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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争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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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一同,拜入宗主门下如何?”
眼前的少年俊俏的脸上满是认真,清风带起他细如鞭的马尾,莫名触动了廷听。
廷听感念长音阁给予她的收养与培育之恩,却又怨其拿捏她的命门,如对待玩物般随意摆弄她的去留。
池子霁明明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却真的如师兄般照顾着她,但“师兄”不过是廷听刻意套近乎所喊的,以池子霁的能力其实完全不需要和她同行。
廷听蓦然局促了起来,连嘴里这句师兄都变得有些烫嘴:“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吧?”
“事在人为。”池子霁模棱两可地说。
外人不知道,但太华宫宗主实则已经闭关三年有余了。
他若执意不顾其他长老的意见,将廷听圈到他身边来,也不是由宗主来教。
廷听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池子霁弯了弯腰,凑近廷听,从下方仰头看着她,疑惑道:“不愿意?”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廷听垂眼着池子霁,两人距离很近,近得她连池子霁瞳孔边的浅金色光弧都看得见,她双手放在背后握紧,“我是琴修,必定要拜入音修门下,不断修炼,才有望能变得和师兄一样强。”
廷听不想再像今日那样被妖物追得如此狼狈,去等待或者祈祷一个未知之人的解救。
她要拿到解决命灯的办法,利用太华宫来不断变强,直到能摆脱长音阁的控制,随意地支配她的人生。
“若是有机会,下次就轮到我来保护师兄了。”廷听直视着池子霁,笃定地说。
池子霁瞳孔一缩,定定地看着廷听,偏了偏头,眼中透着几丝迷惑地空洞,半晌才直起腰,视线挪向一侧的河流,眼神飘忽。
保护?他?
这个词于他而言过于新鲜,新鲜到异样,好似有人不经意间随意地将滚烫的墨水倾倒在他的脖颈上,让他不得不想尽办法来思考如何才是正常的回应。
荒谬,欣然,讽刺,愉快……太多他不熟悉、亦或是不理解的情绪杂糅成一团,强行灌进了他的脑子里,新鲜得令他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变了。
池子霁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怪异感产生了反射性的不适。
“你不去找那条璨假龙吗?”池子霁往另一侧的树后瞥了眼,转换话题。
廷听被池子霁一提醒,马上想起来那条金灿灿的龙鱼。
她同样装作不经意往草丛间看了眼,看到杂草微晃,没理会,提着裙摆就朝着河流边上跑去,发髻间的银簪落下的流苏微晃,如波光粼粼的水面。
池子霁慢悠悠地跟上廷听,如贴心的伙伴般蹲在廷听的身侧,指着河流问她想怎么办。
廷听平地而坐,指尖在琴弦上摸索,思索弹什么曲,而池子霁用手托着脸颊,看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中却仿佛在试图认知一个从未见过的崭新的存在。
两人看似熟稔得仿佛经年的师兄妹,有种让人插不进的氛围。
“我听闻璨假龙数量稀少,在凡间乃皇室供养之物,生活条件苛刻,只栖息于纯质的灵泉之中。”廷听伸出手捞了下河水,确实有如丝如缕的灵力穿过指缝。
璨假龙稀少,能结出妖丹的更是凤毛麟角,格外珍贵。
廷听盯着河水下藏在石块之间,却依然熠熠生辉的金色长鱼,眼光灼热:“但是抓璨假龙不能使用灵力。”
异样的灵力会惊动璨假龙,导致它直接自毁,粉碎妖丹。
也就是说要徒手抓。
“师妹抓过鱼吗?”池子霁看着廷听跃跃欲试的眼神,眼看着她就想撸起袖子准备动手,偏头问道。
廷听:“没有。”
但人贵在勇于尝试,让她放着眼前这条璨假龙离开那必然不可能!
池子霁手指托着下巴,似是在回忆:“璨假龙肉质鲜美,刺整且少,有补灵通脉、滋容养颜之效。”
“师兄吃过?”廷听疑惑转头。
这玩意儿她可只在书里见过!
