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与君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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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深冬，正是严寒啃食人骨的季节。疾风猎猎，卷着世间万物冰凉的气息而来，又带走多少残破的枯叶与尘埃。黄花已隐匿了芳影，化为泥土笑看腊梅破雪绽放。看啊，又是一年冷之最。
“这会园子里的梨树要冻着了吧。”远远的，一个少年抱着一床被褥向花园这边急匆匆走来。
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头黑发随意散落着，衬得他愈发白净。他的脸颊、耳垂冻得发红，但他似乎没有察觉，难道是他对于这种寒冷已经失去感觉了？
“得给他们盖上被子，这样暖暖的才不会再觉得冷。”他自语，嘴角一直微扬。
想到那棵梨树生长的地方去必须穿过碎石小道，走到府中花园的尽头，而这花园就像一个迷宫，一般人进入花园想再出来，不花个一天两天是不行的。而厉旭，就好像是这个花园的建设者，来去自如。是天赋异禀？或许如此。
本想不再多思，就这样一股脑儿把被子抱到那儿去的。可是一处风景，留住了他的脚步。
几株腊梅树相互挨着，枝花交错，那雪白那粉红间于灰枝之间显得格外惹眼。花美不错，但最美的风景不在花，而是花前几尺处，潇洒挥笔的少年。
如果厉旭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就是老爷的儿子，与厉旭自己年纪相仿。几天前，厉旭曾在府中遇见过他，只那一瞥，厉旭就记住了他的容貌。那日再回眸，只剩他淡淡的背影与老爷唤他名儿时欣然模样。还记得……是叫宪华吧。
少年将手中毛笔轻轻搁下，双手背后，含着笑容看着木桌上已完成的画，他小心翼翼的将画拿起。
画中两只骏马好不英俊，意气风发，踏着铁蹄奔赴那似锦前程。马尾上方几笔淡墨描绘的不知是清风还是尘埃，带着几丝朦胧之美。
“好漂亮啊！”厉旭情不自禁的称赞出口。
听见声音宪华转过头来，一时间竟被厉旭那张干净纯真的脸惊住。看到厉旭朝自己无邪的笑笑后，他才恍然回神。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特别的情愫，宪华放下画，拿起一直静静躺在木桌上的剑。剑鞘上龙飞凤舞，言说着桀骜气势。
定睛，拔剑，一道白光闪现。袭白衣的他翩翩舞剑，身手敏捷气丝洒脱，犹如一只孤傲的白鹤，浪荡冬雪。
厉旭看得连眼睛都忘记了眨，纤细的睫毛随着时不时小小晃动的脑袋一颤一颤。
他好厉害呀！竟能把剑舞得这样好看！
不禁为之称奇的厉旭被此时直冲自己而来的剑锋狠狠吓住，他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竟然没有后退！眼看剑就要刺进厉旭的胸膛，宪华一个回身翻旋华丽的站在厉旭跟前，将剑架在了厉旭脖颈上。
“你是哪家的孩子？谁允许你进入此地？”他故作凶狠的问道。
“我……我…………”厉旭紧紧的抱着手中的被褥，躲避着宪华冷冷的视线。
看到厉旭这个模样，宪华收剑背后，转过身去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着那一震一震的肩膀，厉旭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你，你耍我呢。”
思量一会，宪华收起笑容转过身来，“谁耍你呢。你抱着条被子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到这园子里打地铺？”
低头看了看被子，厉旭的耳根子越发红软。“才不是！”原以为这少爷该是个正儿八百的人，没想到竟这么滑头！
“很生气吧？想打我吧？”他的脑袋很欠扁的探向厉旭，一脸的挑衅光明正大摆在了脸上。
“你，你真是……”
厉旭不是一个易怒的人，只是眼前这个少爷的模样实在讨人厌。他腾出一只手来握起拳头，‘嗖’的一下朝宪华的脸挥了过去。就在拳头要碰到宪华的脸颊的时候，忽然打住停在了空中。
“好了，以牙还牙。”
厉旭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抱稳了被子就从宪华的身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小小的风，凉得很是特别。
猛地眨两下眼睛，宪华立马转过身来追上厉旭，“喂，你是谁？你抱着被子要去哪里？”
