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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波比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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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川和雅文的婚事像一阵欢快的春风,瞬间吹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也吹皱了我原本平静的心湖。
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看着阿公和明珠姐姐脸上由衷的笑容,我是真心为阿川高兴的。
那种温暖踏实的感觉又回来了,甚至比之前更加浓烈。
我知道,雅文是那个对的人,她的爱宠彼得和米妮也是顶好的伙伴。
可是,随着那本厚厚的、贴满了各种图片和清单的“婚礼筹备笔记”出现,我渐渐发现,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地改变。
以前,只要天气晴好,又没有紧急的客人预约,阿川总会跨上摩托车,或者开着车,带我去郊外的河边或者那个我们曾去过的山坡。
他会扔出飞盘,看着我像一道金色的闪电般冲出去,在空中稳稳接住,然后跑回来得意地邀功。
他会揉着我的脑袋,夸我“好样的,波比!”。
那些时刻,风是自由的,阳光是温暖的,他的目光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
但现在,这样的远足变得越来越少。
阿川总是很忙,他要和雅文去挑选婚纱礼服,要去定酒店,要和婚庆公司没完没了地开会,要核对宾客名单……
晚上,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陪我玩拉扯游戏,或者耐心地给我梳毛。
取而代之的是,他要么抱着手机和雅文长时间通话,讨论着“桌花用香槟玫瑰还是白桔梗”、“婚礼司仪的风格选庄重还是活泼”这些我听不懂的话;要么就是和明珠姐姐、阿公趴在餐桌上,对着那些图纸和清单写写画画,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那种熟悉的、被全心全意关注着的感觉,正在一点点被抽走。
阿川依旧会给我添食加水,会在我趴在店门口时摸摸我的头,但他的注意力像被撕成了很多碎片,分给了婚礼筹备的无数细节,而留给我的那一块,似乎变小了。
我开始变得不安,甚至有些焦躁。
我无法用语言告诉他我的失落,只能用我的方式去抗议,去吸引他那越来越分散的注意力。
我变得比以前更加黏人。
他在店里给客人理发,我就非要挤到他脚边趴着,用脑袋蹭他的小腿,甚至在他需要移动时故意挡他的路。
他在家里打电话,我就把大脑袋搁在他的膝盖上,用湿漉漉的鼻子去拱他拿着手机的手,发出委屈的呜呜声。
我甚至开始“故意捣乱”。
有一次,我看到他刚脱下来准备明天穿的干净袜子放在沙发上,我鬼使神差地跑过去,一口叼起一只,然后飞快地跑到客厅另一头,趴下来,假装啃咬,眼睛却偷偷瞄着他的反应。
阿川果然发现了,他放下电话,无奈地走过来,从我嘴里拿出湿了一角的袜子,轻轻拍了下我的鼻子:“波比!别捣乱!这很脏的!”
他的语气里没有真正的怒气,更多的是哭笑不得的纵容。
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他放下手机,像以前一样,追着我满屋子跑,把袜子抢回去,然后和我玩成一团。
还有一次,我趁他和雅文在餐桌上写请柬时,偷偷把雅文放在旁边椅子上的、装着漂亮丝带和珠子的材料袋拖到了地上,试图用爪子扒拉出来看看。
结果珠子滚了一地,请柬也被我碰乱了几张。
“波比!”阿川提高了声音,这次带上了些许责备。
他走过来,收拾着残局。
雅文也蹲下身,没有生气,只是温柔地摸着我的头说:“波比是不是无聊了呀?等我们忙完这几天就陪你玩,好不好?”
他们都没有真正理解我。
阿川沉浸在对未来家庭的憧憬和忙碌中,他虽然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但只以为是我年纪渐长,反而变得像小狗一样调皮黏人,或者只是单纯的精力过剩。
他会在忙碌间隙敷衍地摸摸我,说一句“波比乖,自己玩”,却未曾深究我那看似捣乱行为下,隐藏着害怕被忽视、害怕在新版图里失去位置的不安内心。
明珠姐姐倒是细心地注意到了我的变化。
有天晚上,她看着我又试图去叼阿川的拖鞋,而阿川正专注地和婚庆公司通电话没空理我时,她轻声对阿川说:“川儿,你最近是不是太忽略波比了?它好像……有点不开心。”
阿川挂了电话,看了看趴在他脚边、耳朵却耷拉着的我,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歉意的表情:“是吗?可能是最近太忙了。”他俯身用力抱了抱我,“对不起啊,波比,等忙完这阵,一定好好补偿你!”
