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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疲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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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几日未曾朝夕相处,宛风的手抓上何骅枼裸露在外的肩头,只觉他本就瘦削的肩膀,如今更是薄得像一张白纸。
何骅枼盯久了他的眼睛,不发一言。
就在宛风以为他不会再张口的时候,何骅枼的嘴巴动了动:“不是说好不见了吗,我哪里过分。”
情比金坚不可信,就算琴瑟和鸣的结发夫妻都总有七年之痒的一天,又何况是第一次学爱的少年。
“没说分手,”宛风的话里像是裹着霜,每说多一个字便冻上一层,“只是暂时不要一起走,我没说分手,你也没有。你来这里拍这些,对我公平吗?”
“好,”何骅枼喉结上下滚动,提至嘴边的话似乎已经提前酝酿了很久,“那我现在替你说,我们分手。”
宛风的眼睛红了。也许是红了,也许是更衣室的灯光太暗,何骅枼分辨不清。
只有说出口的话不容他误解:“你要不要再说一次?”
情绪是撕裂的,语气是咬牙切齿的。
“再说一次,再说一百次都行,”话虽这么说,到了嘴边却转了个弯,语气也不甚客气,“你管我做什么?我告诉你宛风,我没有去烧杀抢掠为害社会,已经是对国家做出的最大的贡献了。”
违心的话谁会想说第二遍呢。谎言说二十一遍都会成真,倘若老天误以为他是真心要和宛风分手要助他一臂之力,只念个两遍就让这句玩笑话成了真,那可怎么办才好。
宛风闻言动作顿了顿。何骅枼这话没错,他也的确在刚认识的时候这么想过。只是这么久过去,他太了解何骅枼,既然当初独自一人面对那么多的时候没有误入歧途,那现在就也不会,以后更不会。
何骅枼此时这样说,不过都是想要他离开的气话。
本以为在大声呼喝过之后,宛风的情绪会迎来更大的波动。没想到他再开口,声音竟就这样恢复了平静,不再有起伏:“你数没数过,我有多久没亲过你了?”
一句话说完,何骅枼从片刻的喘息中清醒过来——
宛风哪里是消了气,分明是强装着不气,将所有本该爆发出来的怒火压了下去。他的面目冰冷,冰面下却是汹涌的岩浆,说不好什么时间就会喷薄而出,将他卷进深渊下业火淬炼的地狱。
如果宛风对他发脾气,那些气撒出来,世界这么大,总会散在空气里,被时间冲淡,可宛风偏要把它收进空间局促的容器里。
玻璃容器脆弱而无用,可就连盛满了炸裂开来的声音都是美丽的。
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和关系。
曾经的美好是真的,如今变成裂痕丛生的玻璃制品也是真的:华而不实,各自在挑战彼此包容的极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碎掉。
宛风的话问得低沉,不待他回应,便兀自吻了下来。
双唇碰触之时,何骅枼正在心里默算,不说亲吻,他们到底有多久没有私下见过了。
宛风的唇火热,贴上来的瞬间,把他算力本就不强的逻辑,直接一把火烧得稀碎。
他懒得再算,反正一定是距离高考倒计时还是三位数的时候。
他以为这该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作为他们算不得久别、甚至算不得别后重逢的告慰,是他们之间还相爱的证据。
可早该意料到的,宛风那副模样,分明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又是冰又是火,放在修仙小说里早该入了魔。
宛风握在他肩膀的手骤然收紧,浮出一道与他手掌相符的红色印痕,好似踏雪寻梅。
何骅枼吃痛,对方的舌头就在这片刻的间隙里趁虚而入,探进他的嘴里与他痴缠。
有一瞬间何骅枼只觉得宛风从前对他的好全部都是假的,一只手放在他的左肩将他死命往墙壁上按,另一只手又在他后颈揽着,强势地将他往身前送。
那个吻慢慢变了质,宛风放开了和他交缠的唇舌,在他的仰起的脖颈上吸吮出声音,混进了空气和一些雾蒙蒙的水汽。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自然开始反抗,无果,只得被钳在一起,束在头顶。
宛风的力气大得惊人,只一只手他便动弹不得。冰面下汹涌的岩浆早就蔓了上来,烧化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烧化了他们自己。
何骅枼压下身体里翻腾的冲动,尽力平静着开了口:“宛风。”
【删】
何骅枼被放开双手后有多次可以反抗的机会,却都在他片刻的犹豫里化为了无稽之谈。
邱少云黄继光在议论文里不知被高考的学生提及过多少次,用来论证人类意志的强大:意志坚定,战无不胜,就没有什么是无法克服的。
这道理被何骅枼翻来覆去在试卷上写了千百遍,唯独少了亲身躬行以验证。
但凡他的意志力再强一些,推开宛风本就不是一件难事。更何况他无比确信,宛风根本舍不得真的为难他。
可此时他依旧沦陷在宛风的手里,还越陷越深。如果对他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宛风,而是刚刚在一遍旁观的那个人,他可能早就把拳头抡了出去。
哪里是他反抗不了,而是他的潜意识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没由来地,何骅枼的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恐惧。
他推拒的动作终于用了力气,边推边叫对方的名字:“宛风。”
宛风被他推得嘴上的动作似乎放缓了些,可手依旧不管不顾。
何骅枼再难掩内心的慌张,几乎是破音喊了出来:“宛风!你自己说要等成年的!”
