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花集》青红浅碧

7、壹·额（六）

　　柯家的生意由柯桓誉奔波，而柯府内宅的事物全权由二夫人掌管。一时间，所有人都已经默认了柯宅下一任的女主人的人选。
　　舍雅对此事时时记挂在心，却依旧每日花大半的时间在自己住处，偶尔在花园里走走，不时就走到了比较偏僻的角落。
　　这一日，舍雅依旧由碧儿陪着，在园中信步闲逛，却听见不远处传来的训斥声。她与碧儿循声而去，只见是管事正在教训一名奴婢。
　　“是大夫人身边的蓝玉。”碧儿道。
　　“周管事。”舍雅上前，“发生什么事了，我老远就听见这里的声音了。”
　　“四夫人，这丫头做事偷懒，小的就教训两句。惊了您，还请恕罪。”周管事对舍雅低头哈腰。
　　“偷懒确实不应该。”舍雅眼角瞥见蓝玉求救的眼神却表现得无动于衷，道，“训斥惩罚都不为过，周管事我就不打扰你管教下人了。”
　　舍雅就此离开，知道周管事已领着蓝玉去别处继续训斥处罚，转身时，翠眉不由蹙起。
　　然而没走多远，舍雅就遇见了行色匆匆的柯桓誉。
　　几乎又是半月未见，柯桓誉的神色带着倦意，却依旧强打精神，昔日风流，如今却有仆仆风尘。
　　他夫妻二人此时已显得有些疏远，舍雅行礼道：“公子。”
　　“恩。”柯桓誉点头，遂快步离去。
　　擦身而过时，舍雅嘴角牵起一丝笑意，不是往日对柯桓誉那样的温柔。她顺着柯桓誉离去的方向望去，一直到那身影最终消失在视线里，才道：“碧儿，我们回去吧。”

　　舍雅再次出现在蓝玉面前，是在当日夜晚，简装黑衣的女子出现在柯宅深夜僻静的角落里，握起侍女伤痕累累的手，道：“蓝玉。”
　　“四夫人？”蓝玉惊讶于舍雅此时的出现。
　　新月下舍雅的容颜柔和悲悯，带着歉意，道：“对不起蓝玉，今日之事我不能出面……”
　　“四夫人有心。”蓝玉见舍雅塞给自己一只瓶子，立即推回去，“四夫人厚待蓝玉了。”
　　舍雅将瓶子推回，道：“我知道现在委屈了你，大夫人离开之后你就被调来做这些粗活杂役。这些药膏希望能帮到你疗伤。”
　　蓝玉握着瓶子跪下，感激道：“四夫人仁厚，蓝玉谢过。”
　　“大夫人曾经对我有照顾之恩，我这样做也算是报恩吧。”舍雅道，“我不能在此多留，日后我会让碧儿留心，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她。”
　　“谢四夫人。”
　　“我也曾和你一样的，蓝玉。”舍雅道。
　　同为奴仆，沦为女婢，受人欺凌。只是，舍雅稍稍幸运一些，遇见了柯桓誉，却不知道这条路的终点会是什么模样，又或者，她是否能够走到终点。
　　彼此执手的女子，各自眼波闪动，惺惺相惜。

　　舍雅对蓝玉的关心总是要待到夜深人静之时才有丝丝缕缕的飘转。
　　“阿舍，你最近经常去看蓝玉，很容易被人发现的。”碧儿拉住正要出门的女子。
　　“有些东西，不冒险就永远得不到。”舍雅深深吸气，再看一眼日夜相伴的姐妹，跨步出门。
　　星月无光，身着简装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快步到蓝玉居住的偏僻角落。
　　“蓝玉？”舍雅叩门，却未得到蓝玉回答。
　　“蓝玉？”舍雅又叩门，依旧无人应答。
　　心下生疑，舍雅迟疑着是否要进去查看，门却开了。一小小缝，恰巧露出蓝玉一只眼。
　　“蓝玉。”舍雅这才安心，推门进去，问道：“怎么这会才开门？”
　　“没有我的吩咐，她敢去开门吗？”屋内没有点灯，幽黑狭小的空间里却传来阴翳的女子反问。
　　“二夫人？”舍雅惊讶。
　　立时周围响起脚步声，片刻之后就有烛光照亮。舍雅没能适应这突来的光线，衣袖遮掩，只听二夫人的声音继续道：“妹妹有兴致，这么晚了不在自己房里休息，跑来这里？”
　　舍雅心知情境险恶，却不能在此刻自乱阵脚，遂暗自顺气，带镇定了心神，她曳裙上前，行礼道：“见过二夫人。”
　　“你真是想见过了我就不见吧。”房中众人皆立，唯独二夫人坐着，衣着华贵，妆容精致，像是特意在等舍雅。
　　“二夫人说笑了。”舍雅低头。
　　“我没说笑，你来找蓝玉的心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二夫人站起身，举止倨傲，目光轻蔑地到舍雅面前，盛气凌人道，“想找蓝玉做证人指正我当年陷害雨茜的事，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舍雅依旧垂首，介意掩饰内心忐忑。
　　“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我告诉你，如今整个柯府后宅，我说一，没人可以说二。知道我为什么留着蓝玉吗？就为了看你究竟能忍到什么时候。”二夫人看着不置一词的舍雅，冷笑，有更多的鄙夷，“知道为什么公子会冷落你吗？说到底，你还只是一个贱婢，不能和我比。你知道我和公子之间有多密切吗？没有我，就没有柯家的今天。是，我的出身不及大夫人，但最终公子还是都听我的，甚至当年连我害了他最爱的雨茜，他知道了也什么都没有说。”
　　没人看得见舍雅此刻的神情，她被掩藏起来的神色，袖中拽紧了的手，被揪皱了的衣，无一不显示这她被羞辱后的愤恨。但她无力反抗，只因为她没有恃宠而骄的资本，说到底，她真的只是个贱婢，即使柯桓誉曾经待她那样好。
　　“二夫人能回答舍雅一个问题吗？”舍雅不曾抬头，她怨恨那样尖锐的话，也不想去面对此事二夫人凶狠的目光，她的忍耐正濒临极限。
　　“你的孩子吗？”二夫人笑得那样不屑，“你和雨茜也没得比，至少，她不是谁的贱婢。呵呵……”
　　二夫人的笑声放肆恣意，尽是对现在这个对自己低眉顺眼的卑贱女子的鄙夷。
　　“够了，倩儿。”门外微薄的星光下，站着柯桓誉清瘦的身影，众目睽睽，他提步而来，面容沉静却有怒色。
　　“公子这么晚还不睡？”二夫人迎上前，挽起柯桓誉的臂，笑靥如花，道，“确实是很晚了，公子，我们回去吧。”
　　仅仅是抬头的短暂时间，舍雅就只能看见柯桓誉的一道背影而已，他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不再对自己有一丝眷顾。
　　那样决然的脚步，生生踏断了那些过往，他对她的温柔，缱绻如云，如今消散似烟。
　　“四夫人……”蓝玉扶住几欲跌倒的女子，才发现不知何时舍雅已然泪痕满面，却没有一点哭声。
　　“我没事。”推开蓝玉的手，舍雅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星光忽然灿烂一片，就铺陈在脚下，甚至沾染上她的衣裙。她痴痴看着唯一离开的路，去根本看不见那个人哪怕一点点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