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时曲

8、梦醒

　　连乔睁眼时，自己是在寒潭，沉于梦境太深，她一时有些恍惚，不过一旁裹着棉被瑟瑟发抖的季风将他她较快地拉回了现实。
　　“师妹，你醒啦！”季风虽哆嗦着，但语气中是难掩的喜色，“身体可还有不适？”

　　“已无事。”连乔起身，从水中起身，出了寒潭，“师兄，我睡了多久？”
　　“足有三日了。”
　　“……谢你来陪我。”
　　“不谢不谢……”季风笑着摇摇头，忽闪着一双天真的大眼睛，“话说那天可真是吓死我了，那仙碑竟是仙京禁地，我们误入其中，原本只是想查些史料，不想却险些闯下大祸……幸好有师尊挡着，不然我两个刚得的仙骨便要无了！”

　　提到昆仑，连乔想起梦中之情景，心知那绝非虚妄……那么昆仑与扶夙，究竟是什么关系？
　　连乔先前与扶夙约定了三日，再算上自己昏迷这三日，凡间已经过了六年之久，不知扶夙现在是何处境。

　　“他，在哪里？”连乔问。
　　“你说师尊吗？原先也在这里的，只是在半个时辰前离开了，没说去哪里。”

　　连乔看了一眼寒潭某处，又问道：“先前我放在这里的锁灵囊呢？”
　　季风道：“哦，这几天师尊在这里，我便将先前那灵放到别处了……先前说好不让师尊知晓的。”
　　“它再醒过吗？”
　　“不知道，我这几天一直在这里，没顾上去看。”
　　“我想去看看。”
　　“好啊好啊！”季风边打颤边笑，“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二人刚出寒潭，却在桂树林中停住了脚步，面前是昆仑，还有……扶夙。

　　身上传来轻微的痛楚，连乔瞳孔微微睁大，先前的梦境与现世混在一起，她有些怔愣。

　　“连乔！”扶夙率先上前来，喜道，“我果真见到你了！”说着又看了季风一眼，“季风师兄，好久不见。”
　　扶夙与昆仑实在是太像了，饶是季风知道这个事，但此刻两人同时站在眼前，他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呃……好久不见。”

　　连乔回过神，对她来说，分明才过了六天，此刻再见扶夙，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你怎么在这里？”
　　扶夙回过头，看了昆仑一眼：“是上仙说你想见我，便带我来了。”

　　连乔也看向昆仑：“你……你与扶夙……”
　　昆仑走近一些，他看着连乔的眼睛，神色还是平常的淡然，缓缓道：“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连乔道：“什么意思？”
　　扶夙也看着昆仑，眼中是不解。
　　季风难得没有搭腔，心说那个凡人扶夙与师妹可是那种关系的啊，如果扶夙便是师尊的话，那么……季风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瓦解崩塌。

　　“你的梦，便是你的从前。”昆仑道，“梦里你看到了，万年前，我就是扶夙。”
　　“那这个扶夙呢？”
　　昆仑顿了顿：“狼妖那一战中，我断了一指，现在的扶夙便是当年的断指所化，所以他与我样貌相似。”

　　“那么，我会遇见他是因为你……”
　　“不。”昆仑打断了她的话，神情有些无奈，“那是个意外，在你上次回来之前，我其实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昆仑这万余年间并不知道世间还存在着自己的一个分身，直到连乔遇见扶夙，并将他的气息带了回来，才被昆仑探查到……
　　连乔感觉有点乱，不知为何，事实与真相都明晃晃地摆在了眼前，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从前，我不是死了么？”
　　一命换一命，为救万年前的扶夙而死。

　　昆仑忽然又上前一步，看着连乔的眼神变得复杂，可忽然又意识到身边还有其他两个人，便没有张口，用只能连乔听见的传音道：“连乔，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当真不记得一点了么？”
　　“……”昆仑作为昆仑的时候，连乔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不稳重，连乔有些怔愣惊异。

