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树拔梯》酱婶子

2、邻居

　　曲中闻没有回家，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横冲直撞的半个钟头，随后一头扎进街边的酒吧。
　　烈酒入喉，脑子满满都是自己刚才在医院的疯狂举动和逃也似的狼狈。
　　那种只有自己知道的酣畅淋漓的痛快和不为人知的不堪混着酒精刺激着自己的每一处神经，那种层出不穷的羞耻感让他疯狂，让他上瘾。

　　调酒师带着魅惑的笑，观察了吧台前的男人很久，摇着腰身上前，将一杯淡金鸡尾酒轻轻推过去，语气暧昧，“客人，这杯我请你。”
　　曲中闻头也没抬，沉默着伸手碰到酒杯，在调酒师错愕的眼神下轻轻一推，酒杯跌到吧台里，清脆的一声响，酒水溅了调酒师一身。
　　男人低沉压抑的声音从抬着的头下传出来，“你再出一声我就让你把玻璃渣都吃进去。”

　　他的声音闷的可怕，像是一头困兽，蛰伏着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调酒师愣了好半晌，还是退了回去。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响了很久，酒吧低迷的乐曲被来电铃声打乱，眼看着对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曲中闻才终于在旁人投来的厌恶眼神中掏出手机，看了眼那个陌生的来电号码，曲中闻皱着眉接起。
　　对方陌生的男声响起，曲中闻的眉头皱的更紧。
　　“是，我是……在哪儿……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曲中闻掏出现金放在吧台，抬手拎起外套出了酒吧。

　　派出所问询室内，老警察带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不耐烦，对面的青年曲着腿踩在椅子上，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身边的年轻警察面无表情的做着记录，手指不停的在键盘上敲击。

　　老警察叹息，“说，为什么偷东西。”
　　青年勾起嘴角，“能为什么，当然是用啊。”
　　老警察皱着眉，“凡士林，杜蕾斯，你偷这些东西用？你干什么用？”
　　青年的笑变得放肆而灿烂，眼神直勾勾盯着对面认真记录的小警 察，慢悠悠开口，“当时是和爱人一起用，凡士林用来扩张，杜蕾斯挑了我最喜欢的蜜桃口味，波点那款，对了，小姜警官，你喜欢什么味儿的？”

　　姜瀛敲击键盘的手明显一顿，然后头也没抬的保持了沉默。
　　老警察一拍桌，沉声呵斥，“严肃点，这里是警局！胡闹什么！曲山亭，你这是什么毛病！”

　　这是曲山亭这个月第三次因为盗窃被送进警局，沈队长很烦，因为曲山亭明显是故意为之，回回专挑有监控的便利店下手，得手后在大摇大摆慢悠悠晃出去，对方没发现他还要在门口等一会儿，直到对方发现，协调的结果往往是曲山亭嚣张的态度让对方报警他才满意。
　　沈队长心里什么都清楚，见曲山亭还是看着身边的姜瀛，无可奈何。

　　曲中闻赶到警局的时候，曲山亭就被铐在墙边的长椅上打盹。
　　姜瀛面无表情的上前，曲中闻抬眼看他，然后两人沉默且熟门熟路的办理了交接手续，交罚款，签字，然后姜瀛过去替曲山亭解开手铐。

　　姜瀛睁开眼，定定看着，然后揉揉手腕，在姜瀛离开前又问，“小姜警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姜瀛顿住，认真看他，“曲山亭，你有什么毛病，盗窃，破坏公共秩序，占用公共资源，你就这么闲得慌。”
　　曲山亭勾着嘴角上前一步，盯着姜瀛双眼，“你不知道，我这种富二代别的没有，就是时间多，谁让我约你总不出来，我为了见你，只能出此下策了，如果小姜警官不乐意我用这种方式找你，就答应我跟我出来约会不就行了？”
　　姜瀛默默后退两步，语气轻飘飘，“我只是个民警，如果我是个刑警，难道你还要杀个人不成？”
　　“嗯？”曲山亭双眼一亮，点着头道，“倒不是不行，只要能见到你。”

