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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断章·劫渡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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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去?从这儿?”无情拉了拉手中食指粗细的绳子,淡淡问,“用这个?”
聂青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从牙缝间用力索了一下空气,故意让自己发出“嘶”的像毒蛇一样的声音。
天边有月。在这疑神峰上,月轮硕大得惊人,连内部的凹凸阴影都隐然可见,森然地高悬在崖边,悬浮在墨蓝的夜色里,有一股慑人的压迫感。
事实上,当他们得以从那密闭得像一口腐烂棺材一样的猛鬼庙地底矿洞出来时,就算外面的月亮是方的,他们也会觉得十分美丽。
面对出口时,那个美丽得不可理喻的方脸女子王飞突然大度并且无私了起来,笑眯眯地表示自己最后出去,他们二位先请。
“这也是聊表我友好合作的诚意。试想,如果我先出去了,大捕头在出来时难免会想一想出来后会不会又有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对不对?”她还十分有道理地加了这一句。
聂青和无情当然不会听她的屁话。他们被困在地下,一路过来,猛鬼庙矿洞的诡异与凶险远超他们想象,眼前这处看来是逃出生天的出口,但真走过去谁知道那边究竟会有什么?一路过来,王飞已完全显露出她不仅是个美丽得不可理喻的女子,还是个精明谨慎得岂有此理的女子。
无情看了看聂青,道:“我先去。”他们在地下,出口在头顶上方,这点高度,完全难不住轻功一绝的四大名捕之首。
他把折叠起来的燕窝用神仙索系在腰间,准备用轻功上去以后再把轮椅慢慢拉上来。忽然手臂被人用力一抓——
“我先上!”聂青的眼瞳是青金色的,阴森的青里带了点金头,好像反射火光似的。他根本不给无情反对或赞同的时间,说完立刻自顾地纵身而上,衣衫展动像一头碧森森的巨大蝙蝠。
他好像打定主意不能让一个瘸子先去冒险探路——当然也不能让一个女子,虽然聂青根本没有这种怜香惜玉的兴致,但反正王飞也一定不肯去打这个头炮。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他生怕另外两个先出去以后,过河拆桥,比如在上面堵死出口让他永远在下面跟那些僵尸烂在一起,又或者像王飞爱干的那样拿一把刀等着架他的脖子。聂青到底是出于哪种考虑?只有他自己清楚,或者他自己也不清楚,别人那就看各人理解了。无情和王飞对聂青的行为是朝哪种方向理解的,当然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聂鬼王看来安然无恙地通过那个出口到了外面,过了一会他半跪在出口旁,朝下面的他们伸出了一只手。
——这个行动当然意味着:没问题,可以出来。
于是王飞很是优美地看了看无情,偏了偏头,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大捕头先请。”她倒好像不怕聂青无情两个大男人先出去以后落井下石。
无情看了她一眼,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神仙索,双手忽一按地面,飘身而起。他又在岩壁上借力了几回,两三个起落间就如一只白色孤鸟般到了出口。聂青在洞口上把身俯得更低了些向他伸出手,似乎想抄住他的胳膊把他拉上来。但无情看来拒绝了他帮忙的好意,目不斜视地从他伸出的手臂边自己掠了上去。洞口并不大,所以要不触碰聂青伸出的手臂就必须会有明显缩身躲闪动作。无情很让人恼火地躲了他之后,只有一片白衣衣角拂着他指尖滑过去。聂青差点想五指一收抓住衣角把那人掼回底下去,不过他立刻知道这种想法是极其不智的。
搞什么!
他在心里怒拍了自己一句。
这点无稽的小事有什么可上心的,他对你生出感情来了,你难道也对他培养出感情来了!
——嘿,可笑,哈哈。
哈你个头。
聂青想到这里,呲了呲尖尖的牙齿,好像是对自己磨牙。
无情一上来,即跌坐在他旁边,白衣委地,只是衣袍上多了一些尘土和刮破的口子,头发也有稍许散乱。从一进入猛鬼庙开始即没有中断过的险象与折腾应该足以让这个人筋疲力尽。聂青用一双白中有青的鬼眼阴鸷地审视前面的白衣青年,尽管对方看起来除了衣容稍显狼狈外好像没有什么破绽。聂青看见他顺手扯下发上的头巾,扔在一边,索性让已乱的头发披落在背上,然后双手执住长索,调整了一下,开始慢慢把燕窝扯上来。
聂青在侧后方看着他专心扯动绳索的时候,无情突然说:“你在看我。”
聂青两对牙“格”的一咬,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次那样狡辩:
“对,我就在看你。”
“我很好看?”他好像很累的样子,每将轮椅扯上来一些,便要停手吁一口气。
“你很好看。我在看,你究竟还剩多少暗器,多少力气,我是不是要——撕毁刚才的合作协议?”聂青吸着气,让自己发出毒蛇一样的“嘶嘶”声。他简直想在后面加上“喈喈喈”几声阴笑,来加重恐怖气氛。
当然他立刻觉得自己很无稽。
无情没说什么。在他来得及说些什么之前,最后出来的王飞就使了一个坏。
王飞这样的美丽女子是万万不可以尽信的,这样又美丽又警惕又有心计的女子一定会使坏,纵然你知道她伪装得再乖巧也一定会使坏,你也无法阻止她在哪个间隙里对你使一下坏。
不过她使坏倒不一定是为了要害死人,有时候也许只因为她太小心太不轻信人。
王飞也从下面飞身而上——但,她起身不向岩壁借力,她偏偏向无情尚垂在下面一端系着燕窝的“神仙索”借力!
