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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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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骅枼从没安慰过人,也没有过谁愿意来安慰他。刚刚还十足的气势突然泄了下去,他的手有些无措地揽上了宛风的背,轻拍着,像他平时安慰自己那样。
宛风任他搂着等他开口,等了半天却依旧只有一片沉默。他忍不住问:“你干嘛呢?”
“......”又过了会,何骅枼出了声,“安慰你。”
宛风的下巴垫在他的肩上,笑了。
没笑几声又正色道:“是答应我了吗,何骅枼?”
“嗯?”何骅枼一愣,“答应什么?”
“哄哄我,”宛风哽咽过后的声音还有些闷闷的,这种将哭不哭的语气埋在何骅枼的颈间反倒更显委屈,“别走,别推开我,别把我从你的未来踢走。”
话说完没立刻得到回应,他又确认一遍,语气里全是不确定:“行吗?不走了吧?跟我回去,好不好?”
何骅枼不说话,却也没再听到宛风催他的话,只能感觉到搂着他的手臂越收越紧。
他抬手背敲敲宛风的后背:“我喘不上气了。”
勒着他的罪魁祸首松了些力气,新鲜空气顺畅地涌进何骅枼的胸腔。
他深呼一口气,对宛风的话没答应也没拒绝,张口却是一句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对不起。”
宛风终于从他的肩窝抬起头,疑惑着蹙眉:“道什么歉?”
“我知道你要来,”何骅枼说,继而又重复了一遍,“我猜到你会找我,所以...”
“所以是故意的是吧,”两句话足够宛风猜出何骅枼话里不敢说的内容,“测试我,看我会不会来,来了对你那堆屁话又有什么反应?”
何骅枼没解释,接连的道歉掩饰不了心虚:“对不起。”
宛风俯身下去抱了抱他,又是长达几分钟的沉默。
这样的气氛和亲密的动作适配度为零,没了宛风的回应何骅枼一下变得有些无措,伸手轻轻推了推抱着他不说话的人。
“如果我不来,是不是就打算这样了?”
何骅枼将他向外推的动作停了:“嗯?”
“如果我不来,是不是就心安理得地单方面宣告和我分手,然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责备的话说不出生硬的语气,最后逃不脱一声叹息。何骅枼数不清楚,这是宛风这一晚第几声叹息了。
“何骅枼,我不是有耐心的人,你知道的。”
还好被抱着,何骅枼想,他可以逃开宛风审视的目光,否则他一定连话都说不出。
“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想要跟我分手?”
宛风放开何骅枼,扣着他的肩膀逼他看着自己:“看着我说。”
这个问题早在宛风问出之前,何骅枼早问过了自己。他根本就不想和宛风一刀两断,一点都不想。
他低着脑袋,幅度很轻微地摇了摇。
何骅枼想他怎么会遇到这种棘手的境况。
他们之间的每次矛盾,宛风都会给他个台阶下,不管有意无意,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们之间的默契。
他被宛风紧紧抱着时,终于愿意承认他太过分,把宛风每次都一定无条件愿意为他铺设的这个台阶,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和海上浮木。
“不要摇头,”下巴被人钳起来,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看着我说。”
宛风强势的态度在他面前不常有,可一旦有了便不容人拒绝。比如集训营里互相手冲,比如此刻。
何骅枼的眼神短暂地抬了,匆匆送出个简短的回答,又落了下去:“不想。”
宛风不肯放过他,手上更加用力。何骅枼下巴上两条清晰的指印,他眉心微动,依旧视若无睹:“不够。”
这次下的力气让何骅枼根本逃无可逃,他被迫抬头直视着宛风的眼睛,连眼神躲避的机会都不再有。
他只好看着宛风的眼睛,有求必应地答:“不想,我没想要分手。”
简短的答句讲完,后面的话却更像是反省:“我很过分,也很恶劣,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宛风是不是真的会一如往常,费尽几番周折也肯给他这个台阶下。
与其说是确认,倒不如是试探更恰当。他想试探出宛风的底线,对于宛风究竟何时会离开、在什么样的情境下离开,他至少心里要有个底。
很遗憾,他试探到今日,也未能试探出个结果。宛风似乎永远没有要从他身边离开的底线,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就算他生气、难过、甚至伏在自己肩上偷偷落泪,也不会讲一句让他离开的话。
甚至将“分手”当做怒意上头的赌气话,这样的时候都不曾有。
“你确实很过分。明知我喜欢你,还要这么怀疑我的感情。”
下巴上的手终于放开,换成拇指在上面来回摩挲。
他嘴里呼出热气,安抚何骅枼下巴上被他弄出的红痕,是薄荷味的。
“该拿你怎么办好,就算你再试探上一百遍,我还是会来。何骅枼,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们之间的感情,主动权一直都在你。是你说分手的时候我求着你不让你走,是我告白的时候希望你也能同样地爱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给你安全感,让你相信我真的没有对你撒谎?”
何骅枼愣住了。
宛风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角色,要星星要月亮,也自有人去为他摘。可这样的人竟然要亲自动身,说你要星星月亮吗,我为你摘。
手里捧着摘给他的星星月亮,还要可怜巴巴地对他讲,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再为你摘其他的,你不要走。
他很恶劣,用这样的手段来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他明知宛风喜欢他的话一点伪装的成分都没有,他也从未对宛风的情感产生过任何怀疑。他不相信的不是宛风,而是自己。
每个人都是摸爬滚打地学会爱,凭什么他只是初学,就要宛风这么完美的人来教。他配吗,可以吗,不会辜负吗。
可爱本身就是一团火,宛风独自在火里,他不可能独善其身、全身而退。要么让这团火化成更多的爱烧得更加旺盛,要么一起化成两堆灰烬。
又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从来都不知疲倦地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呢,真的这么有恃无恐,完全不担心宛风终有一日被消磨光了耐心,连哄他的功夫都不愿再下,招呼也不打一声地转头离开吗?
