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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风波恶(上) ...

  •   直到深夜,言筠没有回来,宴卿也没有回来。
      西辞一直在灯下等到深夜,持盈数度劝他回去歇息,都被他拒绝。
      少年苍白的侧颊上写满了坚持,薄唇紧抿着,失了一贯淡定的微笑。
      不多时,挽碧匆匆进来,肃然道:“公主,西辞少爷,云旧雨回来了。”
      西辞霍然立起,清声道:“言筠呢?”
      挽碧低首道:“不曾见到言筠小姐。”
      西辞复又沉默下去,持盈忙道:“叫云旧雨进来。”
      云旧雨几乎是惨白着脸色走进来的,他见了西辞与持盈,也不说话,直直往西辞面前一立,低头道:“师傅你骂我吧,我没护好言筠小姐。”
      西辞轻轻叹出一口气,淡道:“骂你言筠就能回来了么?”他微微皱眉,只道,“你且将言筠失踪一事前前后后仔细道来。”
      云旧雨低声道:“师傅和九公主走后,我就带着言筠小姐在芸池四周随意看看,走到后来,言筠小姐说累了,要去寻师傅,结果我们走着走着就走迷了路,后来来了一辆马车,说是相府来接言筠小姐的,我……我一时轻信,就带着言筠小姐上了车,谁知道一上车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西辞又道。
      云旧雨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我醒来的时候就回到了芸池,遍寻言筠小姐不到,我试着猜想小姐会不会被送回来,就回相府来查看。”
      持盈冷笑一声,道:“你瞧相府这个模样,像是言筠已回来了么?”
      西辞轻声喝止她:“阿盈,让旧雨说下去。”他耐了性子继续问,“你可还记得那马车是什么样子的?”
      “极普通的样式,大街上再多不过。”云旧雨摇头道。
      西辞的面容微沉,良久才面向持盈道:“这等手笔,如今看来倒不似行之所为。”
      郁行之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事,事后也还是大大方方地将人送了回来,表面上还能够嘘寒问暖,哪有现在这样去了一个又一个人,却没有一个能回来的。
      持盈亦猜不透究竟是谁掳了顾言筠,又有什么目的,眼下她也只得握着西辞的手,宽慰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言筠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西辞秀美惨白的面颊映在灯火下分外昏淡,听得持盈此言,许久才轻道:“言筠从小最怕一个人呆着,是我对不住她。”
      云旧雨闻言霍然抬头,面色惊得煞白,沉声道:“我再去找。”说罢,头也不回地直冲出去。
      持盈默默坐在西辞身边,紧紧抓着他的手,唇瓣开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这空气却安静得叫人窒息。

      从傍晚一直到天黑,又从深夜一直到天色发白,顾府还是没有一丝一毫言筠的消息。
      西辞一夜未睡,脸庞更是惨淡,持盈好说歹说劝他吃了些热粥,却吃了一半就咳出血来。
      宴卿不在身边,持盈只得让挽碧去请顾府的大夫来。
      那人一跨进门槛,西辞就勉力抬首拱手一笑:“苏先生,这次又劳烦你了。”他眼神深沉难辨,容上笑容苍白,却仍将礼节做得一丝不苟。
      苏折意将手指往西辞脉上一搭,半晌才淡淡道:“西辞少爷若是再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往后任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西辞压下眼底的微凉冷意,只笑道:“苏先生只管开药便是。”
      苏折意抬眸瞥他一眼,才提笔写了药方,回首向挽碧道:“劳烦挽碧姑娘随我去取药。”
      持盈却当先一步立起,微微笑道:“我也一并去。”
      苏折意略一颔首,提步往外走,持盈轻拍了拍西辞的手,示意他切勿过于担忧,见他点头,持盈才放心地合门离开。
      待走到回廊之处,苏折意顿足,一回首冷淡道:“小姐有什么想问的不妨就在这里问吧。”
      持盈面上含了三分笑,却也有三分威严,声音略沉:“西辞的身体究竟如何?”