“吃过,但我不会做饭。”池子霁垂眼,看着水底那荧荧金光。
他的话成功勾起了廷听好奇心。
廷听深吸一口气,踩着水潜入河下,拂开往她身上撞的鱼群,悄悄地往藏在石头里的璨假龙伸手,试图左右合拢抓住它。
却没想到那条鱼不屑地朝廷听甩了甩尾巴,迅速蹿过石壁往另一个方向游去,证明水中是它的领域,想要不用灵力抓它难上加难。
河面上,池子霁一腿张开踩在石块上,手肘撑着膝盖,他一手掏出嗡嗡作响的玉简,拿灵力一封,又放了回去,颇有种哪管那群长老们洪水滔天的架势。
河面下,那条璨假龙似乎得了趣味,与廷听游耍了好几个来回,甚至用尾巴拔了她发间一根银簪,玩得不亦乐乎。
廷听憋了一口气,硬是没抢回来,转身浮上了水面,趴在岸边的鹅卵石上咳嗽了两声,气得握紧了手。
要是能用灵力!她会这样?!
“师妹是不是专注琴艺,没炼过体?”池子霁拂走廷听袖口边的水草,看似随意地问道。廷听浑身湿漉漉的,却不显狼藉,像雨中提灯的林间仙灵。
“没有。”廷听咬牙切齿,“若我能入太华宫——”
“师兄教你。”池子霁随意地说道,似乎没当回事。
廷听:“一言为定!”
她说着,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继续潜入河中。
那璨假龙拿了根簪子就少了个临时玩伴,本在闷闷不乐,见她又来,立刻来了兴致,急冲冲地左右蹿游。
廷听见它喜欢那根银簪,便抬手取下另一边的银簪,诱它过来。
一金一青在水下,少女的身姿逐渐灵活,婉若游龙,墨绿色的袍在水中飘浮,宛若羽衣,美若画卷。
池子霁伸出手,指尖碰到水面,泛起一层层波纹,扰乱了那灵动的画面,他皱起眉,又收回手,神色多出几分恹恹。
恰在此时,廷听手里捏着璨假龙破水而出。
廷听精疲力竭地呼了口气,水珠浸透发丝,水滴从睫毛上坠落,她开口便是个清洁术,身上立即变得一干二净。
池子霁用指尖接住从廷听脸颊滑落的水滴,莹澈透亮,他灵力一动,水滴当即结冰落在他的手心,犹如水晶。
“我抓到了。”廷听举了举手中蔫蔫的璨假龙,对上池子霁的视线,有些踌躇道,“但我有些不忍心剖了它,太华宫交妖丹能交活的吗?”
池子霁沉默片刻,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条对缠在廷听手上颇为亲昵的璨假龙,廷听袖口里面还藏着一条因为他的存在不敢吱声的水墨蛟。
水墨蛟甫一抬头,就对上那双看得蛟毛骨悚然的眼珠子,它没怵过谁,却唯独不想搭理这小子。
相比起很多修士单纯的强大,池子霁给它的是纯粹的“异样”感,只是他平日里演得太好了,所有人都察觉不到这股诡异感。
而陌生的、不理解的存在,通常会让人不愿去靠近。
廷听见池子霁不说话,开始后悔自己的心软时,似乎准备狠下心动手的时候,他才伸出手接过了那条璨假龙。
璨假龙一到池子霁手上,就和见了鬼似的想挣扎,但又不敢动,如冻鱼般僵持着。
“当然可以。”池子霁笑着直面廷听犹豫的目光,口不对心道,“此等灵物不同寻常,剖丹烹煮了未免可惜,你拿活的回去也会算你的试炼分数。”
说不定还更高。
只是事情发展和池子霁预料中有所不同,他才心生异样。
“改日有机会,我再煮鱼汤给师兄喝!”廷听见池子霁神色不明,指腹在璨假龙身上摩拭,敏锐察觉他情绪似有些低落,提议道。
刚好,也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拉拢人的机会!
