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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人间自是有情痴 ...

  •   深夜的行宫静得如一幅墨色冷画,月光清冷,透在阴沉的皇家宫室上,只隐约在拐角露出几丝光亮。飞檐廊下的两道黑影疾速朝西侧面而去。
      这处宫室突地富丽堂皇,门前栽种了满满的芍药,月华洒在那艳丽而繁复的花瓣之上,层层叠叠盈动月光。一眼望去,仿佛铺就了一片花海,香气逼人。月色中突地走出一人,青缎蟒服,端的是殿前五品带刀侍卫孔武。只见他紧走几步,同门边候着的太监低声道:“如妃娘娘可就寝了?”
      那太监是如妃心腹,早已收到消息候在前门,自然是道:“还未,大人们快快进去吧。”
      孔武一点头,即刻随那太监进去了,而他身后跟着的竟是作副手打扮的莫邪。两人方才走进中院,如意已迎上来道:“如妃娘娘已在里边等着了,孔大人您一路可瞧仔细了?”
      孔武沉声道:“今夜原是我守夜,无人会怀疑。来时也小心查看了,无人跟踪。”
      如意这才福下身子作礼,转身引他二人入了内殿。
      殿内燃了灯烛明灭沉亮,如妃好整以暇地望着刚进来的两人,唇边极淡的一丝笑容染上,迷离了月色。孔武匆匆望去一眼,见如妃竟穿着一身镂金百碟穿花大红洋缎窄肩长裙,外罩了五彩缂丝石青褂,鬓上簪了金丝八宝攒珠钗,赤金的缨络宫涤垂缀在侧,真真是那白日里皇妃的装扮,那般遥远而不可触碰。孔武心上忽地一紧,垂下目光,没有再看。
      “何事如此急迫,竟半夜里也要来了。”如妃缓缓一句问道。
      莫邪见孔武怔然的神色,不禁上前替他回道:“娘娘莫怪。只因王爷与諴妃前日均遭了白莲教余孽胁迫,被扣作了人质。先生谴属下同娘娘拟个计策。”
      如妃神色顿时一冷,端直身道:“这么说来,那传言竟是真的?”
      “传言?”孔武突地道,皱起了眉头。莫邪也奇道:“什么传言?这离王爷与諴妃娘娘遭持尚不足两日。况且先生已严令封了口的。”
      如妃目光一转,沉声道:“许是随去伺候的宫人嚼了舌根。不过皇上尚且不知,毕竟是大事,没确切证据之前不能上奏。现下也管不着这些,先防着皇后听到是要事。王爷他们如何了?先生可有对策?”
      莫邪道:“娘娘说的是。王爷与諴妃娘娘暂且安好。不过是计划有变,还需娘娘帮忙。”
      如妃道:“怎么?你见过王爷了?”
      “是,挟持王爷与諴妃的那伙白莲教余孽现今窜到京城,竟是要……”莫邪踟蹰道。
      “行刺。”孔武接口,神情莫测。
      如妃神色一变,重重拍了紫檀小案,“真是大胆!”如妃出声道。似有一口气堵在了心口凉得渗人,瞧见莫邪毫无变化的神色,如妃心下更是又凉了几分,冷冷道:“难道王爷也怀有这虎狼之心?!”
      孔武闻言也转身看向莫邪,目光清冷。莫邪心下暗暗一惊,还是稳声道:“王爷乃忠君爱国,明德守信之人。何来异心一说。娘娘与孔大人莫急,且听属下把话说完。”
      如妃定定看了莫邪良久,见他神色恢复平静进退有礼,方才稍稍安心。一抬头,却是孔武若有所思的目光。如妃侧开与孔武交接的目光,问道:“你且说。”
      莫邪道:“王爷与諴妃被挟持之时,那伙人曾扬言是为了天下苍生方如此的。王爷为暂保得平安,只得答应从旁协助。王爷的意思是既然原先已经安排好了,不如再添一把火,给恭阿拉扣个再大一些的帽子。只叫他翻身不得。先生也是同意。不过此事匆忙,恭阿拉狡诈多变,现下二阿哥又将归来。先生恐届时皇帝不会全信,故想请娘娘替我们留个后招。”
      如妃心思一沉,冷声道:“用皇上的性命做赌注,未免太过儿戏!”
      莫邪道:“娘娘多虑了。王爷若无十足把握怎会将皇上置于危险之中。孔大人已做好了准备,届时必不会让那贼人得手。娘娘如何不信?”
      如妃沉吟良久,直到掌心都渗出了细细的汗水。她一直知道永璘欲将绵愉扶上那至尊之位。但她一直以为争的不过是那太子之位,何曾想过或许他要逼宫?但如今绵愉到底太小,若他真有此心,也争不过嫡长子绵宁。念及此,她微微松了力气,平静道:“先生需要本宫如何?”
      莫邪道:“娘娘可否引荐几位本家之人?”