燕嘉泽在他们面前埋怨过不止一次,代云帆的所作所为到底有多“作”。他自己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代云帆再怎么“作”,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未透露出对他们那段感情的一丁点不信任。不去想她甚至都不该在一班出现的成绩是不是和燕嘉泽相配,又或者在彼此的感情里,谁付出的多一些,谁又少一些。
他抬头看着宛风,这次的保证说得断断续续,却偏偏正因为这些不同于之前的犹豫,听在宛风的耳朵里多了几分可信度:“...好,和你回去。”
宛风依旧紧盯着他,像要一个保证。
鸵鸟像想起了什么,刚从沙土了抬起一半的脑袋倏然又低了回去:“我欠你...”
“结掉蔡煜祺的住院费,付掉你叔叔的公墓钱,剩下的我给你多退少补,我家的不用急着还。”
他要说什么,宛风抬手,指着他的鼻尖:“别跟我说什么高岑才是你的债主,更别说钱是我爸不是我借出去的这种屁话。你转给我的我分分钟可以退给高岑,也更别说我爸就没指望你还这钱。你要非给自己身上背债,那就是欠我的。”
何骅枼眼睁睁看他掏出了手机,说到做到地把那笔转账原封不动地转到了高岑的账号上:“你...”
不可理喻。
“就算你结清了蔡煜祺和公墓的钱,只算我们之间的万把块,”把手机收回兜里,宛风掰着手指头跟他算账,“分期吧,一年200怎么样?不算利息,50年刚好。”
他愣愣改了口:“150吧,50年太少,万一你还清了,和别人过日子去了怎么办。”
对于还钱这件事,这是何骅枼从没想过的解决方式。这么长时间,还不要利息,开什么玩笑啊。
“50年,都多大岁数了,”何骅枼笑,以为他提出这样荒谬的条件,这事也算过去,于是往门外走,“七老八十了,什么跟不跟人跑的。你这是霸王条款,卖身契。”
“那你愿不愿意,”宛风放他走过身边,从身后拥上去,“欠我一辈子,你愿不愿意。”
“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他没说愿不愿意,只是反手过去摸摸宛风的脸,“这是...最后一次了,下不为例,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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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骅枼刚转班那会,八班的“尖子生”如临大敌。毕竟是从巅峰“跌落”的学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落魄也比年纪排近百名的班级第一厉害,谁也不愿意被一个空降兵抢了风头。
这些心思忐忑的人在考了几次试后才放下了心来:何骅枼不仅不学,甚至在该出现的时候翘课不知跑哪里去。后来也果然不负众望,拿了他入学以来从未拿到过的糟糕名次,那些人便不再上纲上线地把他当作竞争对手。
清闲日子没过多久,又变得风声鹤唳起来。原因无他,开学以来近两个月的时间里,几乎都没怎么在教室出现过的何骅枼,突然埋头读起了书,每天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一模一跃成了八班第一,尽管和从前的战绩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些事。
只是这班级第一的位置一坐,就再没让给别人过。
八班的班级第一易主,处分也跟着接踵而至。没有哪个学生见过这样的光景,一班班主任亲自找来,要和刚吃了处分的班级第一名私下聊聊。
何骅枼自知,学校门口公然打架,绝不可能更换个班级就能敷衍了事,颇有点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意思。
全校通报,还上学校大门口的公示栏上溜了一圈。这种殊荣宛风考年纪第一的时候倒是常有,而他,除了开学分班以外,还是头一次。
“何骅枼,你在校门口打了人,那么多同学都看见了,学校的规矩不能破,总要有个交代。就不计入你的学籍里了,按你调班之前的成绩,考个一本不是问题,算老师的私心,别因为这些事情耽误了前途。”
何骅枼被叫到八班班主任的办公室,开门进去是陈连江的身影。
对于老陈交代他的这些话,他点点头,表示理解,甚至有点感激。
他语气平淡地道谢,转身离开,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何骅枼啊,有空了,要不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何骅枼脚步顿住,回头。
陈连江解释:“高三学习压力大,专业医生帮忙放松放松,对你好。”
“好,高考完会去的,”他应下来,本该就这样离开,却不知为何偏要多那么一句,“宛风压力不大,他不用去。”
复健的路艰难漫长,八班第一不能说明一点问题。最后的冲刺阶段没有一个人放松,从一百多名回到六十容易,从六十想要回到三十的水平,没人为何骅枼让路。
别人的冲刺路因为打好了基础于是一帆风顺的时候,他走得磕磕绊绊。终于轮到代云帆扬眉吐气的时候,拿着比他好不了多少的成绩单,三天两头就要数落他一番。
何骅枼也不反驳,代云帆刻薄的嘴里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代云帆说了几次没了意思,恨铁不成钢:“批评你呢,骂你呢,大好时间做什么不好,专挑别人努力用功的时候虚度,嫌自己考分太高啊?!”
何骅枼就只这么听她说,将所有的奚落照单全收。
后来他想,那段时日虚度吗?虚度。
可后悔吗?不后悔。
没有那段时间,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被人那样爱着。
有人愿意为他摘星星月亮,要他用一辈子去还那一万块钱。
他笔下得重,连笔的“解”字划破了试卷——
那是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