　　“当初，你为救我舍了自己的性命，我宁愿那时候死的人是我……”昆仑道，“后来我寻遍东方大泽与有苏，才收集到你的一点点灵，用了近万年的光阴将其养护重生，却不想你再醒来后，竟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那日你触动仙碑，后来的梦，便是仙碑给的答案……连乔，千年万年，我心悦你，你记得吗？”

　　昆仑的问题像是一股力，逼得连乔脑中闪过梦里许多画面——
　　她初见扶夙的画面；
　　她一招一式教扶夙的画面；
　　她从狼妖手中救下扶夙的画面；
　　她接过扶夙送她的兔子灯时的画面……

　　她眼中不知何时已经蓄了泪，口中无意识喃喃着：“我……我记得，我都记得的……”

　　“连乔？连乔？”扶夙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忙喊了两声，抬头看昆仑与连乔，“你们……这是怎么了？”
　　昆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季风道：“师妹可能是还没完全缓过来，师尊，我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他说完便拉着连乔与扶夙溜走了，昆仑站在原地，许久，才看了眼几人离开的方向……

　　季风带着两人到了自己的居所。
　　“师妹，你怎么样？”
　　连乔此时已经缓过了神，摇摇头道：“无事，我方才怎么了？”
　　“不知道，就突然跟丢了魂儿似的……”

　　扶夙不太懂神仙的事，终于到一个放松的环境，他转身将连乔紧紧环住，道：“我好想你！连乔。”
　　“抱歉。”连乔轻声道，“三年之期，我失约了。”
　　扶夙则摇了摇头：“总之我现在见到你了！”

　　季风在一旁眨了眨眼：“咳……”

　　扶夙终于将人松开，这时候连乔与季风不约而同发现一点异常——按理说凡间已经过去六年之久了，凡人怎么说也该有些变化，但扶夙没有，他还是当初与连乔分别时的模样，一点改变都没有。

　　“莫非是因为师尊？”季风猜测道，“师尊是仙身，而你作为他的一部分，便拥有与他一样的长生！”
　　连乔没有否认他的猜测，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扶夙在听完季风的分析后，看了一眼连乔，弱弱道：“我觉得，我只是我。”
　　他这话是表明自己并不想作为谁的一部分。
　　“啊？”季风愣了一下，随即道，“啊……都行……”

　　“是啊，你是你。”
　　连乔也这么说着，心中却思索着方才昆仑同她说的话，又看了眼现在的扶夙，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

　　连乔、扶夙、季风都暂留在季风的住处，季风不知从哪里又弄了几本古籍，打算与连乔再研究研究。

　　连乔看着锁灵囊中的半只九尾狐灵，道：“它是不是长胖了些？”
　　季风笑道：“灵怎能长胖？只是残片逐渐拼在一起，显露出本来的身貌罢了。”

　　本来的身貌？一只圆狐狸吗？连乔想到了阿昭，梦里的阿昭。她那么想着，便叫了一声：“阿昭？”
　　随即那灵便闪了闪，似是应答一般，季风眼睛一亮：“她叫阿昭吗？师妹你怎么知道的？”

　　连乔愣了愣：“……不知道，我……很久以前，我应当有一个朋友，是只狐狸，她叫阿昭。”
　　“很久以前？”季风道，“是数万年前么？”他虽不知连乔在梦的往事，但从先前连乔与昆仑的话语中，他也猜到了一些，连乔的从前，是万年前。

　　连乔点了点头：“应当是的。”
　　季风道：“所以师妹，你其实生于万年前，且见过万年前的师尊与九尾狐？”

　　连乔看了眼扶夙，扶夙由于不懂两人的话题，便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
　　“我的梦与昆仑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说。

