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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疗养院 ...

  •   杨猛的车一路向北,高铁早就通了,但他习惯自己开车过来。

      避暑胜地名不虚传,下了高速就明显感觉空气凉爽了许多。

      这地方十分隐蔽,他出示了证件,层层关卡后才进了最里面的院子。疗养院的楼不高,走进去还是那间病房。之前只能躺着的人现在可以坐起来了,曾经健硕的身体如今却虚弱得像个老人。

      负责看护的小护士把轮椅推到沙发边,又给杨猛倒了杯水。尽管来过几次,这里的环境也不错,可杨猛却总觉得身处另一个世界似的。

      “他来找我了。”

      想了想还是用这句话开了头。

      罗正伟波澜不惊地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窗外。那片浓绿的树荫堪堪遮住一半的窗台,恍然间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

      曾经透着神采的双眸现在一片晦暗,杨猛稳了稳心神,强作淡定道。

      “我说,要不告诉他吧,你之前跟伺候祖宗似的,这会儿还不让他来尽点孝?”

      罗正伟摇了摇头,半晌才出声,那声音也不再是从前底气十足的爽亮,而是十分喑哑。

      “今年,就毕业了吧?”

      他一次都没有念过他的名字,不过或许只是不便当着他的面。记忆中罗正伟从来没有哭过,现在那双失神的眼中却总是湿漉漉的。

      杨猛不忍再看他那副纸片般的身体,撇开头笑道:“嗯,也不老实找工作,一帮小孩弄了个什么工作室,我看也就是闹着玩,他自己是不缺钱,爱怎么糟践怎么糟践……”

      罗正伟的咳嗽声打断了杨猛的话,杨猛忙给他递了水,又拍着背给他顺气。

      “是么?”罗正伟淡淡地笑,看着窗外的天,在脑海中想象长大成人的小羊。

      杨猛替他拿着水杯,看他咬住吸管默默喝了两口,继续给他汇报着:“之前有个什么比赛,我去了,他得了个第二名,画的是一个女的抱了个小孩,跟照片似的,据说能卖大几十万呢。”

      “你爸妈那没什么事,罗一则老老实实干着片警呢,每天就是调解些邻里纠纷什么的。”

      罗正伟点点头,窗外的风吹进来,可能有点冷,他微微抖了一下,陪在身边的护士忙去关了窗户。

      “画的好么?”

      他的声音几乎不可耳闻。

      杨猛咬着牙把眼眶里涌出的液体吞下去,半天才说:“好,可惜我是个大老粗,不懂艺术,讲不明白,要不,你就让画家亲自过来给你讲讲,他都画了什么。”

      罗正伟的听力也退化了,却还是感觉到他的语气不对,反倒笑了:“讲也没用,我现在已经看不见了,画这东西,看不见,再好又有什么用。”

      杨猛倏然转身,用力搓了搓脸,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

      “其实,他老子也算是个不小的官,你让他来,也不会有什么闪失。”

      罗正伟一直静静地坐着,听他这么说,又猛烈地咳嗽起来,想站起来拦住他却一点力气也无。身体和声音都在抖,一字一句都扎在杨猛的心上。

      “不行,只要那人还在位一日,我就不能和父母亲人有任何联系。闫叔不过是个文官,哪儿斗得过那些杀人放火的狠角色。”

      他的话没错,把杨猛剩下想说的都给逼了回去。两人对视无语,其实只是杨猛在看他。

      那一年就是在他的酒吧出的事,如果不是让闫严碰上了卖那玩意的人,罗正伟也不会这么果决地接受了警方的任务。最终虽捣毁了一波团伙,可身居高位的幕后使者却没能动摇,倒是他自己,被一番折磨后,捡回了半条烂命。

      他明明并不是缉毒警,连个编制都没有,却也被祸害成这样,又盲又哑,底子全坏了,还有一身的并发症,调养了这么久,却还是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

      杨猛从不问他值不值,到最后罗正伟早也不是为了闫严一个人。他自己也有愧疚,三年来他没去过罗正伟家里,也没主动去找过他们之前共同的朋友,更没去找过闫严。

      因为面对那些苦苦找寻的亲人朋友和爱人,他真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看他对你还是忘不了呢。这都三年了,那天晚上我见他,还跟失了魂似的。你呀,就作孽吧。”杨猛说。

