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琉璃火》一枝灯影

40、胆小鬼

　　你早该学会，从容地流泪。——Ichimaru Gin
　　事实上，我种的花确实没有名字。

　　神域的人都叫它“戒之花”，镌刻着条条戒律的、以绝对的忠诚之血所浇灌的鲜花。每一种颜色代表着一份不能触碰的禁忌，它是神域最绚烂的装点物，也时刻提醒着我们自己的职责与使命。

　　但我以为它们该有一个更美丽的名字，因为它们盛开的瞬间是那么迷人、会令每一个徜徉花海的人眷恋上这份繁华奢侈的美。

　　市丸银接过我给的花，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这个没有香味？”
　　他大概是想起了先前那一大捧花束所带来的刺鼻香气，小心翼翼地不敢凑得太近。然而两次过后，为了证实自己的嗅觉仍然健在，更用力地吸了口气。

　　“恩，这是花田里唯二没有气味的花之一。”不仅如此，它的数量也很稀少。
　　我转向那片耀眼的花海，其间大都充斥着明艳的色彩，浅色系的花更容易被淹没，以至于无处找寻。放眼望去，几乎很难再找到与市丸手上所握之花相似的品种。
　　“看吧，这可是很珍贵的，不许扔掉！”

　　我编了好几个大大的花环。戴在头上的、挂在脖子上的、恰好能卡在腰上的，还有几只手腕大小的小圆环。市丸银一脸平静地看着我忙得风生水起，全然不像是因为输了赌约马上要被拖去游街示众的人。

　　“我说～队长你这么快就缴械投降会让我很没胜利感啊。” 难得我还准备了十八般武艺，准备趁着他激烈反抗的时候，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他懒懒地打着呵欠，瞟了一眼正步步紧逼的我：“真言桑你真幼稚。”

　　“哈？”我猛地定格在原地，无名之火从心底蹭蹭升起。“市丸银你说谁幼稚！”
　　我暴跳如雷，打算直接飞起给他一脚，谁知他不躲不闪反倒坦然地迎上我的目光，笑得像只刚逮着小白兔的大灰狼。“真言桑刚才说，除了紫色的那朵之外还有一色没有气味的花，不知道是哪一种呢？”

　　我警觉地停下脚步，“关你什么事？”

　　“因为……未知的事物近在眼前，却无法掌控的感觉很差。”他说，状似苦恼地抓着头发，“而且这样也很难向蓝染队长交代呢。也许毁掉的话，会更合适。”

　　“好吧，你赢了。”我垂下手，甩了甩眼看已彻底派不上用场的花环，转而问道；“真不知道你怎么能这样冷静地威胁我，难道你不怕我告诉蓝染队长关于那盏灯的事吗？”

　　“哎呀呀～说‘威胁’什么的，真是太难听了。”他无辜地抱怨着，“更何况，在你接受那盏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共犯了呢。”

　　我果断地把所有的花环一个借一个朝他的脸扔过去，而他处变不惊，轻轻松松地左右躲闪着。直到我气喘吁吁地扔完最后一个并感叹自己的准头为何如此低下时，他才装模作样地重重舒了口气，欠扁地问道：“真言桑～你在真央的鬼道课上，真的有射中过靶子吗？”

　　我目瞪口呆地指着他，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谁知他得了便宜还不罢休，趁胜追击又加上了一句：“呀嘞呀嘞，我怎么忘记了。真言桑向来都是把整个道场轰塌的吧……真是太粗鲁了。”

　　与这个男人的口舌之争，完败的永远是我。但我从来都不会沮丧，只会愈挫愈勇迎难而上。有时候只觉得既然已经斗了上百年，一旦放弃岂不是前功尽弃。渐渐的，这般相处方式似乎已然成为了两个人之间的默契。我们都以为在对方面前掩饰得很好，却总是不自觉地表现出真实的自己。

　　我甚至无法想象，如果有一天与他的争吵戛然而止，我会不会承受不住那呼啸而过的岁月，忘记了自己本该站在的位置。
　　他就像茫茫夜色中唯一的光点，提醒着我那片最熟悉的归处。不需要犹豫，不需要害怕，即使终点的景象并不令人愉快，但我只需要前进就好。

　　那里永远都有我的容身之处。

　　※

　　两天后，我怀抱着一小束灰黑色的花再次来到妮莉艾露栖身的洞窟。她正和那两个颇为搞怪的从属官玩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游戏，看到我的瞬间挥了挥手高兴地笑了起来。我拜托她替我找一处偏僻的洞窟，隐蔽性越高越好。
　　她被我怀中的花束吸引了目光，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地说这花开得诡异，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我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说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还是精品中的精品。

　　“但是青空大人看起来并不喜欢它们。”

　　“因为我要带着它们去干坏事。”