      苏折意只道:“我方才已说过,他若是再不好好爱惜身体,能活多久你们就看着办吧。”
      “我不想听这个。”持盈打断他的话,“我是问原因。”
      “他身上的毒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解不了。”苏折意摇头道,“你若是问顾言筠,倒还来得及救她一命。”
      持盈“嗤”地一笑,冷道:“苏先生会想救言筠?言筠是怎么中毒的恐怕先生比谁清楚吧。”
      苏折意一挑眉:“我不清楚。”
      持盈心头薄怒,面上仍是笑道:“那么,往后还望先生多多照顾言筠,若是再出了差错,先生可别再答我一句‘不清楚’。”
      “九公主。”苏折意叫住她,神情几分认真,似是对她的话不以为意,“或有一人,能解西辞少爷身上之毒。”
      持盈容光一亮:“谁?”
      苏折意笑道:“我有一位表叔,自幼出家,并于昀城之中钻研药物多年,或许能帮上九公主的忙。”
      “他叫什么?”持盈略诧。
      “苏杭。”苏折意如是答道。
      持盈反是一怔:“端敬王世子?”她微微蹙眉,“据闻苏杭年纪轻轻,怎么会是先生的表叔?”
      这位端敬王世子倒是大名鼎鼎,身为端敬王唯一的儿子,却偏偏幼年出家,无论怎么劝都决计不肯还俗,把年老的端敬王爷气得不轻。这事沦为连昌的笑柄也有一段时日了,持盈无论如何都未曾料想这个离经叛道的年轻世子竟对药理亦有研究。
      “不过是些虚的辈分罢了。”苏折意容貌甚是平凡,眼眸却既清且亮,此刻一笑之下,竟似有流光徘徊。
      “我记得了。”持盈稍稍亦福身,郑重道,“多谢先生相告。”她向身后一直沉默着得挽碧道,“你去取药吧,我回房看着西辞,切记熬好的药送来时,莫要过烫或过凉。”
      “是。”挽碧应了一声,方目送持盈缓缓走回。
      挽碧回首之时,却见苏折意若有所思地望着持盈的背影,她不由轻咳一声道:“苏先生。”
      苏折意低眸轻笑:“九公主这般高傲的人,竟肯为顾西辞而向一介医师低头,着实不易。”
      挽碧面容一肃:“公主并不高傲。”
      “噢?”苏折意笑容里颇有意味,一双眼定定瞧着挽碧,眼波流转,“那你说说你家公主是什么样的人。”
      “请恕挽碧无法回答先生这个问题。”挽碧嫣然一笑,“公主信任挽碧,并不是给挽碧权利在她背后嚼舌根的。”
      苏折意有些意外,望了挽碧一眼,浅浅带笑道:“冒昧了。挽碧姑娘随我取药吧。”
      “有劳。”挽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安静温婉,没有过多的情绪。

      持盈回房之时,西辞已靠着床沿陷入了昏睡,眉头微微蹙着,薄唇抿起,显是睡得极不安稳。
      深深地叹了口气,持盈伸手替他理好散落在肩的碎发,手指轻轻抚摸过他消瘦的面颊,以及干涸的嘴唇,不由眼眶一红。
      她遇见西辞的时候,那个少年洁白温润,面容似玉,笑颜如水,说不出的好看。可是如今,他已瘦得让她不敢再去触碰他的身体,好像一用力就会碎裂开来一般脆弱。
      持盈低头亲了亲他的手心,终是给他轻盖了被子,悄声转身出门。
      天光已然大亮,青天白日,朗朗云霞,分外清静动人。
      挽碧托了药回来,见持盈立在门口,才低声道:“公主,药熬好了。”
      “先搁着,西辞醒了再温了给他喝。”持盈亦有些疲倦的支着额头,“你下去歇息吧。”
      挽碧却摇了摇头,笑道:“奴婢不累,西辞少爷这里就由奴婢照管吧。”
      持盈细细想了一想,道:“也好。”
      正说着,却听身后有人唤她:“九公主。”
      持盈收敛了满容倦意,端正地福身下去,道:“顾相。”
      顾珂面容清正,与西辞有几分相似,可他却不太亲近这个儿子,反是更为疼爱幼女言筠,此刻正是才下早朝的模样。
      “皇上召你进宫。”
      持盈一瞬怔住,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慢地轻声问道:“顾相可否再重复一遍?”