　　季风又问：“既然你……那你可梦到大战了？”
　　连乔摇了摇头，梦中的她在那场大战之前便死去了。可是……她初次碰到九尾狐的残灵的时候，脑中便是大战的画面，那么那狐狸该是亲见过大战的，它是不是阿昭呢？

　　连乔虽说梦见了往事，知晓了一切，却总感觉像是隔着什么东西似的……阿昭，阿昭，她的好友阿昭，好像并不十分亲切……

　　已是夜幕，上一刻还月朗星繁的天，下一刻却响起隆隆雷声。

　　季风叹了口气：“又开始了……”
　　连乔道：“雷劫？”
　　“嗯。”

　　连乔忽然想到了什么：“是我的……”
　　季风犹豫着点了点头：“嗯，那日升仙，师尊替你接下的，七日雷劫，这是第三天。”

　　连乔知道是这个，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随即不由分说站起身。
　　“师妹！”
　　“连乔！”
　　季风与扶夙相继喊道，连乔这才忽地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同时心中没来由的焦躁与慌乱。
　　这是怎么了？她竟为昆仑担心起来……

　　连乔知自己手中怨魂不少，昆仑强行让她升仙乃是逆天而行，雷劫自不会轻，而这劫数，当日也被昆仑统统揽去了……

　　“我，我去看看。”连乔说着，便出去了。

　　余下的季风与扶夙面面相觑，扶夙略有些担忧：“连乔不会有事吧？”
　　季风看着满脸单纯的扶夙，皱着眉呆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又问道：“你与我师尊，算是一人吗？”
　　扶夙道：“我觉得不算吧，有什么关系吗？”
　　“……”季风没话说了。

　　昆仑住在大殿之后，连乔赶去的时候，这一日的最后一道雷正好落在他身上，绛色的衣袍上沾了血，呈现一片片深红色。

　　一靠近昆仑，连乔又开始痛了，她忍着痛，怔怔地看着他。

　　瞧到忽然出现的人影，昆仑定了定神，理好形容，露出一抹淡笑：“你怎么来了？”
　　连乔没有说话，看着他苍白的脸，眼前闪过了梦中的那个少年。说来也怪，梦里的少年扶夙还是更像昆仑一点，与现在新生的那个扶夙不大一样。

　　“看你。”连乔说。
　　昆仑愣了愣，起身笑道：“真难得，你肯主动来。”

　　两人相视片刻，连乔又问：“为什么，不早让我知道？”
　　“你自己忘了的。”昆仑将目光移向别处，“我以为你，并不想记得从前。”
　　“我现在知道了，可并没有想忘记。”
　　“知道了，又能如何？”
　　“后几日的劫，我自己承。”
　　“……”

　　“连乔，假如没有现在的扶夙，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不知道，不能吧。”连乔说。即便她已知晓从前之事，但总觉得那是别人的故事一般，有时候，她似乎并不太能感受到当时的感受。

　　良久，昆仑才极轻地叹了声，而后俯身，端起桌上的糕点：“吃一块吗？我琢磨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味道。”
　　是桂花糕，连乔自己从前没有注意过，倒是听季风常说，昆仑喜欢自己做桂花糕，这与昆仑的神仙形象是极为不符的，连乔想想都觉得奇怪。
　　而现在他就这样端着糕点，到了连乔眼下，连乔犹豫了下，没有拒绝。
　　“怎么样？”昆仑问道。

　　与连乔从前在人间吃的大差不差，却又有点独特的不同，更好吃一些。
　　“还不错。”连乔答道，又问，“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是我从前家里的味道，那时便想做给你吃的，可我始终做不出这个味道，等琢磨出来……”
　　连乔已经不在了。

　　“那时”是万年前的那时。

　　连乔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没来由的，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便有浓烈的爱意翻涌上来。她定在原地。

　　昆仑便是扶夙！
　　他，就是他！

　　“连乔。”
　　等再回神时，昆仑已经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他微微俯首，鼻尖几乎贴着连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