他的拥抱依然温暖,话语也很真诚。
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思很快又飘到了婚礼的细节上。
那种被暂时安抚后,很快又会袭来的失落感,让我更加迷茫。
我知道阿川爱我,从未改变。
我也知道,雅文的到来,彼得和米妮的友谊,都是美好的礼物。
可为什么,当幸福变得更大、更完整的时候,我却感觉自己被挤到了一个更小的角落里?
我看着阿川和雅文姐姐头碰头地一起看婚纱照样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晕,那画面很美,可我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蜇了一下,酸酸的,涩涩的。
我趴回我的垫子,把下巴搁在爪子上,望着窗外。
婚礼还在紧锣密鼓地筹备,我的不安也在继续。
我不知道,当这个家正式迎来新的女主人,当阿川的生命被更多重要的人和事填满时,
我这个不会说话、只会摇尾巴的老朋友,是否还能在他心里,占据那个独一无二的、被珍藏的角落?
我那些小小的“抗议”和不安,在巨大的喜悦浪潮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阿川和雅文的婚礼筹备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我,也只能继续在我那看似被缩小的角落里,默默适应着这种被分走关注的生活。
我告诉自己,要懂事,就像阿川期望我变得成熟那样。
就在这种半是期待半是失落的复杂心情中,我们终于“熬”到了婚礼前夕。
家里张灯结彩,喜庆的红绸和双“喜”字贴得到处都是,空气里都仿佛跳动着欢快的音符。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和忙碌达到顶峰时,一个更加重磅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涟漪,也彻底改变了家里的生态——雅文怀孕了。
当然,他们在此之前已经领过结婚证了,是合法的夫妻,这个新生命的到来,是顺理成章、备受祝福的喜事。
这个消息带来的狂喜,瞬间盖过了一切。
阿公激动得差点老泪纵横,一遍遍念叨着“我们老陈家要有后了”。
明珠姐姐更是喜上眉梢,立刻开始搜索各种孕期营养食谱。
阿川呢?他先是愣住,随即脸上绽放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巨大惊喜、难以置信和一种深沉责任感的光芒,他紧紧抱住雅文,手都在微微发抖。
家里的热闹瞬间升级,但焦点却发生了彻底的转移。
婚礼细节似乎都暂时靠后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所有的谈话中心,都集中到了那个尚在雅文姐姐肚子里、神秘未知的小生命身上。
他们讨论着孕期的注意事项,猜测着是男孩还是女孩,规划着未来婴儿房的布置。
而我,对于“新生命”还没有任何具体的认知。
那只是一个存在于大人们兴奋交谈中的词汇,一个让雅文偶尔会恶心呕吐、让她变得更容易疲惫的原因。
我唯一能直观感受到的,是雅文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那是一种更加温暖、更加醇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力的气息,让我本能地想要靠近,想去嗅闻,想去守护。
然而,正是这种本能,却给我带来了“灾难”。
雅文姐姐的家人,尤其是她的父母,在狂喜之后,立刻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
他们提出了诸多“为了孩子好”的严格规定。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关于我和彼得、米妮的去留问题。
“猫狗身上都有细菌,还有寄生虫!万一感染了弓形虫怎么办?对孕妇和胎儿太危险了!”雅文母亲的态度异常坚决,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于是,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离别就猝不及防地降临了。
首先被送走的,是高冷的米妮。
雅文虽然万分不舍,红着眼睛,但在家人的压力下,也只能将它送给了她的一位同样爱猫、家境优渥的朋友。
米妮被装进猫包带走的那天,它依旧用那双湛蓝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我,仿佛早已洞悉了这人类的规则,没有挣扎,只是发出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喵呜”,像是在道别。
我心里空了一块,那个优雅的、偶尔会施舍般蹭蹭我的白色身影,从此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