      “九公主,皇上召您进宫觐见。”顾珂正色重复了一遍。
      持盈这回却不再发怔了,面上换了盈盈微笑,一昂头道:“多谢顾相告知。”
      紫衫清雅的少女拂袖而去,脚步却如同踩在云端,摇摇晃晃。

      一路坐在进宫的轿子里,虽无西辞相陪,持盈却是异常冷静自持。
      两年前,一身丧服的她抱着一个包袱,带着挽碧走得坦荡。
      两年后,一身华服的她满脸倦容,空手而回。
      她不知是什么让郁陵想起这样一个被他抛弃多年的女儿,也不知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她。
      顾言筠失踪,顾西辞病倒,她又在此刻被召进宫,里里外外都是事,叫她完全安不下心来。
      “九公主,请下车。”
      车帘被微微挑起,内侍高总管尖锐而细软的声音响起来。
      持盈理了理衣衫,一开帘就要跳下车来,却见高总管拦在她面前,不紧不慢道:“九公主,请下车。”
      持盈一眼望下去,才见马车前跪了一个躬着背的小太监,她才抿了唇踏着小太监的背走下去,只侧身轻道:“多谢小公公。”
      那还只是个唇红齿白的孩子,水灵灵的眼睛望向她,却被她一句“多谢”吓得直哆嗦。
      持盈渐渐沉默下去,只把手搭在高总管的手上,冷声道:“带路。”
      “皇上与众多皇子公主都在御花园,还望九公主做个准备。”高总管眯着眼不阴不阳地说了这样一句。
      持盈不由一笑,眼中如同剑光忽闪:“多谢高总管相告。”她慢慢从手腕上撸下一只翠玉镯子,递进高总管手里,“辛苦了。”
      高总管眉眼里有了些许的缓和,口中仍道:“杂家也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九公主却是明白人。”
      持盈心底止不住地泛冷,容上依旧笑意盈盈:“持盈明白。”

      御花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持盈一走近园子,就听得里头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她撑起了一脸端庄微笑,极淡定从容地走了进去。
      “九公主到。”一声声通传进去,惊得满堂静寂。
      持盈紫服华裳,黑发轻挽,面上脂粉不施,依旧是水润光泽,十足十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四周玩闹着的皇子公主们皆安静下来,眼神里各种心思都藏在目光里向她射了过来。
      持盈唇畔勾起浅浅笑意,福身一拜,清声道:“儿臣郁持盈叩见父皇。”
      郁陵沉默了半晌,持盈低头依旧能感受到他打量着自己的目光,如针芒在背,刺得人心气难平。
      “平身。”郁陵良久才开口,挥了挥手道,“青杞还未到,等她来了你就陪着她吧。”
      “是。”持盈敛衣起身,挺直了脊背,却见郁陵身后的郁浅冷厉目光射来。当日持盈以言筠之名辱及郁浅,今日却交换了位置,而郁浅,也堪堪认出了她来。
      紫衣少女容光潋滟,黑瞳流碧,拂袖走进一群皇子公主之间,也毫无惧色,亦不管他们的视线。
      “九妹。”郁行之立起,持扇向她微微笑道,“过来一同坐罢。”
      持盈报以一笑,落落大方地朝他走去,一敛裙摆,端坐在了他身侧。
      “在顾府可住得惯?”郁行之含笑问道。
      持盈笑道:“多谢七哥关心,持盈很好。”
      郁行之扇子一打,笑道:“若是西辞欺负了你,尽可告诉七哥。”