　　姜瀛头也不回的走了。

　　警局外，曲中闻站在台阶前抽烟，烟圈混着冷气绕在他周身。
　　曲山亭出来就看到自己堂哥衣服飘然欲仙的清冷背影，笑了笑凑过去打招呼，“哥。”
　　曲中闻扔掉烟，抬脚踩灭，只问，“开车了么？”
　　“嗯，在后头。”
　　曲中闻点头，“去开，送我回去。”
　　“好。”

　　几分钟后，曲中闻沉默着坐上那辆骚包拉风的荧光蓝超跑上。
　　一路绝尘，两人沉默，直到车停在一处小区外。
　　曲山亭看一眼小区门口岗亭里昏昏欲睡的保安，嗤笑一声，“哥，那么多楼盘你非挑这么个小区住，这小区有什么啊？”
　　曲中闻下了车，头也不回的回他一句，“以后冬天别开敞篷，容易中风。”
　　“得，你是专业的，你说的对。”曲山亭笑着在他身后挥手，然后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曲中闻洗了澡，带着一身水汽坐在窗边，久久不动。
　　滴着水的发丝粘在额间鬓角，水珠顺着脖颈锁骨滑到衣襟下。他没开灯，昏暗的房间里只有窗外投进来的月光，清白暗淡。

　　他背对着光，沉默着又为自己点燃一根烟。
　　那点明灭的火光反复的亮起，烟盒渐渐空了大半。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曲中闻瞥一眼，是科室的电话。
　　他接起，值班医生激动振奋的声音带着颤抖透过听筒传过来，“曲医生，柳医生醒了！”

　　嗡——
　　曲中闻挂上电话，怔怔的坐在那里，任由脑海里阵阵嗡鸣。

　　住院部一阵兵荒马乱，心脑外科大小医生甚至连院方领导一个个赶来，一个个出现在VIP病房里。
　　柳不摇就睁着眼老实的躺在那里，见到来人就温和的打声招呼。

　　柳不摇下意识在脑海里问到，“我怎么看不到你了？”
　　681：【我在你的身体里。】
　　“哦，”柳不摇顿了顿，语气里满是了然，“就像刚才曲中闻在我身体里一样，对吧。”
　　681：【……】
　　681：【请你不要把本系统和那个趁人之危的变态混为一谈，那不一样，我是正经系统我只是存在于你的意识里。】
　　“这样啊。”柳不摇仰躺在病床上，朝着天花板眨了眨眼。

　　就在病房内再度恢复安静的几分钟前。
　　【所以，你要不要接收宿主的记忆。】
　　柳不摇静了静，将双臂工工整整的交叠到胸口，说了句，“好的，来吧。”
　　过电般的感觉瞬间从头皮贯穿到脚心，从酥酥麻麻到每一个细胞都紧紧揪着一样，断裂的细胞结构彻底重组，而后焕然一新。

　　这是681第一次进行意识侵袭，他不知道人类遭受意识侵蚀时到底该怎么反应，但他知道那一定很疼，也知道正在被侵袭的人类绝对不应该是柳不摇现在这个反应。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自始至终保持着那个安详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短暂的十几秒后，681问，【你不疼吗？】
　　眼前一阵黑白交替后终于恢复清明，柳不摇惊叹，“原来这就是疼啊，感受到了，很新鲜。”
　　681又问，【为什么你没反应？】
　　“什么反应？哦，你是说要喊出来，要哭，是不是？那我下次注意。”
　　柳不摇很谦逊，在接收到一系列原身的记忆后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一模一样。
　　“在我还是一棵树的时候，有人在我身上撒尿，有人拿我拴马，还有人刻字，不过我是一棵树，本来就不用做出什么反应，都是应该的。”

