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吻尽荷花叶》捌月野酒

61、同类相吸

　　宛风再次回来之时，那些顶级的摄影设备都已被小心归置好，何骅枼和李云策正一个墙边，一个门口相隔老远，气氛冷如冰霜，静到掉根针都听得清。

　　何骅枼方才脸上的红潮已经退了，此时又恢复了一张冷脸，见他回来自觉退到了他身后，和李云策又拉开了一些距离。

　　李云策并未在意，往他们这边走过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酝酿了好一会才问：“你俩刚刚...？”

　　宛风装模作样，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刚刚？刚刚怎么了，拍得不好么策哥，那要不咱重拍...？”

　　“不是，没有，好着呢，不用重拍，”李云策忙了招手否认，“你俩刚才拍挺不错的，特有氛围。发布出去肯定爆，真的。”

　　“就是...”李云策压低了声音凑过来，两手的大拇指对到了一起，讲话的神色眉飞色舞，“你俩刚才是真...？”

　　想起刚才那个有如蜻蜓点水般的亲吻，何骅枼的脸色微变，抬腿要往摄影棚外走：“你们聊，我去个洗手间。”

　　他从宛风身侧匆匆离开，脸上那抹绯色随着他转身的动作转瞬即逝。

　　宛风看着何骅枼强装镇定的步伐笑了笑，心情尚好。

　　他意味深长地在李云策面前摸了摸嘴唇：“你猜？”

　　这种话问出口，答案自在人心。再加上宛风的答案又模棱两可，这句轻佻的问句反倒像是肯定的回答。

　　李云策年龄是比他们大不少，但说到底除了摄影上的专业水平在场的众人无出其右，和宛风他们谈吐起来，八卦之心又全然像个刚读了一年高中的同龄人。

　　他两眼放光，又凑近宛风压低了声音：“那你俩是...？”

　　宛风不答，反而朝李云策招了招手。他比李云策高近一头，还要微微俯下身去才得以靠近李云策的耳朵。

　　他压低声音问：“你这么关心这干嘛，你是？”

　　李云策头点得干脆，毫不犹豫地揽下这顶帽子：“是啊，我是。同类相吸，所以才问你。”

　　宛风因他磊落的态度小吃了一惊：“承认这么大方啊？”

　　李云策一脸大惊小怪看着他：“这有什么？你是不吃饭还是不喝水？一样地活着，我找个男人谈恋爱怎么了？”

　　宛风心想何骅枼要是有李云策此时一半的豁达，他自己不知道要省多少事，何骅枼心里绕得九曲十八弯的远路，恐怕也能斩掉一半。

　　宛风耸耸肩，不置可否：“不怎么，挺好的。”

　　说完拉开了和李云策的距离：“我和何骅枼是不是，不取决于我，在他。”

　　李云策一知半解，追问他：“什么意思？”

　　“宛风，还没聊完么？该走了吧。”

　　宛风刚要开口回李云策的话，却听见何骅枼的声音从门边传过来。他回头去看，何骅枼在胸前抱着双臂盯着他们，脸色好像有点不爽，他这么想，又怕纯粹是因为自作多情，误会了何骅枼。

　　但还是把要对李云策说的话先放到了一边，转过头去安抚何骅枼：“行行行，走。我这最后一句说完就来，成吗，宝？”

　　何骅枼看李云策第一眼就知道是那种不论思想上还是行为上都特立独行，放着大路不走偏要剑走偏锋的弄潮儿，却没成想宛风跟他倒是聊得来。

　　再加上宛风凑那么近跟他相谈甚欢，至少对他来说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何骅枼本还想催他，却生生被宛风最后出口的那声称呼噎红了脸，催促的话也懒得说，只撂下一句：“我去电梯间等你，电梯来了你还没聊完我就先走了。”

　　随后步伐匆匆，脚下生风冲出了工作室，连前台给他端过水的漂亮姐姐和他打招呼都没顾上理，径直逃了出去。

　　宛风的眼神直到何骅枼消失在工作室大门后的拐角，才从他身上收了回来。

　　想了几秒和李云策的话题聊到了哪，才想起来还欠了个问题没有回答：“字面意思呗。我俩的关系，我觉得是，他非觉得不是。所以他觉得是的时候，才真的是。”

　　李云策一脸明白地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不...”

　　“下回再细聊啊云哥，”李云策话说一半宛风已经两步移到了摄影棚的入口，手里拿着手机朝他扬了扬，又指指微信的界面，嗓门都提了几个度，“回头再约，再不走有人要跟我发脾气了。”

　　李云策收了说了一半的话，朝宛风摆了摆手，算是与宛风告别。

　　宛风身高腿长，步子迈大了走起来像跑，三两步到了大门，没忘和前台的美女姐姐礼貌打个招呼，整个人精神得头发丝都在飞扬。

　　李云策看着宛风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现在的他再敢于直接承认自己的性向，也终究是“现在的”。他看出刚离开的那两个高中生明显是个子高的这个更勇敢一些，才会和自己有更多的话聊。