她抓住神仙索向下一扯,人就借着反力像只极速的燕子般梭的蹿了出去。
神仙索的另一头,还系在无情腰间。无情被她一扯之下,身子一晃险要跌下去,聂青眼明手快一条胳膊从后抱住了无情的腰,而王飞已然从他们身边呼的掠了出去,高高地在月下凌空一个翻身,向着另一个方向遁走了。
她只是想抽身而退。
这一趟疑神峰走下来,她失败了很多次,还险些翻船搭进性命,她是个机警而聪明的女子,这还是前所未有的情况。她审时度势,觉得这一趟再继续下去,她也不大可能再讨到什么便宜。
虽然方才被困地底时,他们三人算达成了协议,但她可不觉得这种协议有多可靠。况且,她觉得那两个公子爷之间的关系比跟她的关系要近一些,他们两个之间的信任比他们给她的信任要多一些。她就不得不考虑那两个大男人会不会悄悄统一战线,从背后给她来一下子,就像刚才那样。
王飞不要冒这个险。
她也不是今天非要把疑神峰探个究竟。他们要探,就让他们去吧,本姑娘要走了。
但她不想走的时候把后背留给无情和聂青,这太危险,她觉得。
是以她小小使了个坏,趁他们分神而顾不到她的刹那抽身而退,离开这见鬼的疑神峰。
事实上聂青一条胳膊箍住了无情的腰,使他免于掉落下去,却还有另一条胳膊是空着的。聂青本来可以用另一只手对王飞的后背发动攻击。
他找不到这样做的理由。王飞并没有攻击他,他对王飞也没有到要杀之而后快的地步。王飞是个很难缠的女人,他不想节外生枝。再说,他看得出来王飞只不过想脱身离开。她离开也好,跟王飞这个女子“合作”,他本来就不放心。
他们很快发现王飞这个女孩子比想象中还要可恶一点。她拉神仙索借力时,竟还向索上斫了一刀,刀劲凝而不发,到现在才暴发出来,一阵悉索的碎裂声后,神仙索应声而断。
无情慢慢地解下了腰间缠着的半条残索,慢慢放到一边,然后低头凝视着跌回矿洞中的轮椅燕窝。
聂青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下面,目光中仿佛有青色火焰在一明一暗。
“你不下去拿?”他看着无情的侧面,“嘿……难道还要我帮你?”
他嘴里这么说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有义务去帮无情把轮椅弄上来似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既然与他约定合作,那就当表示一下合作的诚意好了。他很不平地想,然后准备跳下去帮他把坐骑带出来。
无情突然道:“别下去。”
聂青盯向坐在他脚边的无情:“什么?”
无情仰起脸来瞧着他,道:“聂兄,”
他仰头望来,就让这荒天里的月光直照在他脸上,衬得他整张脸都明亮起来,也飘渺起来,在这四野幽鸣荒山里狐仙也似的好看。聂青的两颊又好像有青气浮动了一下。
无情接着低下头去朝矿洞扬了扬下巴示意,继续道:“聂兄,你不记得这是什么了?”
聂青仔细朝下看去,才注意到洞底下,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已经弥漫起一层若有若无的薄雾,因为被同很朦胧的月色照了,才不容易看出来,不过,那雾气正在变浓。
“甩头蓝!”聂青当然认识这“雾”。
“怎么回事?”他问无情,问完才发觉自己也糊涂了,居然去问无情是怎么回事。若是他们迟一点找到出口,还闷在地底,现在难免要被“甩头蓝”熏个饱。
“不知道。”无情慢慢摇头,嘴角扯出一丝嘲讽似的笑,道,“也许,你的那些同伙们还在地底另一头想置我们于死地吧。”
聂青盯着渐渐在“甩头蓝”的浓雾里模糊的折叠起来的轮椅,疑神峰陡峭险隘,无情上山时有轮椅代步也艰难不堪,若是失去轮椅恐怕更加举步维艰。
“我去。”聂青道,“我们一刻馆的‘冰天雪’我是从小吸服到大,我抗得住毒。”
无情又仰起脸来看他。聂青算怕了这张被月色摩挲出柔光来的俏丽面孔,他避开了。
“别去。”无情还是不紧不慢地说,“这雾太浓,你未必扛得住。”
无情分明是为他着想,可说出来的后半句话还是让聂青气结。但他仍说道:“不去?那你的腿又……”
无情打断了他:“没什么打紧的。”
聂青只转过去嘀嘀咕咕:“没什么打紧?是谁上个山还汗湿重衣的……”
他们到现在才有时间定下神来细细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困在地底时,像在黑夜里;现在出来了,仍然是黑夜,还好有一轮硕大的透着幽幽白光的月。
他们从猛鬼庙进入深不可测的地底矿洞,兜兜转转,曲折百回,不知道在地下走了多久,现在终于找到出口出来,赫然发现竟已回到来时的那座关卡——
毒目桥。
-本断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