　　病房里安静了一小会儿，柳不摇突然问，“被弄丢的那个人呢？消失了吗？”
　　681被戳到了痛处，好半天才说，【你现在拥有他的全部记忆，我问你，他有什么心愿没有？】

　　有的话，681决定想办法帮他完成心愿，聊以告慰。
　　柳不摇一双大眼眨啊眨，像是在思索，“心愿啊……他觉得很累，就是想睡觉，非常想睡觉。”
　　【……】
　　【他已经睡了五个月十一天二十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了。】
　　柳不摇福至心灵，愣是从那没有语调的机械音里听出了苦恼，于是道，“没关系，我可以替他再睡一觉。”

　　半个钟头后。
　　【你为什么还不睡？】
　　“其实，我不知道怎么睡。”
　　【人类睡觉要闭眼，你把眼睛闭上。】
　　又半个钟头后。
　　【你为什么还不睡？】
　　“其实，我从来没有睡过觉。”
　　【……】

　　次日清晨，681极为不情愿的向新宿主传达了讯息。
　　【你可以醒了，睁眼。】
　　维持了大半夜安详入眠姿态的柳不摇终于睁开眼，入目就是将病床围成一圈的各个白大褂，或老或少，有昨天见过的也有今天才出现的，他们眼里统统带着光。

　　遵循着记忆，柳不摇依次打着打招呼，终于在人圈间隙中看到了站在外围角落的曲中闻。
　　一身白大褂的曲中闻站在一群白大褂后面，身高的绝然优势很难不让柳不摇注意到，还是那张俊美阴沉的脸，投向自己的视线还是那样看似平淡。

　　于是他朝着曲中闻看过去，一咧嘴，笑的眉眼弯弯，“你好啊，曲医生。”
　　周围人从愕然到尴尬再到欣慰几乎就在一秒之间，有人偷偷去看曲中闻的表情。
　　曲中闻愣了下，随机低低的发出一声回应，“嗯。”

　　老院长将手里的检测报告翻了又翻，咋舌道，“小刘啊，真是一个奇迹，你的血液检测和各项生理指数都显示正常，身体机能也在迅速恢复，真的是奇迹，奇迹啊。”
　　有人附和着安慰，“柳医生，你就当睡了美美一觉，今后依旧生龙活虎。”
　　病房里笑成一片，老院长突然关切着问，“小柳，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柳不摇想了想，而后视线飘忽忽穿过人群，在曲中闻脸扫过，说了句，“嗯，我屁股疼。”
　　曲中闻的眼底暗了暗，眸光微闪，迅速看过去，又迅速低下头。
　　柳不摇接着说，“没生褥疮，应该是肌肉麻痹，睡太久了，等我起来活动活动就能好。”
　　老院长很快带着人离开，喜滋滋的去写报告。

　　停留在最后的那抹白色身影顿了顿，关门的手停在把手上，曲中闻看向柳不摇，却一眼看到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带着笑，一如往常他面对医院里每个人的笑，却永远不包括自己。
　　其实柳不摇是对他笑过的，就在他初入科室以及与他针锋相对之前。
　　曲中闻愣住，柳不摇却笑着看过来，问他，“曲医生，还有事吗？”
　　曲中闻：“没事，你好好休息，还有，恭喜。 ”
　　“谢谢。”柳不摇客气回应。
　　曲中闻低下头，缓缓关上了门。

　　他如同往常般一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最后的冷静和克制化作几个快步迅速跌回到椅子上，他是那样狼狈，一如昨晚。

　　柳不摇在半个月后康复出院，得到院方的热烈祝贺和院长特批的带薪假期。
　　两手捧着花，柳不摇照着记忆回到自己的家。
　　那是一个半新不旧的小区，熟悉客套的和小区外的保安打过招呼后，柳不摇一脸希冀的站到了自家玄关。

　　扬起的灰尘溅落在花瓣上，柳不摇不以为意，大致打量过房屋构造和简单的摆设，放下花，大步朝着冰箱走去。
　　什么都没有，冰箱里仅剩的几盒牛奶已经过期，半盒没有吃完的蔬菜三明治也发了霉，柳不摇眼底的光一瞬间黯淡下去。

