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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人初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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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盈与西辞下楼之时,云旧雨正坐在堂里喝茶。
上好的龙井,在他嘴里似是牛饮,而此刻他对面正坐着一位翩翩佳公子,容貌姿态清俊秀雅,动作流畅自如,正细细品着茶盏中的清茶。两人身形衣着分明大相径庭,相对坐来竟是分外和谐。
持盈见此场景却是一怔,坐在云旧雨对面的那人,分明就是在连昌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澹台。那夜澹台身背长剑,装扮邋遢,持盈隐约能分辨出他也算是容貌清正,如今一番装扮下来,竟也是秀美夺目,更难得的是他一改当日的随性直率,将全身架子端得分明,气质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西辞走在前头,才下楼,云旧雨就惊得跳了起来,打翻了满襟的热茶,叫道:“师傅你怎的下来了?”
西辞一双淡淡清眸转过去,目光在澹台身上微微一顿,随即转开,唇含三分笑,向云旧雨道:“我自是有事要办。”
澹台抬眸看了西辞一眼,起身笑道:“既然旧雨有事在身,我便告辞了。”
话音未落,持盈已缓缓步下楼来,微微笑道:“这位公子且不必急着离开,旧雨大可留在这里陪着公子也无妨。”
澹台还未答话,云旧雨却抢着说:“我跟你们去,让他走就是了。”
持盈笑看了澹台一眼,澹台只无奈地轻摇了摇头,将茶盏往桌上一搁,掷下几锭银子,翻身往窗外跃了出去,衣角在日光下翻了几番便消失了踪迹。
“滚得真快。”云旧雨咕囔了几字,复又凑到西辞面前道,“师傅,我跟你们一道去见北静王。”
持盈睨了他一眼,道:“你怎知我们是去见北静王?”
云旧雨向着店小二的方向一努嘴:“喏,他下来时候说的。”
持盈抬首笑盯了那店小二一眼,微微笑道:“好快的一张嘴。”
小二退后一步,赔笑道:“小姐真是说笑了。”
“阿盈。”西辞转过头来,伸指在唇边一立,只笑道,“心浮气躁只会暴露了你的弱点。”
持盈的目光从店小二身上移开,走到西辞身边,道:“我不为难他便是。”
西辞还望着澹台离去的方向,轻问:“你可识得那人?”
“一面之交。”持盈如是答道。
西辞轻“嗯”一声,敛起前袍,一步迈出去,一手微微探出,顺势与持盈道:“走罢。”
持盈快赶几步追了上去,握住他瘦削的手,回首向云旧雨道:“你且先留在这里,我们去去便回。”
云旧雨不甘,可对着持盈他又反驳不出口,只得重重坐下,拍桌子叫道:“小二,上菜!”
西辞敛眉微笑,低声与持盈道:“回头带个小玩意儿回来给他就好。”
持盈“哧”地笑了:“你当他是小孩子?”
西辞轻一挑眉,笑颜如水,浅浅化开:“未尝不可。”
那一方,被两人谈论着的云旧雨,正大口喝着茶,吃着桌上五花八门的菜肴,不亦乐乎。
持盈蓦然莞尔,西辞只抬步迈了出去,青衫衣角一拂,就从门边转了过去。
北静王在千辞亦有一个专门的府邸,只是比洛淼的北静王府要小了许多。
西辞与持盈去的,正是北静王在千辞的小院。
这是个安静的小院,墙外攀满绿藤,偶尔夹着几枝桃红的小花,很是闲适恬静。
西辞上前叩门,半晌才从门后探出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书童来,梳着双髻,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西辞许久,他才慢吞吞地开口道:“ 二位是来见我家少爷的?”
西辞与持盈相视一眼,均略感意外。
那书童见两人神情,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我家少爷是北静王楼越。”
西辞方一展袖,拱手道:“烦请通传,江南观察史顾西辞求见北静王爷。”
书童抬看细细瞧了他一眼,看着持盈一努嘴:“她又是谁?”
