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密欧》荒草游乐园

27、捕梦网

　　新工作室独门独户，坐落在五环外的一个文化产业园内。周赫把参展的装置原封不动搬回来，光路费和包装费就花了两千块，这会儿再按原样在工作室一进门的地方重装一遍。

　　亚克力的板子倒是结实，搬运过程中只留了点刮痕，可挂在上面的啤酒瓶子却碎了好几个。

　　从开始装挂钩到挂酒瓶子，周赫起码叹了一千口气，连高媛都听不下去了，毕竟她才是全工作室最爱无病呻吟唉声叹气的那个。

　　“不要紧学长，今天晚上我就给你喝出来，你要什么牌子的？”

　　她拎上包准备下班，许逸风今晚不知道跟她有什么秘密活动，撂下画了一半的画，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

　　闫严看两个甩手掌柜就要出门，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又把许逸风留下的颜料端过来，打算吃完饭继续。要不是自己的颜料没到货，他也不会占这种便宜。

　　临近黄昏，阳光也柔和了许多，他去把花架子上支着的遮阳棚拆下来，又拨弄了几下长歪的黑法师。顺手从周赫那堆废品里抽了几个树杈，支起饱满硕大的花冠。

　　伺候完一排高低错落的花花草草，闫严才踱到周赫旁边看了看他巨大的工程。

　　“学长，后面这些我来弄吧。”

　　许逸风听他接了活，倒是会买好，出门前丢了句话。

　　“学长，你这几天就在家呆着吧，不用来坐班了。”

　　周赫爱人的预产期就是这几天，许逸风早也让他“居家办公”，可他本人高风亮节，想着孩子出来了他会更忙，不如这几天加班把工作室的事做完。

　　“哟，老板开恩了啊，那我就撤了，这玩意等我回来再装。”周赫听闫严和许逸风唱双簧似的，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偌大的工作室里就剩了他自己，闫严看着立在门口的玄关，已经装饰得差不多了，便捡了剩下的材料，继续往“墙”上挂，别说这东西放在入口处还真挺唬人，他把名牌贴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作品的名字叫《捕梦网》，梦这个东西，既像羽毛这般轻飘飘的，又像玻璃这般易碎，可每个人却都会拥有梦，可以是梦想，也可以美好的梦境。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闫严留了几个靠下方的钩子，等高媛提供剩下的啤酒瓶，收了梯子打算丢垃圾的时候顺便还给物业。

　　要是罗正伟看到他们的小作坊现在都有这么大排场了，应该会很欣慰吧。

　　他想起刚上大学那会儿，除了专业课，其他科一片红灯，罗正伟还说如果毕不了业，就只能端着小马扎，蹲后海岸边摆摊卖艺了。罗正伟不知道的是，那时候他已经和许逸风开展了“摆摊”事业，只不过赚的钱都用来给高媛买酒和化妆品了。

　　想到许逸风和高媛这两个活宝就忍不住想笑，或许是工作室终于步入正轨，他们每月有了稳定的收入，高媛换了车，周赫买了房，自己也不用省吃俭用留着钱买颜料了。以至于再想起罗正伟，恨意都少了几分，闫严从微波炉把热好的菜端出来，又从冰箱里拿了罐冰啤酒。

　　时间果然是抹去一切的利器，不单单是情绪，好像罗正伟的相貌、声音以及他们之间那些甜蜜的纠葛，都渐渐模糊了，尽管前几天这几个人给他张罗生日会的时候，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脾气，冷下脸回绝了他们的好意。

　　从物业回来以后，闫严关掉了几盏工作室的大灯，只留下画架前的灯。许逸风创作的新系列在那摆着，颇有些抽象表现主义的味道，但细看却又觉得不完全是。

　　这让他想起爱德华蒙克，他的《呐喊》为人所熟知，可许逸风的画中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绝望、不安又混乱的情绪。

　　有点奇怪，或许是最近的事情太多，许老板有点招架不住？相比此前的节奏，现在是忙了不少，好在这次的工作室地方足够大，还有能洗澡的淋浴间，前一阵赶工的时候，他和许逸风都在工作室住过几个晚上。

　　另外，学长这边忙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小生命，高媛又签了个书画院的合同，这么一对比反而是自己，比较清闲。

　　他把地上散乱的颜料盒和工具都收拾了一遍，看着厨房中岛还堆着一些没整理完的杂物，有一包是他们的照片，一部分已经在冰箱旁边的照片墙上贴好了，还有些剩下没贴的，之前是软胶带用完了，今天到了一堆快递，都在门口的快递架子上堆着，他走过去翻找到一个五金店的快递盒子，准备去完成最后的装饰。