　　戒之花的存在当然不是摆设，除却作为信仰与警示，它们亦各有各的象征寓意与特殊用途。送给市丸银的那一枝紫色，代表了法则的承袭。而与之相对的，这束黑色代表的是：法则的崩坏。

　　借由这份力量，一切桎梏都能得到释放，无论它是否违背这个世界所定下的规则。

　　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这样的行为不符合自己的作风。尽管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这是巧合、也是运气，如果不是那一连串的意外让我收集到了他的部分灵子，这种的疯狂的试验也不过是泡影。
　　我不会为了任何人而违抗主人的命令，更不会因为谁而让自己身陷险境，我所做的一切是被允许的——我试图说服自己，而我确实做到了。

　　墨如夜色的花瓣盘旋在半空，一片片纵横交错，缠绕在左腕周围。曾经雪白通透的手环，在我第一次于虚夜宫中召唤灵子并从井上眼中取走了剩下的碎片后，已有一半被浸染为暗色。而如今被我强行拿来替代那剩下不足的另一半的，是在黑暗中怒放的花蕊。

　　很快就能再见面。

　　也许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会是和梦中一样的“多管闲事”，又或许他压根就忘记了我这个人，但我还是隐隐期待着。正如我曾对他说过的那样，对我而言，第四十刃永远都是乌尔奇奥拉•西法，如果他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我会无法习惯。

　　手环上的白色部分一点一点地减少，灵魂的缺失就快被填满。

　　我勾起嘴角，笑容却猛地僵在了嘴边。
　　无望的惊恐突如其来，温润的手心渐渐冰凉。无来由的，我突然想起多年前被自己杀死的那个人——曾经在意的、甚至可以说有几分喜欢的人。

　　虽然已经忘记了他的样子，却仍能记得他对我的好。记得自己违背了预知获得的未来，阻断了可能伤害到他的危险。
　　但那仅仅是开始罢了。
　　一次次的欺瞒，一次次的逾越。我以为自己所做的事无人能够察觉，最终却逃不过主人的眼睛。

　　那个时候主人说：杀了他，我就可以宽恕你的罪。

　　选择他，或是自己。
　　——我做得毫不犹豫。

　　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所做的决定后悔过，只是觉得遗憾。从心底看不起那样的自己，却不得不面对既定的现实：如果一切从头来过，我的选择不会改变。
　　然而发过誓，绝不会再次违背主人的自己，现在却正做着与之背道而驰的事。我忽然感到害怕，惶惶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不知过了多久，我倏然回过神来。
　　整个手环已经全数变成了黑色，与紧靠在旁的另一个纯白手环对比鲜明。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理应完全融合的灵子碎片并没有如我想象的那般化为实体，甚至没有产生一点异样的变化，仅仅是沉默地沉睡于手环中。

　　实验失败。

　　也许一切早已注定。

　　我蹲下身，将脸埋在膝间。耳畔重复着风沙卷过岩壁的细碎响声，深沉的黑暗犹如繁重而拖沓的幕布，将一切遮掩起来，割碎了仅有的几缕从洞□□进来的月光。那是足以吞噬天地的冗长寂寥，看不到尽头。

　　最终，我还是一个胆小鬼。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懦弱胆怯不敢前进。以为自己终会找到重要的人和事，这样就不会再惧怕，然而却迟迟没有握住它的勇气。

　　这是对我的惩罚，惩罚我的傲慢与自负。
　　不安与恐惧仿佛将我吞没，我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最终却屈服于自心底涌起的无力。

　　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
　　踩过地面上的沙砾，带着沙沙的令人烦躁的响声。

　　不速之客似乎刚好外出散步归来，脚步声悠然而闲适。只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巧合，他虽然总是吃饱了撑的到处晃悠但却不会每次都出现得这么恰到好处。
　　一直都是这样。

　　自说自话地进入别人的世界，自说自话地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然后自说自话地消失不见踪影。为什么他总是处于主动的那个人，对被动的那一方视若无睹？

　　“喂，你哭什么？”

　　男人若无其事地抄着手蹲在我的面前，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扯了扯我的头发。头皮麻木的痛感从神经末梢一直传到大脑中枢，我睁着干涩的双眼直直地瞪向他，前所未有的用力，恨不能把整颗珠子从眼眶里弹出来，“谁哭了！”

　　他满身月光皎洁，银紫色的头发如同蒙上一层白霜，凛冽而华美的质感让人目眩。无边黑暗从他的衣角被撕裂开去，肃杀之气劈开光芒藏匿的断点，空留一场寡淡而温柔的梦境。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出现得这么及时？”

　　他讽刺地笑了，脸上写着了然与揶揄：“原来真言桑喜欢逞强。”

　　“我并不认为承认自己的无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真是自大狂妄的话。”他说，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回答那般继续说道：“什么都做不到虽然可耻，但最悲哀的难道不是明明可以做到，却畏首畏尾的人吗？”

　　“真言桑，就像你。”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