛人讨公道吗?”

      苏潋歌:“……”

      苏潋歌未曾做声,却是转首眺了眼彼岸。
      那里曾是生她养她的地方,但那里容不下她的道理,也不公平。

      良久,她回首,应了一声:“好。”

      阿鱼自然希望苏潋歌能答应,可真当她答应了,他又不安起来,“可是……”

      苏潋歌问:“可是什么?”

      阿鱼又偷着眼瞅她,再开口,就差扭扭捏捏对指头了。

      “凡事皆有代价。”
      “我们食人饵会忘不掉‘饵儿’是怎么死的。鲛尾裂成腿很痛,走路更痛。”

      “至于陆人食鲛人肉……其实我们没试过。”

      “我们只知道,不是甘心献出的鲛人肉会变成咒肉。食者会成为半人半鲛的怪物,被土壤厌弃,被海水厌弃。生不得,死不得。”

      苏潋歌闻言忽然想起鲛人遗歌,歌里唱着情郎迫她泣珍珠,又挖其眼珠,削其鳞,烹其肉,埋她进不见天日之土。

      烹其肉?
      烹其肉!

      苏潋歌神色微动,“那海苟——”

      阿鱼显然也知道害鲛人唱遗歌的陆人是谁,一声冷笑道:“一定很痛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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