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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半个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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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后来再被提起的时候,两个人正一起挤在高岑的网吧前台。何骅枼摆弄了几下手机,开了口:“给你发了点东西,自己看。”
宛风打开手机跳出来几张图,是那天街拍的精修成片。何骅枼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想来所有样片都是一样的表情,能挑出这几张已经属实难为摄影师了。
他逐一保存,余光瞥见何骅枼正要关掉的相册里远不止发给他的这几张。
他长手一伸抢过来,背对着何骅枼将人阻在身后,翻看一番后发现何骅枼没传给他的那几张是被无意中抓拍到的废片,动作因为抓得急,晃出了虚影。
废片里何骅枼侧头看着他、伸手作势与他打闹、倾过头去听他在耳边说的悄悄话、听完后又低着脑袋偷偷扬起了嘴角。
宛风把这几张全部补发给了自己,扭过身将身后的何骅枼放了进来,把手机递回给他:“这几张才好看呢,干嘛自己偷偷留着不给我看啊。”
随后顺手挑出何骅枼低着头笑的那一张,设置成了壁纸,任何骅枼怎么要他换掉,都充耳不闻。
宛风长手往身后一伸,前台逼仄狭窄,何骅枼只能收着幅度动作。几番来回依旧没能抢下宛风手里的手机,只能作罢,问他:“让人看到你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宛风反问,“为什么要解释?”
何骅枼本想继续质问,却被抢了话:“这是我们第一张合照,当个屏保怎么了?能怪我吗,也不知道是谁从来都没有跟我一起合过照。”
说完打开前置相机往何骅枼身边凑:“要不你跟我现拍一张,我就不用刚那张当屏保了。”
何骅枼心想不用刚才那张,难不成还拍一张脸贴脸的做屏保?
他伸手把凑过来的宛风推回去:“别了,甭折腾了,就这样吧,挺好。”
宛风心里美滋滋,又把那几张照片挨个在相册里点了个收藏的红心。
给高岑看店期间收到了李云策打来的尾款,对方说只加了宛风的联系方式,于是一次性全打到了宛风的账户上。
宛风确认收了款,转眼全转入了何骅枼的账户。
何骅枼企图做到公私分明,说什么也要给宛风退一半回去,说这算他们二人的“合作所得”。
宛风朝他摆了摆手:“算了吧,我的都是你的,你是我的就行了。”
何骅枼置若罔闻,手指仍在手机屏幕上操作着,眼看就要输入转账密码。
宛风伸手拦下他的动作:“真不用,我陪你看场子这段时间,捞得也不比李云策打给你那笔钱少。”
他说的也没错。宛风效率高,就算坐在前台盯场,只要塞一副静音耳塞各科作业也照样写得风生水起,一对答案正确率竟然也没受丝毫的影响。
何骅枼有的时候甚至觉得宛风要是早生个几十年,恐怕也是第二个能在闹市里读得下去书的伟人。
他总是爱用底子不好这样的理由来揶揄自己,说多了反而像是种心理暗示,一开始他和宛风一起在前台写作业,结果宛风风卷残云写了个七七八八,他的进度却被落得越来越多,看看剩下的内容,再不抓紧赶赶恐怕要落个交不上作业的下场。
宛风及时止损,果断把人扔进了高岑垫了隔音层的休息室。
至于他,帮何骅枼整理错题、讲解难点,还顺便在前台看店、偶尔还给人代打几把游戏上分,一样都没落下。
他们这个暑假临结束前,不但高岑网吧顶配的机子让宛风体验了个遍,副业还让他赚了个盆满钵满。
后生可畏。高岑琢磨着,毕竟他坐镇网吧这么长时间,都没几个人找自己帮忙代打,更别说有偿了。
宛风一个高中生,怎么做到做什么像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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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集训的地点在市区附近的一座岛上,是教育局拨款,专门在一个安静的村落里建的独栋小楼。海岛岸边有一处高耸的悬崖,村子就坐落在崖底,依着峭壁守着一方清净。
一中包了两辆豪华大巴,全体师生一共六十几号人,跨海大桥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直接从校门口送到基地门前。
何骅枼前一晚没有睡好,又为了赶学校的集合时间起了个大早,从出了门开始,上下眼皮打了一路的架。
好在豪华巴士的真皮座椅舒服得紧,宛风又留了靠窗的座位给他,何骅枼屁股刚沾上位置,就倒头睡了。
他知道话说多了少不了麻烦,因此前一天晚上特意只跟何广智夫妇提了一句,自己要出去玩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住。
他完全没有任何多这几句话的必要。以往的事实证明,他去哪里、去几天、回不回家,何广智和汪美娜根本不会有丝毫的在意。
所以他一如既往地没有对那两个人的反应抱有什么期待。只是没想到何广智听闻这件事后第一反应既不是惊讶,也不可能是关切,只是提高了嗓门问他:“你哪来的钱?!”
