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光》原非笔

13、第 13 章

　　赵岐脱口而出的那句恋爱排队论，钟离沁没放在心上，她认认真真践行着高中只专注学习的信条，沉默而坚定。

　　她私心里觉得时间长了赵岐自然就会知难而退偃旗息鼓，一如曾经有过的那些或写信或口头给她告白过的男孩。

　　当然，这只是钟离沁一厢情愿的想法，赵岐可不这么认为。在喜欢钟离沁这件事上，赵岐同样沉默而坚定。

　　赵岐的喜欢一点都不张扬，真奇怪，他那样脾气直来直去的一个人，喜欢一个人却十分能沉得住气。

　　他既没有每天往钟离沁课桌里塞牛奶巧克力小礼物，也不会动不动就跑去钟离沁班级找她，更不会在公共场合谈论她高调得好似非要人人都知道他喜欢她。钟离沁是个不喜欢被过分关注的女孩，他很清楚这一点，他说过不会打扰她学习，不只是说说而已。

　　钟离沁的手机号，赵岐自然是要不到的，他也不恼，转了个弯找陈鸣章借了（15）班的班级通讯录拿到了。只要有心，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不常给钟离沁发短信，只偶尔分享一些生活中的琐事。

　　桃酥最近胃口变好了。

　　铁塔今天在我们班点名表扬你了。

　　食堂的糖醋排骨比我想象中要好吃多了。

　　方博扬今天要陪他妈妈去灌香肠，真快，怎么又要过年了。

　　当然，发得最多的还是：我在站台等你。

　　雷打不动地送钟离沁回家是所有钟离沁不希望赵岐做的事里赵岐唯一拒绝去改变的。上高中以来，最近一个月是赵岐学习最用功的一段日子，他不再逃课，认真听讲，按时完成作业，有针对性地在课外修补薄弱知识点。

　　专注学习是很枯燥的一件事，赵岐不像钟离沁那么甘之如饴，他需要外在的动力，而每晚送钟离沁回家，逗逗她看她恼看她笑看她不知疲倦地稳扎稳打地向着前方的目标奔跑，赵岐就会觉得上学变得不再那么让人觉得无聊。

　　这世界有很多事情，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唯独学习这件事，只要扎扎实实地付出了，在成绩单上就一定会有回响。赵岐期末考的成绩进步明显，语文和英语首次及格，分别考了103和92，年级排名跃升至第98名，也第一次触到了一本分数线。

　　他没有跟钟离沁说过这些，也没有提他决定要在下个学期末考进她们班的事，他不喜欢在事情没办成之前夸夸其谈，等他做到那天小书呆自然就会看到。他想到时候小书呆应该会很吃惊吧，如果他们变成了同班同学。

　　放假前的安全教育主题班会上，铁塔还特地重点表扬了赵岐一番，语气里难掩激动。他从高一开始就是赵岐的班主任，赵岐在他班上一直是个难管的刺头，关键这刺头跟其他刺头还不一样。

　　他人很聪明，你跟他说的道理他都懂，每次找他谈话都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铁塔虽然外表看着不好相与，内里却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师，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放弃班里任何一个学生，这些孩子正处在叛逆又不服管教的青春期，总以为大人们都是跟他们作对的，还意识不到他们如今肆意挥霍的青春和时间都是有期限的，自以为糟蹋自己的人生做筹码能对抗伤害他们的人，等到日后后悔的时候才会发现，其实从头到尾挥霍和伤害的都只有自己的人生和未来。

　　赵岐能幡然悔悟悬崖勒马，铁塔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他从赵岐的身上受到前所未有的鼓舞，一时信心重燃，决定加大对班上其他几个之前跟赵岐一样不服管的学生的管教力度。

　　赵岐要是知道铁塔在他的身上产生了这么大的错觉，估计白眼都要翻上天。

　　比之班主任的心潮澎湃，赵岐本人对成绩攀升的态度则冷淡得多。这成绩距他最终的目标相差甚远，不过是这一个月认真听课学习的正常回馈，没什么好意外，也不值得欣喜若狂。

　　期末考也结束了，明天开始就正式放寒假了，他现在比较烦恼的反而是另一个问题。放假了，他也没有机会再送钟离沁回家，那这一个多月的假期他还能找点什么借口去见她呢。

　　面对假期，赵岐这边愁得不行，钟离沁的心情却轻松多了，她期末考考得不错，年级排名稳定在第六，数学这次还破纪录地考到了141，其他科目也都稳中有升。

　　虽然赵岐并未如她所愿很快就偃旗息鼓，令她微微有些烦恼，不过她这人很会调整自己的心态，很快就想明白了，赵岐怎么想怎么做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自己能不能排除外界的干扰和影响坚持做正确的事。

　　钟离沁不再为赵岐发的各种心情和日常的短信发愁，她偶尔也会回复，只是每次末尾都会拐到督促他学习上去。

　　赵岐，你单词背完了吗？认真上课。

　　赵岐，你卷子做完了吗？好好学习。

　　赵岐，不要胡思乱想，注意听讲。

　　钟离沁不知道她发的这些督促赵岐学习的短信到底有没有用，不过赵岐从来没有不耐烦过，所以她也就继续这么做了。

　　假期生活被钟离沁过得极为规律，早上起来学十五个课外的新单词，背一两篇英文范文，下楼买一份早餐吃完顺便再去菜场买点菜，回来后先做一套数学试卷，再做一套理综，差不多中午开始准备饭菜，做好送店里和父母一起吃，下午在店里帮帮忙，招呼客人做做收银什么的。