“我说等成年的前提,是你听话,我们好好恋爱,”宛风从他胸前抬头,捏上了他的下巴,“可你现在这样,我根本不觉得等到我成年的时候还有什么机会。”
何骅枼被迫抬起头,和眼前人对视。
“反正你也没什么跟我说的,还要和人一起拍这种照片,”宛风盯着他说,“哦,要不我们也别在这么小的更衣室躲着了,干脆出去继续吧,好让大家都知道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说完竟还真的拉起何骅枼的手腕,要带着人往更衣室外走去。
何骅枼不肯,用力挣扎着企图拜托他的控制:“你在说什么疯话...”
宛风的话倒是听不出多少怒意了,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的小孩子在堵着气做最后挣扎:“角落里那个人恨不得把眼睛扣下来粘你身上,你别说你看不见。”
何骅枼在剑拔弩张的气氛里终于得来片刻的放松:“我没注意。”
和他对话的人眼睛话音起落间睁大了,他又急着补充:“一个陌生人,我对他又没兴趣,关注他做什么。”
宛风似乎对这个说法还算满意,收声两秒,又重新正色道:“跟我回去,于时间于情理你都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些钱不急着还。”
“欠你家的已经还清了,现在高岑是我的债主,”何骅枼倔着开了口,“我不想欠人人情。”
像是预见到宛风下一句要说什么,这一句“不想欠人情”把宛风堵得哑口无言,甚至连“高岑也说不急着要你还”这样的话都说不出。
他知道何骅枼不是冥顽不化讲不通道理的硬石头,于是打算继续懂动之以情:“还有不到100天就要高考了,这些事都可以往后放一放,你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
一阵良久的沉默。
“宛风,我累了。听那些前辈们都说,学上久了才知道,高中的时光最让人怀念。”
何骅枼的衣衫依旧凌乱,无人抬手去整理,此时却没了刚刚那些暧昧的气氛。他泄了口气,靠在墙上:
“可高中还没上完,我已经觉得很累了。高考、家庭、和你的...感情,不管朝哪个方向看,都看不到一点希望。对于他们说的比高中糟糕太多的未来,我没有任何一点的期待。我不是非要在毕业前还清那笔钱,我只是...去了八班之后,突然读不进书了。宛风,离开了你,我真的什么都不是。”
何骅枼从小就不喜欢有期待地生活,希冀少一点,愿望落空的时候便不会那么心痛。
从前他的唯一期待是逃开,这样生硬的愿望在遇到宛风之后才终于柔软了一些,柔软到让他忘记了和宛风本就走在方向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上。
总有一日会分道扬镳,也许是高考结束,也或许是步入社会之后。
人总要现实一点,不然“毕业即分手”这样的说法也不会在所有校园情侣的口中广为流传。
宛风只是他背道而行途中暂遇的海市蜃楼,象牙楼、巴别塔、理想国、伊甸园,这些在作文里被写烂了的意象依旧美好,除了虚幻到让人迷失。
和宛风于他一样。
宛风听他这样袒露实话,心里一抽:“我在呢。我还在呢,怎么会看不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