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九章 曙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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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花满楼怔住。
他心里骤然升腾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这情绪似乎并非同情，也并非怜悯，但却足够强烈。没有任何人能在亲耳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仍能平静得如同一湖没有丝毫波澜的死水。
但这种情绪他却无论如何都不知该如何表达。
小眼睛忽然道：“我早已有一个问题想问，但也许你听来会不大舒服。”
花满楼道：“请。”
小眼睛望着他道：“我听说过，你的眼睛是因为一场病失明的。从那以后我就很好奇，我有时候会想——倘若不是因为一场病呢？倘若它是被什么人刺瞎的呢？你还能像现在一般地豁达，一般的热爱自己的生命吗？你会不会想要报复他？”
花满楼尽量将脸转向她的方向，这是他说话时的习惯。然后他带着微笑缓缓回答道：“我想，无论我是为什么而失明，甚至无论我是否失明，我都会热爱自己的生命。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最宝贵的天赋，也是我最得意的才能。”
小眼睛静静地望着他明亮而温暖的脸。
花满楼缓缓地继续道：“至于报复与否，是你的自由。有些人觉得报复仇恨更重要些，也有人觉得享受生命更重要些。二者并没有道义上的高低，只是看待事物的重要程度有别。不过对我来说，享受生命更重要些，而报复一个人并不能让我享受我的生命。”
小眼睛似乎已完全听得呆了。
她望着这个人的脸上几乎显出几分尊敬的神色。虽然他明明只是个瞎子，是个和她一样的残疾人。
——但他的心灵却好似比任何人都要健全。
她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静静地靠在了床头，不再言语。
花满楼轻声安慰道：“怎么了？”
没有回答。良久，才只听得她柔声道：“谢谢你。”
那声音好似来自遥远的地方。
又是良久的沉默。
花满楼忽然道：“你救我回来的路上有没有碰到什么人？比如陆小凤他们，或是十二星相。”
小眼睛眨了眨眼，道：“十二星相？他们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过行动了么？难道他们也来了这里？”
花满楼淡淡道：“那墙上的怪异标记就是他们中的‘蛇’所留。”
小眼睛似乎又是吃了一惊，然后摇摇头，道：“我没有见到。”
花满楼微微皱眉道：“这可奇了。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都不该放任你把我救走的。”
小眼睛叹息道：“他们手段素来毒辣得紧，你已吃了他们一次亏，此后一定要更为小心才是。”
花满楼点头致谢，随后不再言语。小眼睛容色沉静，目光却久久望着远方，似在沉思。
又过了一阵，小眼睛抬头望了望天色，缓缓道：“时间已差不多了。”说着起身到屋外去端了杯热水，回来扶花满楼坐起，柔声道：“你现在可好些了没有？”
花满楼点了点头，道：“多谢，我已没事了。”说着接过水杯。
小眼睛忽然道：“我若是这时候跟你提一样条件，你肯不肯答应？”
花满楼道：“什么条件？”
小眼睛眨眨眼，狡黠地道：“你先说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花满楼叹息道：“这……这必得你先说了才可决定。”
小眼睛忽又长长叹了口气，凄然道：“我救了你一命，你现在难道还不肯相信我绝不会害你？”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将头转开去。
小眼睛忽然咬着唇道：“那我便告诉你。从此往后，绝不要再插手与移花宫有关的事。这件事我之前也已提醒过你，但我以后绝不会再提。我这么说是好意，你信不信则全然由你。”她语声娇柔，声调亦婉转动听，但提及移花宫这个名字，她语声里忽然竟仿佛有了种令人不敢不从的气魄。
花满楼神色微微一凛，道：“你果然知道些什么。”
小眼睛并没回答，只是伸手接过空杯，回身放在桌上。
花满楼轻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铜先生的身份？”
小眼睛摇头道：“不知道。”转开目光，向远处望去。
花满楼忽然轻轻道：“我听陆小凤说过，你是从来也不笑的。”