紧接着,噩运降临到了彼得头上。
我原以为,狗的命运会好些,但雅文家人认为,彼得虽然是小狗,但同样存在卫生和潜在的攻击性问题,而且它太吵,会影响孕妇休息。
最终,彼得也被雅文在乡下的的爷爷亲自过来,用绳子牵走了,说是要送回老家去养。
我看着彼得被拽走时,它还不明所以,以为只是普通的遛弯,依旧兴奋地冲着我和阿川“汪汪”叫,那小尾巴摇得像风车。
直到被塞进车后座,车子启动,它似乎才意识到不对,扒着车窗,发出惊慌失措的吠叫,那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短短几天之内,我失去了两个打打闹闹、陪伴我度过许多时光的朋友。
那个曾经充满我们三个嬉闹声的温馨小公寓,瞬间变得冷清而死寂。
我趴在地上,还能闻到彼得残留的气味,看到米妮常待的猫爬架,心里充满了巨大的悲伤和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
而我自己的处境,也变得岌岌可危。
雅文家人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这个体型更大、毛发更多的金毛,在他们眼中,无疑是一个更巨大的“隐患”。
“这条狗……是不是也得处理一下?”雅文父亲皱着眉头,语气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那一刻,我害怕得浑身瑟瑟发抖,缩在阿川的脚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害怕也会像彼得和米妮一样,被送走,离开这个我视作全部世界的家。
幸亏,这一次,阿川和阿公的态度异常坚定。
“爸,妈,你们放心,波比不一样。”阿川把我护在身后,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它所有的疫苗都是按时打的,定期驱虫,身体非常健康。我们也会更加注意卫生,绝对不会让它影响到雅文和宝宝。”
阿公也沉着脸发话了:“波比是我们家的老成员了,懂事,通人性。它陪着阿川长大,现在也要陪着我的小孙孙长大。我们不能因为它是个动物,就随意处置。该做的防护我们做,但它必须留在家里!”
他们的坚持,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挡住了那股想要将我驱逐的洪流。
雅文家人见他们态度坚决,又听阿川承诺会带我去做更全面的检查,加强清洁,最终才勉强松口,不再提送我走的事。
但是,严格的禁令也随之而来。
我被明确告知:严禁靠近雅文!尤其是不能扑她,不能让她抱,最好连蹭都不能蹭。
一瞬间,我仿佛从家里的一份子,变成了一个需要被严密防范的“毒瘤”。
雅文依旧温柔,她看到我时,眼神里会有歉意和不忍,但她现在首要保护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她只能远远地对我笑笑,轻声说:“波比,乖,要听话哦。”
阿川也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对我重复:“波比,听着,雅文现在情况特殊,你不能像以前那样靠近她。要克制,知道吗?等……等过了三个月,稳定了,再让你和雅文玩。”
我听得懂“克制”,听得懂“不能”。
我努力地去理解,去遵守。
当雅文坐在沙发上时,我会自觉地趴在几米开外的地毯上,眼巴巴地望着她,却不敢挪动一步。
当我忍不住想凑近去闻闻她身上那让我安心又好奇的独特气息时,总会有人立刻出声制止:“波比!退后!”
那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比之前的被冷落更加尖锐和清晰。
朋友们都走了,而我,虽然留了下来,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离在外。
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头枕在雅文姐姐的膝盖上,享受她温柔的抚摸;不能再跟着她进进出出,做她的小尾巴。
家里因为新生命的到来而充满希望和忙碌,而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我好像又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只能趴在角落、看着别人热闹的小狗。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懵懂无知,而是清楚地感知到了这份孤独的重量。
我成了一个孤独的、被小心翼翼隔离起来的、中年狗。
婚礼的喜庆尚在,但我的世界,却先一步提前进入了需要小心翼翼、保持距离的“非常时期”。
我望着雅文那依旧平坦的腹部,那里孕育着让全家狂喜的未来,也给我带来了失去朋友和被迫疏远的现在。
这种复杂的滋味,萦绕在我心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