“我啊……”厉旭低头轻笑，“我只是你们家一个下人的孩子啊。至于我要去哪里做什么，少爷你管不着吧？”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丝愠怒，向来聪明懂事的宪华自然是听出来了。想来厉旭确实是有些生气的吧。宪华不再说话，只是跟在厉旭后头。
小道尽头，是一堵斑驳的墙，几道逶迤裂痕爬在墙面好似流蛇与曲水，如此温柔多娇。一树梨花就在墙前扎根孤立，绽放着纯洁的美丽独与白雪相濡以沫。
看到那一大簇的白色，厉旭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他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开，开花了……”
“恩……是啊，那种白的程度丝毫不逊色于雪。”宪华蹲下拿起被子放到厉旭的怀中。
“我已经有一个月没来看她了，没想到，在这么冷的天竟然开花了……”
“你不知道吗？梨树如果遭了病害即使在很寒冷的天里也会开花的。”
厉旭微微抬头看着宪华，“我从来不知道……那，她是在大冬天里和病害做斗争吗？”
宪华怔了怔，他还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但是单纯的厉旭竟能一语点中。“可能吧……”他回答的有些窘迫。
厉旭慢慢走上前，摊开被子将梨树的树干一圈一圈包起来。“这样一来你就不会冷了……一定要渐渐好起来。”
站起来后，他犹如凝望自己的心上人一般，极致温柔的望着那一朵朵堪比白雪的梨花。眸中黑白相间，结作漫色珠玑浮于若隐若现的泪光之上。
看着厉旭萧薄的背影，宪华甚至能够感受到自己心弦颤抖时的微妙，那似姑娘喃喃话语的乐音如此美妙。
眼前这个看起来孱弱的少年究竟是深藏了多少鲜为人知的本领？还是说如此别致的心裁连他自己都不曾自知？他看起来是这么单纯，心思甚至比姑娘的还要缜密。
“你叫什么名字？”宪华走上前拍了拍厉旭的肩膀。
他回眸，淡然一笑。“不过是一个下人，没有名字。”
对厉旭的这句话，年纪尚轻的宪华倒是有些反对，“即使身份是下人又如何？下人也是人为何会没有名字？还是说，你不愿意说？何必像个姑娘呢。”
“下人也是人并没有错，但是活着的话就是这么残酷。”拿下宪华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厉旭继续说道，“何况，名字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那你告诉我你父母的姓名吧，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去找你。”
厉旭没有想到，宪华竟然还不罢休。
“我啊……天生地养，如果以后还想找我的话就来这棵梨树旁边吧。”
最后深深望了宪华一眼，厉旭转身朝小道另一头快快跑去。乌黑的发丝飘在雪中，格外醒目。宪华立刻追了上去，但是……他已经消失在微茫的白雪中。独留宪华愣在碎石之上，嗅那遗芳。
随后几日，厉旭的身影在宪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只要一有空，宪华就会到园子尽头的梨树边，或舞剑或绘画，希望能够再次引出那个善良的少年。
冬去春来，宪华的爹娘说要带宪华上京去，那儿有利于他考取功名。早就对美好前程盼望已久的宪华自然是乐得如一只跃跃欲试的马驹。早就画过无数只骏马以寄托心神的他一口气干干脆脆地答应了下来。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把那个少年忘记了呢？
离去之日，天湿气浓浓，江上白雾迷茫。他立在舟首，回眸曾经生活过的那片土地，他试着去回忆过去遇到的事遇到的人。只可惜的是，他终究是把他忘记了。
是啊，毕竟只有那短短的相处时间，即使他忘了我又怨得了谁？厉旭一直站在岸边，看着宪华愈发朦胧。
厉旭是一个小小的梨花仙，若他不化身为人是没有人能够看得见他的。就像现在，就算所有的雾气都散却，宪华还是还不见厉旭。再说……即使看见了，他还能想起他来吗？
每个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小路，也许那上面铺满了碎石，也许是梨花瓣密布。在活着的时候，会有无数个人经过你的小路，演一段戏、留下几句话语，甚至一个眼神一点温度。有的你铭记了，有的……就慢慢忘却了……
“咫尺的天南地北，霎时间月缺花飞……”他独白，送走那个曾让他产生非同寻常的感情的人。
小舟在迷雾中，淡去了。那段为了见他宁可让自己守护的花卉受到伤害的往事也要就此被深埋，自己每一日要在那个园子里看他绘画舞剑的习惯也必须扼杀掉了。
厉旭这样想着，抬起头来。
是什么时候，迷雾退去云淡风轻的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与君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