　　约莫四五点钟的时候店里生意会慢慢空下来，等父母不那么忙了，有空闲的时间的话钟离沁会在店里看会儿课外书籍放松一下。

　　晚饭唐七巧和钟国武是不让钟离沁做的，主要是怕浪费钟离沁的学习和休息时间，正值青春年少的女孩，平时没有时间陪她也就算了，放假了不仅没法带她出去玩还要她抽时间帮家里的忙，他们心里其实是很过意不去的。

　　吃完晚饭后钟离沁就会拎着食盒回家，晚上再做两套数学试卷，就准备洗澡睡觉，睡前还会听会儿听力。

　　一年中除了正常节假日，就属过年的这段时间家里生意最忙了，唐七巧和钟国武都忙得跟陀螺似的，不过身体虽然累心里倒是高兴的，因为生意好就意味着收入增加，收入增加就可以多做很多事。比如给家里添点大件，给女儿多买两身漂亮衣服，下学期可以多给女儿点零花钱等等。

　　唐七巧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摸着钟离沁的头让她多出去找同龄人玩玩，别总困在家里，钟离沁每回都笑着说晓得了，隔天中午却又准时拎着食盒出现在店里。孩子乖得叫人心里又酸又暖，唐七巧夜半和钟国武聊天的时候，总忍不住心疼又自责。

　　夫妻俩都是本分人，也没什么大本事，就想着趁年轻做得动能多赚点多赚点，供孩子读书也好，照顾家里老人也好，甚至更远点，以后孩子要是考出去想在大城市定居，他们还能帮衬着点。

　　日子在柴米油盐的缝隙里流水般地淌过，不知不觉寒假就过去了小十天，钟离沁新买的一沓数学试卷也见了底。

　　她正聚精会神地解着倒数第二道大题的时候，放在抽屉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声，是短信。

　　这个点还会给钟离沁发短信的人除了赵岐不做第二人猜想，他寒假后去了他妈妈那里过年，现在人在德国，那里和中江有着六个小时的时差，这会儿还是白天。

　　钟离沁猜赵岐大约又是闲着没事给她发些吃喝玩乐的日常，因此暂时没有理会。

　　三分钟，五分钟，七分钟。

　　赵岐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直到半个小时过去了，发过去的短信照例如石沉大海不起半点波澜，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轻嘲，忽然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换作往常，赵岐是不会介意钟离沁不及时回他短信这件事的，事实上她很多时候甚至都不回。但今天不一样，他多希望能有那么一次，他发短信或是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在乎的人能在第一时间回复他。

　　学校宣布放假的那天晚上，赵岐的妈妈周洁英突然打来了越洋电话，问赵岐愿不愿意去她那里过年。

　　遇见钟离沁的那天晚上赵岐之所以心情不好，就是因为周洁英那两天回国出差，原本答应了那天来看赵岐然后陪他一起吃午饭的，结果临到当天周洁英却抱歉地打来电话说项目出了点问题她得马上去B市人已经在机场了并且之后可能也抽不出时间来看他了。

　　彼时距离上次他们母子相聚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所以赵岐特别不高兴，后来周洁英寄过来的道歉补偿的礼物赵岐全都拒收了。

　　这次周洁英是有意补偿赵岐，所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言辞格外温柔，姿态也放得很低。印象里母亲很少对他这么温柔过，事实上他真正跟母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父母没离婚之前，他生长在一个双职工家庭，父母工作都忙，平时都是爷爷奶奶照顾他。后来父亲下海经商，母亲出国留学，没过几年，有一天两人突然带着他去了一趟游乐园玩，回来就告诉他他们离婚了，他可以选择以后跟爸爸或是跟妈妈过。

　　赵岐谁都没选，他偷偷哭了一顿，晚上钻进爷爷奶奶的被窝，紧紧抱着他们的胳膊说：我以后再也不调皮捣蛋了，我会很听话的，你们别不要我。

　　那年他八岁。

　　赵岐已经快一年没见过他妈妈了，无论他平时装得多么成熟，说到底也还不过是个刚满十七岁的男孩，他是想他母亲的，非常想。

　　在一阵别扭过后，赵岐收拾好行李，把桃酥托付给方博扬帮忙照顾几天，兴冲冲地飞到了柏林。

　　母子俩许久不见，相互都有些生疏，可赵岐仍然很高兴，因为周洁英特地请了几天假开车带着他出去玩。

　　只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请的假期一完，周洁英就把他交给了她的新丈夫，又去忙工作了。

　　亲妈不在，他和亲妈的男人面面相觑，没有什么电视里大书特书的狗血恶毒继父，相反，那个男人对他格外客气周到。

　　招呼他吃饭，带他去滑雪，陪他看球赛，但恰恰是这种生怕怠慢了他的客气，让赵岐说不出的堵得慌。

　　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妈妈和那个男人会自然地喝止他同母异父的妹妹挑食的行为，却对他碗里剩下的胡萝卜鸡肉从不多言。他们会指挥一个才五岁的小孩自己拿餐具，却客气地递给他碗筷让他坐着别动。

　　看电视的时候，同母异父的妹妹会亲昵地挤在她父母中间，化身十万个为什么，她的父母则会耐心的回答她。早上出门上班前，他们会极其自然地亲吻一下小女孩的脸再出门。

　　而对他，从不说重话，从不多言，从不指使他干什么，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就是客气，那种无处不在的客气就犹如当初在他父亲家时一模一样，让赵岐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无论是在这个家，还是在那个家，他都是个客人，他只是一个外人。

　　母亲的早出晚归，心理上的孤独，再加上在异国他乡语言不通，初来乍到的兴奋和喜悦退去后，赵岐越来越不开心。

　　消极的情绪是会被无限放大的，赵岐忍不住想自己这样一直缠着钟离沁她是不是早就烦了，她心里其实一直都在期待他哪天再也不去烦她吧。

　　他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扔进了储物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