持盈有心试探,只笑道:“奴婢叶盈,不过是公子身边的侍女而已。”
西辞闻言,笑看了她一眼,也不作声,只任她信口胡说。
那书童将信将疑,道:“你们且先随我来。”
楼越的这个小院做得极其精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小书童带着他们走得九曲十八弯,才走到了一个花园门前,向西辞道:“你们进去吧。”说罢竟不再理会他们二人,转身就走。
持盈看着他背影,笑道:“想不到北静王连个书童都这般有趣。”
“公主谬赞,楼越不敢当。”
身后传来的声音清澈里透着干净,也带着极其浓郁的书卷气。
持盈回首,只见一少年正立园中,白巾蒙眼,墨发轻垂,全身上下竟只有这两色,素得发白,黑得浓烈,衣袂翩翩,极是风流潇洒。
西辞眉尖微微向上一挑,目光在楼越蒙着的双眼上顿了一顿,笑道:“王爷如何猜到阿盈的身份?”
楼越似是觉出他的目光,唇角稍稍一弯,伸手抚上白巾,踏步而来,一面道:“能跟着顾公子千里下江南的,除了九公主,还会有谁呢?”
他轻轻解下白巾,一双毫无焦点的瞳孔转了过来,准确无误地面朝持盈,浅笑道:“你说对么,九公主?”
楼越的长相并不算俊美,充其量只能用干净清秀来形容,但那双没有焦点的深黑眼眸却好似会读懂人心一般,一笑起来眼角就会轻轻上挑,却并无妩媚之韵,反是极富灵气。
“抱歉行动不便,只得委屈二位亲自前来了。”楼越略一颔首。
“无妨。”西辞淡淡笑着,“王爷为主,我二人为客,既来千辞,原就该来拜会城主才是。”
楼越浅浅一笑,再度低首道:“久闻顾公子大名,今日一见,乃楼越之幸。”
他当先一步,领西辞与持盈往花园深处而去,宽袍缓带,步履从容自如,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目盲之人,甚至他还能够听出二人的脚步声来调整自己走路的速度,委实不易。
持盈笑赞道:“王爷好耳力。”
楼越知她指方才之事,不由莞尔道:“习武之人,自然要比常人好上一些的。”
待三人坐定下来,楼越才正襟危坐,说出此次请他们前来的缘由。
这次让楼越左右为难的源头,正是南宁谢家。谢家的大小姐谢黎此刻正在连昌待嫁,而谢家更迫不及待地是要巴巴地把五小姐送进楼家门来,屡次三番的与楼越相谈不说,谢五小姐更是一路从南宁追到了洛淼,这才逼得楼越避到千辞来。
谢家自当年曾败退和番之后,就始终以重臣自居,手握重兵之下,难免有蠢蠢欲动的狼子野心,郁氏早有提防之心。而身为一个外姓王,他身上背着洛淼与千辞两个都城的子民,楼越是决不会冒险与谢家有任何纠葛的。
持盈当下听得哭笑不得,难为楼越堂堂一个王爷,为了避开谢五小姐,竟只带了一个书童躲来了小城千辞,到底不过一个弱冠少年,心性还是带着孩子气。
她沉吟片刻,道:“你若不喜欢谢五小姐,直接拒了便是,女孩子家面子薄,定然不会多做纠缠。”
楼越素净的脸庞上慢慢浮出红晕来,深黑的盲目上睫毛低垂,他轻道:“如若能不伤人,那楼越便不伤。”
持盈蓦然抬眼看他,带着三分诧异,这目光引得楼越慢慢转过头来,持盈笑道:“你既是北静王,就永无独善其身的一日,你又能不伤人到几时?”
楼越缓缓一笑,瞳孔里浮现出一种极其清澈的笑意:“那么,能不伤一个,便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