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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王孙归(上) ...
两年后。
正值年关,连昌第一赌坊——依白坊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时不时爆发出掌声和骂声。
门外一粉衣少女正往里踮脚张望,被身边的男子一手扯了回来。
“六哥六哥你做甚,好难得出来一次,为何不让我瞧了仔细?”郁青杞嘟了嘴唇,挽着郁浅的袖子撒娇。
郁浅眼里难得的柔和,低声向她道:“依白坊向来鱼龙混杂,你何必来掺这一脚?”
郁青杞拍手笑道:“依白依白,一穷二白,也不知这赌坊老板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竟叫了这个名儿。”
郁浅低低一笑:“人人都有了你这样的心思,这依白坊来的人还会少么?”
郁青杞心领神会:“六哥,我们进去瞧瞧可好?据说今日这一场,来的可是相府的公子呢。”
郁浅目光微敛,一皱眉:“顾西辞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牵着郁青杞的手走了进去。
依白坊既然号称连昌第一赌坊,自然别有一番风趣,内里莲池假山俱全,亭台楼阁秀美非常,乍看之下,说是书院亦不为过。其间行走之人,有贩夫走卒,也有贵族男女,廊上侍女护卫,却皆一视同仁,谦敬有礼。郁浅从门房处拿了六十三号的牌子,带着郁青杞去了二楼雅间。
郁青杞出宫极少,此刻兴致盎然,左顾右盼之余,神情天真烂漫,恰合了她才十二岁的年纪。
堂下蓦然爆出一片掌声,正是方才在斗着的两人胜负已分,一人洋洋得意,一人脸色灰白。
胜的那一方正背对着郁家兄妹的方向,郁青杞眼尖,看到他放在背后的手中堪堪握了一块黑色的石头,当即脱口而出:“他有诈!”
郁浅一惊,赶忙把郁青杞从窗口拉了回来,却已来不及,只听堂下脆生生喊起了话:“那位小姐缘何说在下有诈?”
郁青杞委屈地看了郁浅一眼,黑亮的瞳孔里流光顾盼,煞是无辜,郁浅长叹一声,握起她的手,起身向下一拱手,道:“小妹年纪尚轻,见识浅薄,得罪了兄台,在下代小妹赔这一声不是,还望兄台不要计较。”
郁浅说话之间,带了几分眼色看向堂下胜出的那人,星眉剑目,颇是俊秀,灰色长衫一丝不苟,倒是书生风范,只不过,能来这依白坊立下名声的,哪里会是一般的书生?
灰衣书生含笑摆手:“兄台此言差矣,令妹这一番话虽是无心,却于在下之品行名誉大有影响,若是传了开来,在下还如何在这依白坊立足?”
郁浅一皱眉:“阁下想要在下如何?”
称呼已从兄台换成了阁下,郁浅的脾气并不那么平和,灰衣书生挑眉一指:“那就请兄台与在下赌一场如何?”
“宴卿。”
灰衣书生话音一落,就有人轻声喝止。
宴卿听闻此言,泄下气来,向后一转,没好气地道:“是,主子,没了信誉,您还要宴卿怎样?”
轻笑一声,被宴卿称为主子的人慢慢从一楼的雅间里走了出来。
青衫如水,笑容温朗,指间一支画笔转着,袖上还沾有几滴墨汁,赫然是名闻连昌的丹青高手顾西辞。
西辞笑斥道:“宴卿你这一闹,可毁了我一幅画。”
宴卿很是委屈,手上一指:“主子,不是我闹,是那丫头要闹。”
得,转了一圈,还是绕回了郁青杞的头上。
顾西辞自然是识得郁浅与郁青杞的,抬首微微一笑,拱手道:“得罪了。”又向宴卿道,“不过误会一场,这就算了罢,我瞧你往后也不必来依白坊了,这信誉,不要也罢。”
宴卿一跺脚,向西辞身后道:“小姐你也不帮帮宴卿!”
