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余倾 ...
-
余倾从前其实并不想学心理。
他比较爱学生物。这两者间说有关联吧也有关联，说没关联吧也真就是那么回事。
但是……
算了，不说了。他想，既然都过去了，那就过去吧。
他这个人表面上看总是从容不迫，做事也游刃有余，五湖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只有他自己清晰地知道，那一颗仍在他胸腔中跳动的心，早已一片蔓草荒烟。他的心里真正认可的人，从来不过那么屈指可数的两三个。
望着窗外枝叶抽出的新芽，他无意间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春天，他坐在自己开的心理咨询室里，百无聊赖地喝着茶。面前的茶几上放了两瓶酒，而他在等那一个要来和他喝酒叙旧的故友。
不消一会，走廊外响起脚步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好久不见啊。”推门的人声音里掩不住笑，“怎么这么孤苦伶仃的样子？”
余倾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啊，段小霜。”
他看向那个正在关门的人，来人身高腿长，头发有些长，转过脸来时轻轻晃动，有些挡脸……但那张脸着实是过分漂亮，这头发不仅没有挡住他脸的轮廓，甚至让他看上去更加秀气。
段霜在门口摘下围巾，失笑，“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明明是准时到的。”
“真准时，一分没差。”余倾说，“早来一分钟你会死是吧？”
“这不怕你忙呢么。”段霜在他对面坐下，看着桌上的酒沉思了一下，“忽然这么好心，要请我出来喝酒？”
“怎么，请你还不乐意？”
“那倒不是。”段霜托腮，“只是奇怪你怎么放瓶酒出来还自己喝茶。”
“白水。”余倾将杯身倾了倾让他看到，“这不怕你这个酒鬼过来直接一瓶下肚还嫌不够，我先憋着不喝吗。”
“得了吧。”段霜抄起开瓶器，干脆利落两下，把两瓶都开了，“我今天不喝多。”
余倾颇感意外地挑挑眉，感慨道：“爱情真是神秘。”
段霜没接话，举瓶咕咚咕咚如喝水。
过了一会，他把瓶子“咚”一声放回桌上，问：“说吧，忽然找我来，是什么事？”
——和聪明人打交道，往往不需要绕弯。
余倾同样小口地喝了点酒，垂眸说：“……我要去北方了。”
“？！”段霜一怔，“这么突然？”
“是啊。”余倾看上去颇为沧桑，他说：“因为……他要结婚了。”
段霜就沉默了。余倾没有说是谁，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余倾口中的“他”，向来只有一个人，就是他的心上人。
“近水楼台月都给人捞了。”最后段霜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真不知道说你什么，也不去试试表白。”
“他是直的啊。”余倾也觉得苦涩，猛地灌了口酒，“让他知道得恶心死我。”
“没事。”他顿了顿，又说，“恰好北方有个小朋友，今年想试着创业，我干脆就过去得了。”
言尽于此，段霜向来不喜欢劝别人，更别说去劝一个心理医生。
于是两人都闷声喝起酒来，直到段霜的手机铃声蓦然响起。
段霜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等他反应过来急忙去抄手机时，铃声都快响到尾巴了。他瞥了一眼备注，忽然脸色一白。
他在余倾的注视下颤颤巍巍接了电话。
短短几十秒，段霜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无比凝重地挂了电话。
他的身份很特殊，余倾见他脸色不虞，也有些紧张，轻声问：“怎么，出什么事了？”
段霜便缓缓看向他，生无可恋的气息不断蔓延，不知道是酒烧的还是怎么，他嗓音都有些哑了，“……查岗。”
余倾一愣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楚警官接你来了？”
段霜欲哭无泪：“接我？看到我喝酒取我狗命差不多。”
“那你赶紧走吧。”余倾便说，“好在你没喝多。就是怕他拿个酒精测试仪来了。”
段霜：“少乌鸦嘴。”
他急急忙忙起身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找余倾要了可以盖住酒精气味的香水，在下一个电话打过来时，他向余倾告别。
“那我走了啊。你……”他回头，抿了抿唇，斟酌了片刻，却只是说：“……保重。”
“你也是。”余倾打趣他，“可别让小男友久等了，快去吧。”
段霜白了他一眼，走了。
余倾看着他急急忙忙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爱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他想，脑海里难以控制地想起某个高挑的身影，而那身影在朦胧混沌的时空中向他伸出手，和他说：余倾，下课了，我们回家。
而那个身影即将在后天，站在几百号人面前，站在台上，牵起另一个人的手，亲吻另一个人的唇，将他的温柔递给另一个人，和她说：我们回家。