　　681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问道，【你怎么了？】
　　柳不摇，“没有吃的啊。”
　　【你出院前才吃过，我提醒你一句，这具身体在植物人状态下销售下去的体重已经快被你这半个月补回来了，希望你克制。】
　　柳不摇，“我只是从没吃过那些蔬菜和肉，很好吃，不过你的建议我会听，我下次注意。”

　　681对这棵树逐渐满意，因为对方的配合度出奇的高，于是好心提供帮助，【房间里断了电，本系统会在三秒钟之后帮你启动，保证电力设备恢复使用，二，一……】
　　房间里“滴——滴——”几声过后，玄关的灯骤然亮起，客厅茶几下的扫地机器人也重新开始运作。

　　柳不摇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还没开始发出惊讶，脑海里突然大发警报。
　　【警告！警告！警告！房间内发现大量小型监控设备，设备已启动，运行状态良好，提醒宿主，您所在的区域存在隐私曝光高风险，建议撤离。】

　　柳不摇，“嗯？小六，这个我懂，我被人监控了？偷拍吗？”
　　681高速运行过后，给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回答，【你惨了，本系统监测到房间内微型摄像头隐藏在二十七个隐蔽角落，卧室及卫生间就有十三个，足以将你的日常一切曝光在幕后偷窥者的眼下，本系统提示，监控来自曲中闻。】

　　柳不摇眨了眨眼。
　　【本系统还监测到，曲中闻那个变态就住在你隔壁，就是原主那个搬过来一年八个月连一次偶然都没有遇到过的邻居。】
　　681在腹诽，用世界空间意识经典流传的骂人话术通通在曲中闻身上招呼了一个遍。

　　柳不摇双眼再次浮上一抹精光。
　　曲中闻，邻居，香酥小排。

　　曲中闻下班很晚，沉默着带着一身冷气回到住处，电梯打开的一瞬间，仿佛熟悉的气息就包裹在身上，那些有意错开的时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排山倒海般灌来。

　　他应该在房间里休息吧……

　　曲中闻想着，长腿迈出电梯口，熟练地掏出手机，熟练地打开隐藏软件。
　　一连切换了几个镜头都没有从屏幕里看到想看的身影，曲中闻眉头越蹙越紧，直到转过拐角，站在柳不摇的门前，脚步突然一顿。
　　一抬头，曲中闻惊愕不已，下意识按灭手机将其收回口袋。

　　柳不摇就站在自己门前，手里还提着几个大号的超市口袋，只见他正笑脸吟吟的看着自己，曲中闻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他只想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站在那里。
　　柳不摇朝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样子很是开心雀跃，“曲医生你回来了，我买了排骨和肉，今晚能蹭饭吗？”

　　681几乎是咬牙切齿，尽管输出的话一如既往地机械死板，【你为什么这么做，你知道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质吗？】
　　柳不摇迅速在脑海里回应，“我知道，人类还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我不会做饭，但是我想吃。”

　　柳不摇几乎不开火，他不会做饭，难得的休息时间也是叫好了外卖随便吃上几口而已，但曲中闻不一样，留院观察的半个月里，但凡曲医生值班，他都会间歇偶尔的以查房为名义赶着饭点带着饭盒出现。
　　理由其实很烂，但最后那些饭盒里的饭菜都进了柳不摇的肚子。
　　柳不摇吃过了医院的病号餐，也吃过了小护士们送来的营养餐，通通没有曲中闻带来的饭菜好吃。

　　曲中闻深吸口气，几步上前，微微低着头看他。
　　他背着光，两人视线在昏暗处交错，柳不摇能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气息，能听到对方可以压制但还是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曲中闻声音很低，很压抑，带着一丝急促，“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柳不摇目不斜视，“你搬进来第二天我就知道了，搬家公司的人带下去的垃圾里掉出来一块你的实习工牌。”

　　柳不摇没有撒谎，在他的记忆里，这是真是发生的事，他一早就知道新搬来的邻居是曲中闻。
　　曲中闻沉默，柳不摇舒朗一笑，朝着身侧房门扬了扬下巴。
　　“曲医生，我想吃你做的香酥小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