钱钱钱,又是钱。
说出去怕外人笑话,所以何骅枼从来没有和谁提起过,何广智的正儿八经谋生的工作是什么他都不甚了解,甚至何广智到底有没有工作,他也不得而知。
何广智只要回到了家,三句话里两句离不开“钱”这个字眼,平时和汪美娜之间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这东西也是亘古不变的导火索。
何骅枼立刻就后了悔,想就此终结这个话题,好上楼去早点休息。毕竟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去校门口集合,他进屋前还在自家大院的门口答应了宛风一定会按时起床。
他扭了身要上楼,何广智不知道又从哪里喝了点才回的家,一身酒气迈向他,将他从楼梯上拽回来,拦在他身前不让离开:“你说清楚,哪来那么多钱够你玩那么久?!”
何骅枼冷眼瞟了一眼汪美娜,她望向父子俩的眼神好像是有那么些焦灼,却依旧稳稳坐在沙发上,没有半点要上来拉开两人的意思。
何骅枼冷笑了一声。
也对,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俩人天天不要命地吵,却还能将就着过到现在,要说是为了给他一个圆满的家庭才苟延残喘,他多信一个字都害怕哪天要了命。
不过都是爱钱,有本事花却没本事挣,互相瞧不起却甩不脱彼此这块狗皮膏药,于是将将就就,看着对方过得落魄,也能多少获得点心理慰藉,以平衡自己的不幸。
这两幅一模一样的嘴脸让何骅枼心情无比复杂,打钱的主意最终打到自己儿子头上来,荒唐又可笑。
上次何广智要强行抢走手机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何骅枼想到这,上次腹部挨了一脚的位置又开始隐隐作痛。
何广智要动手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尤其现在又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何广智无疑不是个负责任的爸爸,可即使如此,何骅枼也无法说服自己能够因此对何广智的所作所为以牙还牙。
何广智生他不养他,他可以不孝顺,但不能对着何广智动手。
他不想成为和何广智一样的人,这是他的底线。
何骅枼强压下火气,在原地保持沉默。
这反倒方便了何广智像撒气一样单方面地输出:“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有钱了不想着孝顺你爸妈,自己倒是会享受,还想出去玩?”
何广智说话间又要动手,拽着何骅枼的领子就往墙壁上撞。没有多少脂肪保护的后脊梁骨就这么径直地撞上冷硬的墙壁,他痛哼了一声,心想真是无妄之灾。
何广智好话说不了几句嘴又开始不干不净:“也是,你能有什么赚钱的本事,又是隔壁那个叫宛风的接济的吧?”
宛风的名字像定时炸弹,一被抛出就立刻在何骅枼的眼睛里炸出了火。他低垂的头终于抬了起来,毫不示弱,直盯着何广智。
何广智本来被何骅枼几棍子打下去都不吭一声的表现弄得没趣,此时看他像个被冒犯的小狼崽一样怒火中烧,又来了劲。
他借着酒劲,含含糊糊:“他凭什么白白接济你呢,何骅枼?”
“交易嘛,对吧,”他自问自答,“拿什么换来的钱啊,是给人家舔了,还是让人家上...”
话越说越下流,何骅枼终于听不下去,情绪从喉咙间冲了出来:“你这么大岁数白活了是么,说话嘴巴这么脏?!”
何广智不怒反笑,伸手指着何骅枼,转头朝沙发上的汪美娜笑了:“你看看他这个为了男人着急的样子,像不像那个何广...”
这名字说到一半,汪美娜终于从沙发上起身,结束了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开了口:“行了,差不多得了。”
“上楼去吧,”何骅枼本以为汪美娜良心发现,最后却还是被一句话打回了原形,“你去干什么我们不问,但你的钱怎么来的自己也多掂量着点,有点良心。”
何骅枼刚燃起的火苗彻底被浇熄,沉默着转了头,迈开步子打算上楼去。
何广智不依不饶,往他后背上一抓,宽大的上衣拢着何骅枼的前胸,将整个人兜了回来。
何广智酒气上涌,情绪也愈发激动,显然是还想要张口说什么。
何骅枼不堪其扰,这房间不等何广智上楼是怎么也回不去了,于是一把将纠缠的人推开,掉头朝着大门外走去。
他下意识在手机上打开了宛风的联系界面。但抬头看看隔壁,整栋屋子的灯已经熄得一盏不剩。犹豫了片刻,还是把手机揣回了兜里,在自家大门口足足蹲了两个小时,直到客厅的灯灭了,才蹑手蹑脚摸索着上了楼。
过桥之后上了岛,车还要再开上一段路程。岛上基建条件一般,路况不比市里好,偶尔遇上颠簸,何骅枼的后背被棉质T恤蹭过,在座椅靠背上轻微的撞击,都足以将他从梦中痛醒。
宛风几乎无需多想,便能轻易猜到何骅枼突然生痛的缘由。他伸手揽着何骅枼肩膀,让他后背侧了些,而后将他搂进了怀里:“接着睡吧,到了叫你。”
何骅枼又闭上了眼睛。
宛风的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摸索,精准地摸上了一处,轻柔地揉按着:“这里痛么?”
何骅枼实在提不起精神,头埋在宛风的肩膀,轻轻地“嗯”了一声,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