　　但实际上，他若不说，没人知道多少年前的他其实和个子矮一些、话也更少的那个男生俨如一人。

　　他的万千感慨，最终都汇成了对宛风的通透与坦然的敬佩。

　　他想那个正在逃避的男孩早晚有一天会变得和他一样敢于坦白，坦坦荡荡地在天光下享受一场与其他人无异的恋爱。

　　只是算算年纪，何骅枼大概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宛风冲到电梯间的时候，何骅枼还等在电梯前。他走过去，所有下行的按键都亮着，只是有一趟电梯显示刚好下到18楼。

　　他笑笑，抬手指着那个数字：“你别告诉我，这电梯从1楼上到18楼，没上来接你就又下去了？”

　　另一侧的电梯刚好抵达，“滴”一声响后电梯门开，何骅枼埋着头往里走，也说不好为什么看到电梯里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他走进去，转过身缩在控制板所在的角落里。

　　宛风跟着他，走进电梯靠着墙壁站在了他的身后。

　　何骅枼连着戳了三下关门的按钮，电梯门才后知后觉地合在了一起。

　　这会算不上电梯使用的高峰时间段，自何骅枼出去那会开始算，宛风和李云策说那几句话的工夫里早够四列同时运行的电梯搭着何骅枼走上几个来回。

　　他刚才那句本来就是没打算拆穿何骅枼的玩笑话，说完就算，也没想得到何骅枼什么回应。

　　没想到电梯门关上后，身前的人一直背对着他没有扭身，却在此时发出了闷闷的声音：“快日落了，往市中心的地铁未必挤得上，又热。我是想要是叫车的话，还是等你一起，比较划算点。”

　　“哦...”宛风故意将话音拉得很长，尽管知道这句话里八成依旧是借口，但还是照单全收，“嗯，说的蛮有道理的，还是你想得周到。”

　　何骅枼嘴上说的永远不是心里想的，宛风又不是第一天意识到这一点。来日方长，他并不是什么事都要何骅枼解释出个所以然来，就算不把话说明，别人听不懂，他能听懂何骅枼别别扭扭的表达方式，他就知足。

　　他右侧胳膊靠着墙，左手绕过何骅枼身侧，径直朝着电梯的操控面板伸过去。

　　他往前够，离何骅枼又近，胸口自然不可避免地贴上了何骅枼的后背。

　　何骅枼警觉，脑袋在不怎么大的活动范围里微微扭了些：“你干什么？”

　　宛风索性一个用力向前，几乎是将何骅枼拥在怀里的同时，手指终于摁下了数字“1”：“着急忙慌关了门，但不按楼层，是想跟我在电梯里做点什么么？”

　　宛风维持着按键的姿势久久不肯动，说话间热气一个劲儿直往何骅枼耳朵根里钻，额头上又要生出汗来。

　　扑通、扑通——

　　他的心里分成了两拨在相互交战，一边就放任他的心这么毫无章法地乱跳，另一边又恨不得拿一床棉被将这颗不听控制怦怦乱跳的心直接捂死在这本不该心动的炎炎夏日里。

　　他眼白上翻，轻叹了一口气后抬起手肘戳了戳身后的宛风：“摁完了后边点，热。”

　　和大厦里无人问津的电梯截然相反的是公共交通的车水马龙。暑假的人各色各样，不愿在酷暑的天气里挤公交的懒惰倒是千篇一律。

　　何骅枼看着打车软件上前方还有36个排队的提示，心里直后悔没有在拍摄就结束就下单叫车。

　　宛风伸手拿走他还在排队的手机，毫不犹豫地取消了订单，他拦犹不及：“干嘛？”

　　宛风将手机塞回他手里：“这么多人未必等到什么时候呢。走走呗，反正没多会太阳落山就凉快了。”

　　何骅枼不死心，又重新下了新的订单，这次数字从36直接跳到了52，他自己亲手点了取消按钮：“走呗。”

　　不走还能怎么样，地铁更挤，还不如在上面吹吹风，虽然这鬼天气风都是暖的。

　　他就这样和宛风并排背向日落走在人行道上，夕阳的余晖斜插过树叶间的缝隙，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

　　何骅枼每落一步都奔着随他前行、永远都踩不到的影子去。踩影子也算集中注意力的一种方法，至少不会因为沉默而感到尴尬，也不用费心思去找适合此时说的话题。

　　宛风走在他的右边，趁他没留神一个跨步凑过来，站在了他的影子里。

　　他低头走路，完全没料到宛风这一步，躲闪不及，撞在了宛风身上。

　　宛风低头看他，没有几秒就闪身回去继续向前走：“踩影子当然要踩别人的啊，你自己的你走它也走，踩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怎么总喜欢用一些这样的事情为难自己，跟自己和解不好么？”

　　这句话是他小声嘟囔的，何骅枼没刻意听，却听得一清二楚。

　　宛风回过神，与他面对面地倒退着走：“你知道刚才李云策跟我聊了什么吗？”

　　何骅枼没抬眼，继续踩着被宛风挡住的影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宛风两步慢下来，等何骅枼走到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哦，我还以为你刚才在门口叫我的时候那张臭脸，是因为我和李云策聊天距离凑得近了，才摆给我看的呢。”

　　何骅枼习惯了宛风的厚脸皮，尽管他说的半分错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