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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用完下午茶,结清住宿款项,费奥多尔去到城市中心,目的地是市政厅和库图佐夫家。

      途中,车子经过了大马路。

      “大马路”是佚名大街这边人取的俗称,具体指的是靠近大环形广场的宽阔道路。
      过了广场,就算出了佚名大街的区域,因而马路附近显得繁华不少,广场边坐着几位画师,附近也有游客在徘徊。

      和旅店老板说的一样,方才路过店外的女人柳鲍芙就站在广场的斜对面,大马路旁的河岸边。

      阳伞收起,靠着近水的石制围挡,装了饼干的袋子鼓鼓囊囊,放在围挡上,柳鲍芙掰开曲奇,抬手将它们悉数洒进水里。

      周围无人,面对的不过是一小段河流,她却像是站在巨大的鱼池前,要让饼干碎屑流进海洋,重复摆动手臂的姿态叫人着迷,

      绿灯亮了,出租驶过大马路,费奥多尔收回视线。

      七个小时后的现在,他已回到佚名大街,柳鲍芙依旧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她坐在河岸边的木椅上,被艳丽灯光照耀的稀落树影之下,在这模糊不清的氛围中,女人的神情格外平静。
      她的打扮本就格格不入,加上这番世界于她仿佛并不存在的模样,是有几分不属于常人的不可思议。

      费奥多尔握着细长酒瓶的颈部,停了脚步。大概是他刚好站在灯下,柳鲍芙注意到了他。

      她再次展露笑容。

      软靴行过凹凸不平的石砖地面,柳鲍芙起了身,牵起裙摆,朝费奥多尔行了一礼。

      微醺状态,情绪比以往来得多,费奥多尔将手放在身前,也回以她属于同一时代的问候礼节。

      柳鲍芙的笑容未变:“请到这边来吧。”

      “不了,是在下多有打扰。”费奥多尔没打算进入会被触碰到的距离,只说:“您在这里呆了许久。”

      “不算太久。”

      饼干的袋子还放在椅子上。

      “吸引到了鱼吗?”

      柳鲍芙摇头:“五月才是丰收季。”

      “您很喜欢鱼。”

      “我讨厌鱼。”她接得很快:“我才做了梦,梦到剥下了整条鱼的鱼皮。它在我手里是滑溜溜的,它用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很安静,实在太安静了。我在梦里痛哭。我讨厌鱼,尤其讨厌胡瓜鱼,可惜彼得堡每家餐厅里都有,我一看到它们,就要把它们都吃掉。”

      近看柳鲍芙未施粉黛,完全是天然美人,不过是穿上了一身被时代抛弃的旧礼服,与“从疯人院里跑出来”说不上沾边。
      但这一番话,足以证明她的不同寻常

      “明明讨厌,您还是吃了,真是了不起。”费奥多尔说。

      柳鲍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得不吃,为了喜欢上它们,我不得不吃。”

      “是么,不过为什么要喜欢上?”

      “因为——”柳鲍芙忽然停了,好似发现一直是她在回答,转而看向费奥多尔,略微压低了声音:“好心的先生,您不该和我说话的。”

      “是您邀请的我。”

      “如果说我的礼貌是邀请。”柳鲍芙坐回长椅,再次看向费奥多尔:“可是,您甚至不愿与我坐在一起。”

      她的目光闪动,如一个普通人般。

      话说至此,没人能拒绝。

      其他椅子也有人在,多是腻歪的情侣,卖花的小贩在四下徘徊,试图寻找出售商品的机会。

      费奥多尔坐下了,坐在扶手上。

      柳鲍芙感到满意,收回视线,不再说话。

      天边是浓重的灰蓝色,薄云被涂抹在其间,缓慢飘动着,明日定然是个好天气。

      偶尔这样也不错,让感官失去平日作用,沉浸在自然的余韵里。距离真实的残酷如此近,又和世间一切远到只有暧昧与温存。

      ……足够了。

      费奥多尔起了身,打算告辞,另一身影忽然大步靠近:“先生,买一朵花吧。新鲜的玫瑰,在这个季节是见不到的!”

      小小的卖花人本不大愿靠近疯子柳鲍芙,此刻看到赚钱的机会,还是来到两人身侧。

      费奥多尔看去:“既然见不到,你手里的又是什么。”

      少年没能答出来。

      回应费奥多尔的,是一声清铃般的笑。
      柳鲍芙抬手掩过唇边,起身看向少年:“还有多少支?”

      “七十七支!”卖完才能走,少年记得清楚:“小姐——”

      “都给我吧。”柳鲍芙说。

      少年一瞬欣喜。

      “照旧记账。”

      少年的手停了:“记什么账?”

      女人与少年面面相觑。

      佚名大街的夜晚,静中有闹,从窗户里飞出来一道影子,砸在街上哐当作响。
      一看,是一柄铁的饭勺。
      再走两步,一个电饭煲紧随其后,落在马路中央。

      附近的野狗闻声而来,费奥多尔仰头看过那敞开的窗户,又望向身旁的人。

      柳鲍芙将阳伞挎在手臂上,双手搂抱着怀里的大簇红玫瑰。她的脚步轻快,面上笑容满溢。

      那小鬼头真是个黑心的商人。
      这几天食宿费全没了,得寻个好角落睡觉。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别人的花。”柳鲍芙几乎要将脸埋进花里,轻声道。

      她的神情好似是来到了伊甸园,费奥多尔扯了下嘴角:“具体来说,是除去你在河旁等的人?”