人和人的关系,永远是在交集中越来越深的,你来我往,互相亏欠最后就说不清了!廷听深谙此道,递台阶时便如行云流水。
修士并非断绝口腹之欲,辟谷不代表完全不吃,全凭个人。
“也罢。”池子霁意兴阑珊,将璨假龙抛回了廷听手上,“便这样吧。”
那璨假龙一到廷听怀中,便如鱼回到了水中,紧贴着她,毫不掩饰对池子霁的排斥。
池子霁毫不在意,只是意有所指地看向了树丛之后。
廷听见璨假龙已到手,竟还没有动静,也没了耐心,抬手一抓:“出来。”
几根细如蛛丝的线猛地一收,牢牢捆住了偷偷摸摸躲在树丛后的某个身影。
被捆住的少女赫然是之前被那四个人压迫的药修,她被廷听一捆,立时跌坐在地无法动弹,鹅黄色的裙子紧绷,双手被死死地锢在背后。
廷听一侧头,琴弦在她的指尖缠绕,笑眯眯地看着药修少女:“你不会觉得我们没注意到你吧?”
两人早已注意到这个在旁边躲着的人,本是想看看这药修有什么企图,便暂时没管她,却没想到磨磨唧唧半天什么都没做。
“想要打劫我,就要做好反被打劫的心理准备呀。”
说着,廷听伸出了另一只空着的手,抬了抬下巴:“来吧,把你的妖丹交出来。”
“没有!我没有想打劫你!”那药修少女立即开口,拼命想自证清白,“我是在来找你的路上被他们抓到了,我一介药修打不过他们,才不得不和他们走在一起的!”
廷听笑容明媚,勾了勾手指:“你先把妖丹给我,我再决定要不要听你狡辩。”
“我没有妖丹。”药修少女苦涩地说道。
廷听的笑容消失了,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一颗都没有?!”
她不相信,快步走上前,灵力顺着这人浑身上下一摸索。
草药,丹药袋,笔墨,传送符之类简单的防身符……
廷听甚至摸出了几本的由知名作者写的时兴话本子,什么《重生后我和妖族太子私奔了》《我死后他们疯魔了》《合欢宗妖女和她的十条船》之类的狗血话本。
廷听除了最新的那本合欢宗妖女的没看,其他居然一本没落下。
竟是书友。
廷听眼神复杂地拿着手里那好几本典藏版话本,上面还有作者音希的亲笔签绘,确实一颗妖丹都没摸出来,这才不得不相信了这人口中的事实。
“我名琼音,是个药修,我们药修进入秘境的试题与你们应当不太一样。”琼音说着摇了摇头,示意廷听拿出她腰间的玉简看。
“廷听,琴修。”
廷听一把抽出玉简,打开一看,上面印着的字赫然是“收集草药,多多益善”。
廷听无言以对,“啪”地将玉简关上,塞回了琼音的身上:“那你刚刚躲在那半天,又不逃跑,不是想黄雀在后抢妖丹,是想干什么?”
“我本是想寻你当队友!”琼音听到廷听这话,涨红了脸,委屈中又满是羞耻,“我虽不擅武斗,但对医药略通一二,我们试炼目标也不同,应该帮得上忙。”
寻常弟子基本上用不到药修,试炼就能当场结束,唯独廷听那声琴音震荡人心,哪个修士不慕强,却没想到琼音在路上一时不察,竟惨遭其他人劫持。
“结果你们两个人,在湖边调起情来了!”琼音苦恼至极,“我这来问也怕打扰你们,走又怕被你们发现!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啊!”
琼音说着说着,情绪涌上来,恨不得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免得她横叉在什么不够单纯的男女关系里。
廷听被琼音这井喷式的情绪给震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琼音话语中的不对劲,质问:“‘调情’?你在说什么呢?”
琼音表情空白了一瞬:“不是?怎么可能不是?”
似乎廷听的否认冲击到了她多年以来的眼力和经验,令她感到难以置信!