小眼睛淡淡道：“你为什么会关心这种细节？我想其实这对你来说并没什么分别。”
花满楼忽然道：“你知不知道移花宫有条不许人发笑的宫规？”
小眼睛忽然怔住。
再开口，她语声里带了些许调侃：“如果你因为这件事怀疑我，那我倒是可以笑给你看，就现在……”
花满楼急忙打断道：“你、你等等！”
她的身份还未确定。倘若她真是移花宫的属下，他绝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句猜测害了她。
铁萍姑后来避过苗绣娘，悄悄向他们讲述过那次的细节。移花宫宫规森严，禁止属下发笑。这条宫规初定不久，有个宫女不慎发笑，被大宫主当众割了舌头，自那之后，宫内十几年来未有再犯者。她与苗绣娘私交一直不错，绣娘心灵手巧，学了绣花，悄悄绣了块精巧的手绢送给她，既是礼物，也含着几分自豪的卖弄。她忍不住称赞了两句，苗绣娘喜不自禁，向她笑了笑。
她们那时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根本没想到大宫主会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
小眼睛也许同样想不到，但他想得到。
苗绣娘的惨剧，他绝不会再眼睁睁地看着它重现一次。
小眼睛的确没想到这些，她只是被他说这句话时语气里前所未有的焦急吓住了。
“怎、怎么啦？”
花满楼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岔开话题道：“如果这次我不听你的话，那么是你会更危险，还是我会更危险？”
小眼睛凝望着他，柔声道：“我。”
花满楼似乎是真的吃了一惊，又似乎早已料到。
他终于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
小眼睛缓缓解释道：“倘若我有危险，你不一定知道。倘若你有危险，你的危险就是我的危险。”
花满楼怔住。
他已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也已明白她好似无意但却一笔带过的心意。
他终于缓缓道：“我明白了。”神情颇为严肃。
小眼睛一呆，脸上忽然一红，垂下头来。
花满楼瞧不见新晨的清光，也瞧不见她不觉间已晕生双颊。他只听得她轻轻道：“我……我并没答应你什么。”
于是他点了点头，忍不住微笑道：“我也并不希望你为了我答应什么。”
大多数男子大约都不会愿意一个女子为了自己陷入危险，而不顾自己的安全。
小眼睛又看了他一眼，忽然没头没尾地道：“你回去见到陆小凤的时候，如果可以，请向他问一问我的眼睛。”
花满楼微微一愣，不解道：“为什么？”
小眼睛含笑道：“因为我很欣赏我的眼睛。我也喜欢用它来表达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这件事对我来说只是想想就已足够美妙。并且，我笑起来也并不好看。”
花满楼认真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好。”说着穿衣起坐。小眼睛并不拦，却也并不帮忙，只是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边，瞧着他动作，缓缓道：“不送。”
花满楼将衣衫整毕，向她轻声道：“告辞。”
小眼睛依旧不动，缓缓道：“再会。”
02
陆小凤在找小鱼儿，已找了四五个时辰，从天黑找到天明。
直到天亮以后，他在一处小巷里发现碧蛇神君，他身旁还有条僵死在地的毒蛇。但见碧蛇神君满面灰黑，似是中了剧毒，一动也不动，似是早已死去多时。
来袭击他们的人已死了，但小鱼儿和那两个从移花宫里逃出来的女孩子却都还没有消息。
陆小凤心知他死得蹊跷，但这时急着寻人，实在无暇他顾。只草草查验过碧蛇神君的尸体，确定他已中毒身死，便转身离去。
陆小凤终于走到江边。
放眼是一望无际的江水，微微抬头，身前一片茂盛葱茏的苍翠。渡过江，便是龟山了。
他们发现出事的时候，小鱼儿他们走得还不算远。然而现在，他已找了四五个时辰，却竟连一点踪迹都没有。陆小凤望着波澜壮阔的江水，心中涌上了些莫名的叹息。也许在城里寻找本就是错误的决定，也许他们早已到了江边——现在，这是唯一的可能。
身后传来熟悉已极的足音，陆小凤微露笑容，却并不回头，只是望着眼前的江水。水面如镜，很快已映出他身后那熟悉已极的身形。
“花满楼！”
“我还是没有找到他们。你到哪里去找了？”
花满楼面上还是带着那种波澜不惊的淡淡微笑，缓缓道：“奈何桥。”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曙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