　　照片墙上有张许逸风、高媛和王劼的合照，但是莫名被撕成了两半，于是只留下许逸风和高媛两个人，闫严翻了一遍，本想找到另外的一半粘好，却怎么也没找到。

　　那种奇特的诡异感在这个时候到达了顶峰，闫严取下那张照片，又看了看手中其他被保存完好的照片，说不上来的不安沿着后背蔓延开来。

　　他深呼吸了几下，才平复了心中的忐忑，环视工作室，仍然是柔和温暖的光，虽然物品杂乱地堆叠在各个角落，可那些画却真实地立在他眼前。潜意识里告诉自己，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例如他已经不再恨罗正伟，也不会采取一些幼稚的手段折腾自己，达到报复他的目的，相反，他要认真地创作下去，就像是一种证明，证明即使罗正伟不在他身边，自己也依然好好生活。他还有他的画，还有他的朋友，或许还能遇到新的爱情，虽然此时他并没有这方面打算。

　　他把那张照片塞到底层，又用手上其他的照片盖住了那份不安。

　　照片墙上大多是几个人的合影，单独的照片就数高媛的最多。这么多年看着她从一个青涩的少女长到现在，脾气性格倒是一点没变。

　　很漂亮啊，闫严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高媛漂亮的呢？

　　应该是大一的期末，是那年暑假，考完试他们几个人准备去烧烤，傍晚的气温还是很高，许逸风去公交站接王劼，他和高媛就在校门口买了两瓶北冰洋。

　　那时候他对高媛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她长得不错，在不缺美女的央美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他一个学美术的，美丑还是分得清的，视力常年保持在1.2。只是自己从小到大没喜欢过女孩子，认识了之后就是把她当做舍友的朋友。可他的舍友许逸风也不喜欢女孩子，却把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当祖宗一样供着，不知道图什么。

　　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来看到那个熟悉的备注“老罗”，迅速接了起来。

　　“正好路过你学校门口，最近零花钱是不是快花完了？哥给你送钱来了。”

　　都什么时代了，送钱还要当面给么？转账发红包都行，这一看就是找借口来看自己。

　　闫严嘴上嫌弃，但看高媛的表情，脸上的喜色显然没掩饰住，只好故作镇定对电话那头的人说：“我这刚出校门，你在哪儿啊？”

　　“这不巧了么？”罗正伟的笑声从那边传来，裹着电流酥酥麻麻刺进他的耳膜。

　　电话的鸣笛声有0.1秒的滞后，闫严已经看见路边停着的车了，他走了两步才意识到高媛跟在他后面，但这时候说让她原地等着，好像也不合适。

　　几步路的功夫来不及措辞，他走到路边，看见罗正伟摇下窗户，可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仅停留了一瞬便移向别处，再看过来已是陌生又疏离的眼神。

　　这辆车是前一阵罗正伟新买的，虽然还是那个牌子，提车的时候他和许逸风去郊外写生了，没陪着一起，所以说起来这是第一次见，还没坐过。

　　“哥……”

　　他快走了两步，映入眼帘的却先是坐在副驾的人，那是个妩媚的女人，和高媛一样留着一头微卷的长发，气质却截然不同，看他走近了，才微微颔首朝他笑了一下。

　　明明是出现过的场景，他却还是没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他紧握的手中出了汗，心却骤然冷了下来。他愤恨地想，闫严啊闫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等着罗正伟介绍旁边的人是谁，甚至帮他想好了理由，或许是同事，或许是普通朋友，又或许只是一个搭顺风车的。

　　不过罗正伟什么都没说，转身从后座拽过来一个纸袋，递给他笑道：“看看喜不喜欢。”

　　那笑容是从来没有过的客气。

　　闫严只觉得手上有千斤重量，胳膊怎么也抬不起来，只听副驾的女士淡淡地说：“这是我和正伟特地去国贸挑的，万国的新款，本来想给你买个好一点的，不过正伟说你还在上学，不适合太张扬。”

　　闫严深深看了罗正伟一眼，想让他告诉自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罗正伟只是冲他举着那个深蓝色的纸袋，好像在逼他接受这个所谓的“礼物”。

　　他赌气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执拗地想要赢得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紧接着，一双手从他身侧伸过来，接住了那个纸袋。

　　高媛歪了下脑袋，别在耳后的长发便有些凌乱地散开来。她用平时惯常的笑容和甜美的语气对车里的人说：“正伟哥，你好呀。”

　　她又用同样乖巧的语气对坐在副驾的女人说：“阿姨好，请问有购物单还留着呢么？”

　　说完她直起身体，没有理会二人复杂的表情，只是非常自然地挽住闫严的胳膊，甩了甩手上的纸袋，娇滴滴问他：“闫严，你要是不喜欢，回头去换一块女表给我戴，好不好？”

　　她从来没这样称呼过自己，都是大呼小叫他的名字。

　　闫严感到自己的身体慢慢恢复了温度，他轻轻捏住高媛缠在自己手臂上细嫩的胳膊，又顺手滑下去牵住了她的手，高媛没挣脱，像是给他鼓劲似的，和他十指相扣。他们俩亲密的动作让罗正伟的瞳孔震了一下，虽然也是一瞬间，不过仍然被观察入微的画家捕捉到了。这一刻闫严心想，以后我也和许逸风一样，把她当祖宗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