      如妃冷笑一声,道:“原来先生竟打起了纽钴禄氏的主意。可先生糊涂了吗,皇后也姓纽钴禄,与本宫乃是一脉。”
      “娘娘甘心一直被大宗欺压?”莫邪一句道,话语中多了一丝笃定。
      如妃霎时变了脸色,她深知自己娘家虽也姓纽钴禄氏,却是旁系的小宗。在族里一直被皇后所在的嫡系大宗所欺压。阿玛名义上是恭阿拉的族弟,可多年不受重视仕途不畅,最后在壮年抑郁而终。这件事也一直是如妃心头的恶刺,一天不除就一日不得安息。不过一瞬,如妃已拿定主意道:“倒是有几位本家兄弟尚未出仕。”
      莫邪了然,仿佛早知如此,遂道:“先生的诚意不日便会拿出。还望到时须用着娘娘几位本家兄弟之时,他们不要推却。”
      如妃冷笑道:“这是自然。本宫会将王爷的美意与兄长们言明。承蒙王爷不弃,自当赴汤蹈火才行。”
      莫邪听出她话中讽刺并不理会。转身又对孔武道:“也望孔大人多多费心留神。明日拜托了。”说罢俯身一拜。
      孔武展开眉峰,回礼道:“孔武别无他求,只要能扳倒皇后,孔武在所不惜!况且保卫皇上是孔武职责所在,自当尽力。”
      如妃见他又一次提起报仇,心下没由来的骤疼,抬手抚上心口,眼角也多了几分怔然。他是那么那么爱安茜,即使安茜已不在,也要为她完成最后的遗愿而在所不惜。那种坚定的守候,重叠了记忆中的大雪之夜,奉先殿外一壶暖酒,火苗明灭照出他自斟自饮的落寞。同样是守护,对她却不过只有那一个冬天而已。如妃淡淡一笑,面上染了红晕,目光却是悲凉的。
      孔武一时看得难受,如妃的神情似缠上了心间的愁结,来回磨挲的微微疼痛。莫邪见状,不由低声一句:“属下在殿外等候。”说完转身出去。空凉的殿上就只剩了他二人。
      孔武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只觉心里堵得慌却闭紧了口。倒是如妃先自嘲道:“莫邪这般倒是自作聪明了。”
      孔武心中似有一处崩塌,疼痛涓涓渗了上来,低哑地开口道:“莫怪他。我确实有事想同你讲。”
      音落反倒是如妃愣住,最终换作眸中涟漪散开。良久,才淡淡道:“孔大人请说。”
      孔武下意识地不喜她语气中的疏离,僵硬地收紧拳头,却还是道:“娘娘可还记得那日在諴妃处同我说的话?”
      ‘不值得’么?如妃眉眼化开了丝丝怜伤,不语。孔武知她没忘,又道:“那日确实是我僭越了。其实值不值得哪由得自己做主,我始终太过自私。”顿停,直直看向如妃,深深吸了一口气,接道:
      “我放不下安茜,却期望你能放下我,太强求你。但无论我是否是你同王爷联合的原因,我都不希望你将族人牵扯进来。王爷所要繁多,岂是一个‘太子之位’就可放手的。我虽不确定王爷是否有那窥觑之心,可皇家的人,或许多少是有的。而朝堂的争斗到底会影响到后宫,你依附的是当今圣上,如今却要将家族托付给王爷。且不论最终谁登得极位,对你却都无半点好处。这一世我已欠你良多,如何再让你为我这般?”
      如妃的目光似散失了焦距,落在窗前六角飞檐的琉璃盏里,那红烛之下滴满了烛泪,忽记起少时念过的诗句‘蜡泪窗前堆一寸,人间只有相思分。’镜中宫妆富贵的丽人艳如桃李,一如初嫁时听到臣下上的贺表中一句‘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那时当真的懵懂,以为这便是幸福了。朱砂御笔一圈的宿命,面前明黄的身影便是她的良人了。可谁又明白这后宫的苦与煎熬,那良人终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终于都变作了恨吧,也只记得了那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此生已尽。可她的良人奈何还要出现,还如此重重的在她心上的伤口处划上数道深痕。明明心有所属又为什么处处留情,空让她痴了情,独剩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如妃心里百转千回,目光明了又暗,始终不曾出一声。
      孔武不禁长叹,也是忍了悲伤道:“我应允你,不论将来如何。定保你同你的族人平安!”
      如妃闻言突地嗤笑出声,音色清绝道:“孔大人好生奇怪。本宫所做之事与你何干?!只凭那淡如露水的情缘你便认定本宫钟情与你?!你到底看轻了我纽钴禄如月!即便当初本宫对你有情,现在也不需你的愧疚与怜悯!你出去!”
      孔武愣愣站在原地良久,待如妃一顿斥责之后,更是悲凉了神情。嘴唇蠕动,仿佛还欲再说,却被如妃一记冷冽的目光逼了下去。最终落寞转身,离开。
      如妃死死拽着金丝楠木的桌角,镂金镶玉的护甲深深扎进其中。一滴泪水滑落,瞬间带去了所有力气。如妃跌坐下来,一身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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