      众人不明白为何郁行之会与郁持盈交好,照理来说,这两人断不可能有交集,只这样简单的对话,却引来齐刷刷的一片视线围绕。
      持盈低眸一眼扫出去,再回视郁行之漆黑的瞳孔,不由莞尔一笑:“西辞也很好,不曾欺侮妹妹。”
      “往后让西辞多带你出来走走,也好你我兄妹多聊聊。”郁行之面容淡定。
      持盈也顺着他的话,毫不脸红极是从容道:“妹妹身子不好,极少出门,不过既然是七哥相邀,妹妹是无论如何也一定会来的。”
      所有的眼神一瞬明朗,顾西辞与郁行之交好,那么郁行之之前就与持盈熟识也是常理。失去了好奇心,关注着持盈的眼神就不再那么多了,她反是松了口气,笑着朝郁行之道:“这一次,是真的多谢七哥了。”
      “无妨。”郁行之摆手一笑,“你们后来回府可顺利?我却是失礼了。”
      持盈见他神色坦然,心念一转,容上浮出忧色,只道:“并不顺利。”
      郁行之神情一顿,似是极为关切,忙道:“如何?”
      “言筠走丢了。”持盈压低了声音,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郁行之的神情。
      “怎会如此?”郁行之讶然回望,肃穆道,“可有什么线索,九妹只管说,七哥定然倾力相助。”
      “毫无线索。”持盈神态焦急又担忧,手指却慢慢收紧,刺得十分清醒。
      郁行之略略沉吟,“顾相知道吗?”
      持盈抿唇摇首:“还未敢告知。”
      郁行之凝眉:“我今日回去就吩咐下去,同你们一并寻找。”
      “多谢七哥。”持盈再度恳切地道谢,眼中清澈见底,全无作伪。
      “不,这事原就是我的责任。”郁行之复又浅浅笑着,“你们且放宽心,我定还你们一个完整无缺的顾言筠。”
      持盈依旧道谢,心里却将疑问转了一圈又一圈。
      郁行之的神情毫无破绽,好似确不知情,可他却也殷切地教人不寒而栗。若是他带走了言筠,那还好办一些,此番一问,他定会将言筠送回来,可若不是他带走的,那言筠又会去哪里?
      持盈眉头稍稍蹙着,手指如西辞一般,下意识地轻轻叩着桌面,若有所思。
      “九姐姐。”耳旁脆生生的一声呼唤。
      持盈回首,只见玉雪粉嫩的青杞正由郁浅牵着立于她身后。
      她起身正要行礼,却被郁浅一手拦下,清冷的少年如是道:“不需多礼。”
      持盈唇角一勾,静静福身道:“一日为兄,持盈不敢忘。”
      郁浅淡淡瞥她一眼,道:“七弟不在意这些虚礼,对我亦不用。”
      紫色宽袖下的纤长手指倏地一收,持盈眼眸顾盼生姿,越发笑得清冷起来:“多谢六哥提点,但于持盈而言,礼不可废。”
      “随你。”郁浅抛下冷冷的两个字,甩袖别过头去。
      郁浅已然认出她来,郁青杞却没有,只拉着她的手,雀跃道:“九姐姐,我们有好久没见了,青杞很是想念。”
      持盈不着痕迹地抽出手来,淡笑道:“其实不久,时间一晃就过去了。”确实不久,上个月她们还曾见过面。
      “九姐姐,你下次带我一道出宫玩好不好?”青杞对她的疏冷不以为意,只笑容灿灿,如此笑道。
      “好。”郁持盈对她有求必应,抬眸笑看了郁浅一眼,“六哥不妨一同来。”
      郁浅皱眉道:“你去得也够多了。”他是对着青杞说的,持盈在他面前仿若不存在一般,丝毫不曾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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