      罗正伟抬起头,看向他,只有非常模糊的轮廓。当他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并不是拼死拿到的证据有没有顺利交付,而是好想见那个人。他从小捧在手里,放在心里的人。

      他是怎么能做到那么果决地离开,头也不回。那个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的明明是长大成人的闫严,可脑海中残存的记忆却仍然是个小孩子。

      杨猛说,他还忘不了自己呢。他当然不会忘掉,他这辈子都不能忘了他。

      他明明应该感到高兴,闫严还爱他,还想念着他,为什么如此茫然。他可以带着对闫严的记忆和爱过完剩下的时间,大概也没剩多少了。可是闫严呢?他应该一辈子记住他,然后依靠回忆度过余生漫长的几十年么?

      凭什么啊?

      罗正伟想要骂自己无耻,但他现在多说两句话都费劲。

      如果对他的爱和想念让闫严如此痛苦,他倒真希望他能重新开始。然而一想到他会和别人拥抱、亲吻、做那些只有他做过的亲密的事,茫然就变成愤怒和绝望。

      他一直都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却已经止步不前三年多了。可能杨猛的建议是正确的,他应该最后见闫严一面,当面告诉他,或者都不用说话,只需要让他看到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可以斩断这些烦恼。

      重逢的场面,罗正伟幻想过很多次,那个过程让他发现人居然可以产生如此多的情绪,从期待到恐惧,从心动到心碎。

      “杨猛,我想再看他一次,但不要让他知道,行么?”

      他下定决心,因为马上他可能连光都看不见了,他的世界会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杨猛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很踏实的触感和温度,罗正伟拍了拍他的胳膊,松开轮椅的刹车。

      “我不想让他有任何负担,也不想他可怜我。”

      杨猛握住罗正伟的手,他的要求几乎是遗愿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当然要为他实现这个愿望。

      只是罗正伟再也没有回到他们出生、成长的那个城市,他就留在疗养院附近的一座园子里,那里的环境也不错,四周被高大的松树环绕,永远宁谧安静。

      几年后杨猛去他那里的时候,仍然习惯性地带着一台平板电脑。他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是打开那个视频。交给罗正伟的光碟和他一起长眠地下。

      视频里闫严伸手挡住镜头,冲他嚷嚷的嗓门很响亮。

      “猛子哥你干嘛啊,别拍啦,再拍我生气了,现在你可打不过我。”

      背景音里传来婴儿的牙牙学语,只会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蹦。

      陈颀拉开闫严笑道:“现在没人管得了你了是么?这是在拍我闺女,你就是个配角。”

      楚瑜也凑过来,直接把怀里的宝宝塞到闫严手里,警告道:“抱好了啊,来看孩子连个红包都不给包,一会儿别吃饭了。”

      “啊!楚瑜姐,不要!”

      闫严惨叫着,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紧张得满头冒汗,不过那孩子也奇了,一点都不认生,对他笑个不停。

      那年春节的时候,他主动联系了闫严,借着去陈颀家看孩子的理由,拍摄了一段十来分钟的视频。那时候工作室运转得不错,闫严也比从前开朗多了。

      后来的反复杨猛多少也听说了,不过他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视频放完之后,他的腿蹲得有点麻,站起来跺了跺脚,在那座石碑上抚了两下。

      “这小子明年就三十了,他很想你,我打算带他来见见你。放心吧,他已经安全了,所有人都安全了,上周判决书下来了,还上了新闻,不过你的身份特殊,不会大张旗鼓地表彰,抚恤金倒是已经发放了。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爸妈跟着罗一则一年出去旅游两次,我和陈颀也经常去看他们。”

      他突然有很多话想跟罗正伟好好唠唠,比如他家老二已经上幼儿园了,跟闫严一起开工作室的那个合伙人出国读书了,现在他们的工作室规模更大了,还有陈颀和楚瑜差点离婚,但在他的劝说下又和好了……

      杨猛抬起头看向被树荫遮蔽的天空,那么蓝,一点云都没有,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遮住了视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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