      话音落下,身旁人骤然停了脚步。

      柳鲍芙瞪大眼睛,盯住了费奥肚饿偶然,好似失去了自持与镇定,全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猜中了,甚至不用猜,对费奥多尔来而言,这是闪念间就能知道的事。
      为情所困的人,他见得不能再多。

      “……我不知道……”柳鲍芙眨了眨眼睛,但就连这时她的脸上也带有笑容:“我不知道为什么……”

      费奥多尔耸肩:“理由很多。”

      柳鲍芙摇了摇头:“我爱他,这是能肯定的……可是为什么……您,有爱过谁吗?”

      “有,也没有。”

      柳鲍芙迈开脚步,走得很慢:“那么,您对爱没有期待。”

      费奥多尔咳了咳。

      “多讽刺啊,他给我取的这个名字。”柳鲍芙又笑了一声。

      柳鲍芙,意思是“爱”。

      不过女人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

      眼波流转间,目光落在费奥多尔身上,换了话题:“谢谢您送我的花,我想,我应当给您回礼。”

      费奥多尔要说“不用客气”,转而道:“那么,若是能有一个避风的去处就好了。”

      柳鲍芙脚步再次停住:“您是当真的?”

      她泛红的碧眸探寻地望着他,闪烁街灯为她披上一层薄光,宛若从画里走出。

      费奥多尔脱口而出:“当然。”

      星月夜晚,两人并肩而行,柳鲍芙带他来到了附近的教堂里。

      神父在坛前洒扫,见到两人迎上前,显是认识柳鲍芙:“有些日子没见您了。”

      “是的,神父大人,我决定了。”柳鲍芙看着神父,挽过费奥多尔的手:“我要和这个人结婚。”

      没人能凭空诞生,哪怕是创造出来的人物,也要借由创造者观看世界的眼睛描绘。

      活生生的血肉,都是结合的证明。
      大多人类依旧选择结婚,可婚姻的确并非带来生命必经的过程,但光是提到它的存在,就能掀起有关死与生的激浪。

      有一瞬,费奥多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听到了没有来由的话,随后他品察到了莫大吃惊,对于柳鲍芙的话,对于柳鲍芙将他触碰后,却完好无损这一事实。

      他施施然笑了:“小姐,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神父已回身往祭坛走,柳鲍芙跟上,费奥多尔自然也一起。

      “我很清楚,再清楚不过。”柳鲍芙看向他:“您的出生年月是什么时候?”

      费奥多报出一串数字:“我不能肯定这点。对您来说,结婚是什么?”

      “您让我爱您,我正试图这么做。婚姻,是陷入爱情的人要去到的地方。”柳鲍芙继续问道:“您的出生地是哪里?”

      “莫斯科。”费奥多尔回道:“我没有要求您这么做。”

      “您说了。”柳鲍芙倏然松开费奥多尔,面对着靠近了他:“您说了,您需要一处地方,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也对我说过。”

      费奥多尔垂眸,望着压在两个人间的玫瑰花束,又看了看柳鲍芙。她像是认定了他说过一些话,这可不能说不是麻烦。

      奇怪的是,他的心跳却在加速。

      神父站在祭坛前,手平拂过放在上面的纸张,仿佛这一切的发生都是顺理成章。
      他看向费奥多尔:“年轻人,您的名字是?”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费奥多尔报出自己的全名,脑袋里盘旋着许多话,吐露出的却只有:“真的可以吗?”

      红眸紧盯着自己,眼前好似闪过火焰,柳鲍芙的胸口发闷,用力点了下头。

      神父看了两人一眼,拿起印章,用力地盖在了文件上,成品正是如今拿在费奥多尔手里的这张婚姻证明。

      之后神父给两人画了十字,端来一个大盆,从里面倒出一小杯酒,要他们喝下。

      就是那杯酒。

      柳鲍芙先喝了一口,费奥多尔也随即吞下,在那之后的两秒,他一瞬以为有人从后面敲了他的脑袋。

      失去意识前,教堂顶上的圣像画闪闪发亮。

      不愧是佚名大街,就连教堂里的圣水,也是喝一口就要酒精中毒的劣酒。

      此刻,柳鲍芙坐到他的身旁,将银色的托盘放在床上,拉过他的手:“费奥多尔先生,现在我的家就是您的家,您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永远永远,我会爱您,我会……努力这样做。”

      女人的手很暖,握得费奥多尔的冰凉也要热起来。他的眼球移动,从两人的手移到柳鲍芙的面庞上。

      手风琴的悠扬小调行过楼下,欢快而悲伤的旋律响彻天空,窗外阳光照亮了女人直射他的目光。

      落魄街道,从疯人院里出来的女人,一张结婚证。圣彼得堡,从无到有的城市,和从前那般,给他惊喜。

      这样也不错吧,反正只是短暂时光。

      “那么,”费奥多尔弯起唇角,起了过这只手,嘴唇轻碰她的手背,抬眼道:“请多指教了,我的妻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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