“你家主子都开口了,我又能说什么。”帘后那位宴卿口中的“小姐”如是说着,声音清越,令人闻之耳目一新。
郁浅闻言只觉这声音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却又一时记不起来。西辞先退了一步,他也只得道:“多谢。”
依白坊里的人多数都识得顾西辞,此刻见他对郁浅恭敬有礼,料到郁浅自是有身份的人,宴卿虽不服气,却也无人敢出声相帮。
“只是,这位公子回去后,恐怕还需多多教导令妹这待人接物的礼节才好。”帘后那位小姐又淡淡地开口,挑帘一出,静静立于西辞身后,白纱覆面,唯留一双顾盼神飞的眼眸在外,灼灼逼人。
“小姐。”宴卿喜上眉梢,一瞬移步至她身后。
“我可不是为你说话。”她斜睨了宴卿一眼,轻声喝道,“少闹。”
宴卿乖乖闭嘴,反是西辞一笑:“言筠。”
“顾言筠你欺人太甚!”郁青杞面上薄怒,手指一指宴卿,“我……我不过是说了他的骗人把戏,又没有错。”
郁浅到底护短,将郁青杞的手牵住,向顾言筠冷冷道:“卿本佳人。”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顾言筠眉尖一挑,双眸笑得弯如月牙,盈盈道:“公子这短护得也委实太无道理,宴卿是我顾言筠的人,他的言行举止自归我所管,如今令妹言之凿凿,声称见到了宴卿使诈,受损的,恐怕不止他一人的颜面,还有丞相府的清誉。因而言筠不过是想让令妹说一说,究竟是如何见了宴卿使诈,也好让大家听个明明白白,免得冤枉了谁。”
顾言筠面上薄纱罩着,目光凝彻透亮,乍看之下,似有清流涌动。
郁浅听闻顾言筠如此一言,眉宇间舒展开来,拱手道:“在下已代舍妹认下这错,舍妹不谙此道,言语之上多有得罪,还望顾小姐谅解,休要咄咄逼人。”
“那么,公子的意思就是宴卿并未有错,所有一切都是令妹信口雌黄?”顾言筠言词不留情面,用词既狠又毒,摆明了就是在激怒心思直白的郁青杞。
郁浅本就是微服带着郁青杞出宫,不愿将事情闹大,熟料顾西辞愿退这一步,他那妹子却是半分都不肯让。方才宴卿是否使诈已然不重要,双方各执一词,全然已是一团混水,当务之急,郁浅只想带着郁青杞尽快离开此地,以免再闹出什么事来。
重重一拉郁青杞的手,郁浅才铁青着脸硬声道:“是。”
顾言筠笑得从容,向四周围观之人高声道:“各位可听清了这位公子之言,我相府之人,怎会行这等宵小之事,以后若有谁还想往相府头上扣这盆脏水,还请掂量掂量。”她声色清冽,冷而不阴,反是朗朗悦耳,清脆动人。相府本就权势滔天,她一席话既出,四周死寂一片,探头看着的脑袋全部缩了回去,再不敢做声。
高昂着头的少女神情分外执拗高傲,直到西辞去拉她的衣袖,柔声道:“够了,你气也出够了,就再别说下去了。”
顾言筠眸光顿从锋锐转做温柔,回望西辞,莞尔一笑道:“西辞说什么,就是什么。”
“好。”青衫下的瘦削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西辞只道,“今日怕是呆不下去了,这就回府罢。”
顾言筠一回首,就见郁浅与郁青杞早已不见人影,眼里微凉,向宴卿道:“那两人呢?”
“早跑了。”宴卿摊手,“就在小姐你撂狠话的时候。”
顾言筠手心一握,冷声道:“算他们走运。”
一边往外走,一边安抚着少女的情绪,西辞显得颇是无奈和宠溺:“你就这么气不过?”
顾言筠垂下头,咬唇道:“我的日子不好过,为何要让他们这般快活?”
“说到底,你不过是气他当年来传那旨意,若是换个人,你只怕一样要恨上。”西辞牵了她的手,低声唤道,“阿盈,别记着那些了,忘了才好。”
伸手静默地取下面纱,她才恨恨地望向皇宫的方向,容色沉冷,苍白如斯。
两年了,这两年来她消隐了自己的存在,借着顾言筠的名义在依白坊玩得风生水起,顾相不敢责她什么,她就一味地闹下去,有郁陵的那道圣旨,还有西辞这个顾家独子陪着,顾相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不敢逼得狠了。
“你呢,也忘了吗?”郁持盈回首,看到西辞温静的面容有些惨淡,这才知道自己说得过了,又踩到了西辞回忆的痛处,忙一握他的手,切切道:“我无意的。”
持盈目光惶惶,全然还像当年那个孤瘦寂寞的孩子,西辞指尖轻触在她温热的面颊,浅浅一笑:“不当紧。”
说话间,宴卿去赶了马车来,持盈一手递给西辞,西辞一撑她的掌心,正要坐进车间,喉间一阵腥味涌上来,就是止不住地咳嗽。
持盈下意识地抓紧他的手,袖中拿出个药瓶来塞进他手里,另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柔声道:“可是好些了?”
西辞吞了药,面色才缓过来,低头看到持盈关切的目光,才微微笑道:“恩,好些了。”
在面对持盈之时,西辞是一贯的听之任之,持盈反是紧紧抓着他细瘦的手腕,沉声道:“我不该今日让你带我出来。”
“放心,那件事没有做完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有事的。”西辞顺了顺她的碎发,盲目光轻柔,一手强支起身子,虚声向外道,“宴卿,走吧。”
车厢一晃,持盈长长抒了口气,侧身倚在西辞肩上,嗅着他衣上淡淡药香,低叹一声:“他的药你还是少吃些,保不齐有些预料之外的东西。”
西辞浅浅一笑,合眸道:“我知道。”
持盈素来听惯他这样的言语,又说了一遍:“切记?”她面上笑意清浅,目光中蕴藏了深深的担忧与不安。
西辞直起身,一手揽了她的腰,下颚抵在她的肩窝上,低声笑道:“一定记得。”
持盈像是松了口气,指腹摩娑着西辞的手心,轻道:“那就好。”
呃,上章忘了说,那个圣旨是根据顺治的《御制董鄂后行状》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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