“我和池师兄是在今日试炼中遇到的,他救了我一命,还答应了我的同行请求。”廷听解释道。
琼音见廷听眉目清明,从容自若,言语间没有半分虚假,才意识到真的是她误会了。
琼音感受着身上缠着的琴弦松开,站起来,却蓦然发现廷听手中还拿着她身上带的那些话本子,惊得她呼吸不顺。
“你想与我一同走也没问题。”廷听若有所思,转手将那几本书册放到纳戒之中,笑道,“当然是有条件的,这几本话本归我啦。”
话本不过是个由头,若能以此搭上关系线才好,廷听心想。
琼音是药修,看样子脾气还挺软和,进入太华宫之后便是入药堂,若是争点气进了内门更好。
药堂人来人往,消息流通,女孩子之间谈天时乱七八糟的消息不会少,还有助于廷听解决出入太华宫时不慎受伤的意外状况。
“真的吗?!”琼音一怔,惊喜地冲到廷听的面前,“没问题!我一定会帮上你……的。”
琼音激动地应下,视线突兀地对上了廷听身后少年静而沉的目光,以至于声音都咔了一下。
那个眼神就好像是看着什么碍事又不太好处理的存在一样,明明毫无杀气,却让她脊背发凉。
琼音突然觉得她之前的怀疑绝非无中生有。她看到廷听只觉亲近,但面对这少年时心中发憷。
这少年容貌殊绝,周身萦绕着股凛冽的剑意,琼音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
“你们是准备拜入同一门吗?”琼音问。
廷听摇头,轻声耐心道:“池师兄说他要拜入宗主门下,我是音修,若能入内门,自当拜入音修门下。”
“异门师兄妹啊。”琼音哦了一声,也知道入门之后到底能隔多远了,便挨得廷听更近了些。
琼音也有打算。她是药修,入门之后历练需多人共同御敌,她若能搭上廷听这样实力强,性格还好说话的人必定事半功倍。
池子霁步伐渐缓,手指一下下地点在木剑上。
“我听闻,太华宫宗主不收弟子。”琼音小声说道。
“那又如何?”池子霁侧头,眼眸漆黑盯着琼音,语气却极为纯粹。
好像是……?琼音目露迷茫。
不知为何,琼音总觉得这位池师兄与她有些不对付,明明他容色俊秀,举手投足间也矜贵不凡,琼音却仍觉不安。
反观廷听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笑意盎然,谈吐间尽是亲昵。
等等,姓池?
琼音陡然看向少年腰间的木剑,一瞬间如醍醐灌顶。
太华宫试炼,姓池,少年模样的剑修,实力不菲,除了那身不太习惯的红衣以外,他的身份清晰如书扉页的金字。
太华宫宗主唯一的弟子,当代七星之一,以匪夷所思的十六岁分神境继任破军之位,曾大败十恶之二,比起所谓论道大会魁首那种虚名,池子霁的履历堪称恐怖。
只是历代破军都杀伐之气过重,饱受争议,池子霁也不堪落后就是了。
他怎么在这里?如果是来监考,为什么又会插手试炼?!
“廷听,你知道——”你旁边这个人的身份吗?
琼音刚伸出手,想去拉住廷听,嗓子就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琼音看着池子霁侧颜朝她笑了笑,如无声的警示。
刹那之间,远高于琼音这金丹境的威压如海浪高扬,仿佛转眼就要将她吞没,马上又变得风平浪静。
“什么?”廷听疑惑地侧过头,怀中的璨假龙却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一样蓦然仰起头,“呜呜”地叫了一声。
不远处河流汇聚成的湖面翻涌震颤,惊起千层水浪。
一条长达五丈的金鱼冲出水面,长鳍似翼,跃至高空。
“这是什么,抓了小的来了老的?!”廷听用袖子挡住飞沙走石,将手里那条璨假龙丢进收纳袋里,看着半空中夺目的辉光。
霎时之间,地动山摇。
灵力陡然贯穿上空的云层,长鱼化为一条矫健金龙,鳞片如涂金砂,朝着他们发出愤怒的吼叫,声波如涛:“谁!是谁动了我的崽!”
廷听抓住旁边站不太稳的琼音,原本缠在她手腕上无声无息的水墨蛟突然冲出袖口,如被僭越之举触怒了般飞至上空。
“你这条臭鱼终于敢出来了!我找你好久了!”
如天空中泼下几团浓墨,一条庞大的墨蛟飘在金龙身侧,弯曲的身形在空中勾出一座座小山,长须若云,鳞片似雷,咆哮如雷贯耳,“上次未分胜负,这回天赐良机,还不速速来应战?””
浓厚的灵力如□□涌,将廷听和琼音压得脏器都差点被挤歪了位置。
“这是什么?神仙打架?”琼音扯着廷听的袖子,眼巴巴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该识时务者为俊杰地撤退?”
却不想,廷听瞳孔一动,嘴角的弧度令琼音触目惊心:“你在说什么呢?这不是个大好机会吗?”
她抬起头,和空中的水墨蛟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笑道。
“若还能拿下这条金龙,我不就是试炼第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