而他还要站在台下，鼓着掌，祝福他们。
……
坦白说，他受不了。
所以他决定不去了。
他明天就走，离开这里，去北方。再孤独再迷茫，也无所谓。
只是……他不想再痛了。
那是他得不来的爱，而他也不可能恳求对方别结婚。
他只能沉默着，主动退让。
他走就是了。
……
一晃眼，如今已是多年过去了。
今天，他又迎来了另一位故友……
其实说是故友并不贴切，因为这位嘛，其实是他故友的对象。他甚至觉得对方其实连他的名字也记不得。
“稀客。”余倾将茶水推给他，“小月找了你好几天了，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沈长忆看了那水一眼，捧起杯子，却不喝。
“你们是吵架了？”余倾深知他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只好猜测。
沈长忆一顿，轻轻摇头。
余倾还要再猜，沈长忆却忽然说：“……他要结婚了。”
余倾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
“江浸月，他要结婚。”沈长忆又重复了一次。
“开什么玩笑？”余倾眉头皱的很深，“他前几天还……”
沈长忆打断他：“他不能和我玩过家家。我害了他。他要结婚。”
“……”
余倾这算是听懂了。
但他的眉毛锁的更死了，“江浸月很爱你，你知道他不可能抛下你结婚的。”
见沈长忆又不说话了，余倾就只好苦口婆心地劝他——江浸月毕竟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兄弟，还是他现在的合作伙伴，怎么着他都得劝着他老婆。
等他说得口水都干了，沈长忆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眸才微微抬起，说了他进来之后的第四句话：“我想离开这里。”
余倾呼吸一顿。
这里指的是哪里，是个很值得推敲的问题。沈长忆是个精神病人，余倾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斩钉截铁：“不行。”
“你可以选择逃开小月，我甚至可以帮你，但是你不能做这种傻事。”
沈长忆眼里流露出不解，一字一顿问：“为什么？”
“人生在世，能有多少挽留你的理由呢？”余倾轻声说，“但相比于我，你至少有过那样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
“宝贵的从来不是生命。”
“而是生命给你带来的，难以释怀的回忆。”
……
直到送走那个孤僻的精神病少年，余倾仍有些回不过神，他想了想，到底没有给好友打电话，尽管他猜测江浸月找人已经找的快疯了。
可没想到的是，没过十分钟，江浸月竟然唰地推开门，带着满身烟火气，从外面跌跌撞撞进来了。他手上还提着两瓶酒。
江浸月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醉眼迷离地看着他；余倾定定看着他，也没多问，只是很懂他地接过了他手中的酒。
两个人对酌几杯，江浸月从头到尾都没有提起过沈长忆，只在临走前呆呆地望着空气，半晌痴痴笑了声。
他轻轻启唇，很缓很慢地说了一段话，之后便起身走了。
余倾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到底只是深深一叹息——十分钟，他们之间，不过差了十分钟。
——倘若他们，都再给彼此五分钟。江浸月是不是就可以追上沈长忆，和他解释清楚，和他表明态度。
是不是他们就可以相拥，泪流满面也好，劫后余生也罢，和对方说一句“对不起我们不闹了，我们回家”。
可过后，沈长忆还是会忘的。
他们还是会错过的。
……是命运要他们阴差阳错，于是他们这一生磕磕碰碰，始终是逃不过擦肩而过。
等酒意散去，余倾才站起身，从书架上翻翻找找，拿出了一个密封袋。他将线圈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份病例一样的东西。
病例封面上写了六个字：沈长忆，江浸月。
他安静地看了会，随手一翻，翻出一页洁白的纸，提笔落墨：
「他从我的雨夜中来
又从我的春天里去……
我的爱不值一提
他的爱我一生勿忘。
——江浸月」
这是江浸月方才临别前，对他说的话。他呼吸微微放缓了些，又往后翻到一页空白的纸面，想了想，又提笔写道——
「沈长忆永远在爱着江浸月，可他总会忘。
……
江浸月会永远爱着沈长忆，且他不会忘。」
放笔，他有些怅然地看着那行字，心里深知，这是最后一页了。
最后他叹息着合上病例，小心地塞回袋子里，再放回书架上。
他这里记录了许多属于别人的故事，其中最长的，当属江浸月和沈长忆的故事，那是他作为这场爱情默剧的旁观者，写下来的最完整旁白。
……
每一场闹剧，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旁观者。
每一条岔路，都会有那么个人分道扬镳。
所以啊，他忽然无比庆幸。
也许未曾得到过的分别，才是好的结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余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