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圣令难遵复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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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圣令难遵复行行
昼夜急行，至河南江北行省，便绕至开封重金换得良驹，复又兼程，殷梨亭进得马车，替换宋远桥，让其调息暂歇，自己继续为无忌输送真力，他们内力修为本不及无忌九阳神功淳厚，不过同根同源，虽杯水车薪，但只盼护得少年脆弱不堪的心脉。
低头正见少年安安静静，嘴角微勾，倒似做着什么美梦，先前扰乱的内息倒似平息，但正如巨浪排岸过后，虽则退潮却隐狂浪未至，只能期盼上天垂怜慈悲。纷乱内力趁机散入经脉淤堵阻碍，虽不致咳血不止，但内里沉疴难愈，元气大伤，气血两亏，尤其旧伤添新伤，心脉损伤更是沉重，这般的沉痛怕还是昏迷不知的好。他不敢撤去护无忌心脉的内力，不觉又凝视出神，少年两日前疑似回光返照清醒时咳喘显出的两颊潮红早已褪去，面色愈发惨白，重伤消瘦非常，偏那抹笑意深深刺目，明明心有无数牵挂，却人事不知，仿佛安详沉睡。面前少年面容俊美，集承父母优点，较五哥文质彬彬的脸庞更要柔和，偏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英气逼人，但现下若非重伤昏迷，这安安静静沉睡的模样，倒似更显出几分稚气未脱，这时殷梨亭忽然觉得面前少年和当时依靠在他怀中的孩童的面容逐渐重合，心中酸疼空落。
殷梨亭念及他这侄儿命途多舛，虽生自海外孤岛得父母爱护，但自踏足中土即幼失怙恃，寒毒缠身数年，为求医孤身漂泊，个中苦楚心酸想是实难同他人言明。
他忽然想起数年前的中秋庆宴，无忌忽然发病，却不忍扫了众人兴致，自勉强咬牙坚持，但一众长辈又怎看不出，当时还是他抱着无忌回房休息。
那年师父携无忌拜访少林以求补全九阳真经未果，无忌却机缘巧合向蝴蝶谷医仙胡青牛求医。他奉师命前去探望，不想胡青牛夫妻已为人所害，无忌也不知去向，五年里全无音讯。及至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前，方得到无忌失足坠崖的噩耗，虽早有准备，得悉时仍觉肝肠寸断。
其时宋青书还未鬼迷心窍、叛出武当，他携宋青书随峨眉一行救援崆峒派等三派迎战明教锐金、洪水、烈火三旗，五行旗不敌，以他本意让对方投降便可，偏峨眉前任掌门灭绝师太深恨明教，斩了右臂后犹要斩一众教众左臂。当时，少年奋不顾身，为救五行旗，毅然硬接灭绝师太三掌，第二掌比第一掌受伤更重，几番勉力撑不起身，他也同一众一般心也随着这侠义心肠的少年挣扎颤抖坐起而不由一揪。直至六大派围剿光明顶，少年一人之力调停六大派与明教仇怨，排难解纷，甚至重伤虚弱无力，命悬一线的时候，也犹自挡在自己身前，同时将胸膛送至自己长剑下，那时少年的目光似是怀念似是温暖，心神激荡下，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轻轻道了句，“殷六叔，你杀了我吧……”才让殷梨亭明白，原来幼时受寒毒折磨得面黄肌瘦、孤苦无依的无忌侄儿，福缘深厚，虽历尽世间种种苦难，但得天赐绝世神功，寒毒尽去，并已长成一位英俊潇洒、义薄云天的仁义少年。
想到此时，忽听马嘶长鸣，马车倏忽急停，拦路之人风尘仆仆，驾驭的神骏也是疲极，但这人双目炯炯，昼夜兼程却仍背脊挺直，面容紧绷冷然，只眼中透着焦急神色，见到武当马车方似松了口气，当即翻身下马，向着驾车的宋远桥抱拳一礼，不及客套，便急急撩帘向车内看去，这时殷梨亭已看清来人，急急以衣袖擦净脸上眼角的泪水，连忙躬身行礼，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杨逍。
且说当日五散人彭莹玉承自教主重托，嘱临近五行旗分舵兄弟速速传禀左使，务必火速前来一会。恰光明左使杨逍也相去不远，他前番与五散人素来不和，但因教主缘故，先有光明顶众人约法三章，又有蝴蝶谷聚义全教誓约，教内兄弟必得摒弃前嫌、义字当先的训话，且杨逍与彭莹玉在教主登坛聚义前，又有过共商起义大计的经历，倒是比之与其他散人关系更算融洽。今见急讯，当即前来，不过半日便与彭莹玉汇合，难得见彭莹玉这般焦急悲痛神情，杨逍心下诧异，隐隐不安。二人寻一处僻静无人之处，彭莹玉直接手作火焰手势向杨逍大礼参拜，同时暗含悲切地恭声道，“五散人彭莹玉参见新任教主。”
这一举动直将杨逍大惊失色，不及细想，急忙一把将人扶稳，但是电光火石间已是明悟，浑身不由一抖，颤声开口问道，“教主他……他可是遇到了什么……”
这不测二字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那厢彭和尚也不理会他心中震惊，实际上他内心的崩溃悲痛也是不亚于杨逍，不及起身，便将半日前见到教主的诸番情形，与已经刻入心中的嘱托，甚至包括见到宋殷二侠愧怍难当的细节种种，一字一句详尽地复述给这位现任左使也是下任教主的杨逍听。
杨逍凝视着彭莹玉双手恭捧的六枚圣火令和那写有明教无上心法乾坤大挪移的羊皮卷，心内翻江倒海，脸色也是不由发青发白，良久不语。
彭莹玉低垂着头，看不见他神色，但听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也知道他心中并不宁静，再待抬头时已被他双手稳稳扶起，这一扶暗含内力，让他无法相抗，耳边也听见杨逍郑重道：“彭散人你先起来，今次教主遇险，不说教主少年英豪，昔时光明顶我教生死存亡之际，若非他挺身而出，一力降十会，竭力调解我教与六大派的恩怨，只怕自先阳教主失踪后就分崩离析、各自为政的明教早已覆灭。他此番孤身迎回我教圣物圣火令，又将先阳教主亲立的继承人护教谢法王自海外平安送回，也因他之故，化解帕莎总教多年对我中土明教忌惮不时来犯的危机，我教实不可辜负张教主大恩大德。”
这一话语意味深长，彭莹玉微怔，面前人清癯颀长，依旧作文士装扮，但神色凝重，平素一贯的戏谑孤傲神情全然敛去，脊背挺直眼神坚毅，难得正色注视着自己，当即被镇住，只听他又续道，“教主传位一事，除你我之外，教内无他人知晓。虽则教主之令不可不遵从，但……杨逍恳请彭散人，不要声张此事。先前教主应约出海，早已将教主令嘱我代为保管，直言如有必要时可自行施令应急，杨逍身为光明左使，自当领命代教掌教，但得教主传位却是绝不敢肖想的。
故，请彭散人先隐下此令。眼下当务之急，便是依照教主指示，先迎回谢法王，此其一。二是，为瀛泗起义大事，必要自丐帮手中顺利救回韩山童之子韩林儿。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当是即刻派人追至武当山救护教主。至于我教圣物，我虽是光明使者，现下却不便代管，杨某想先请彭散人代为保管，如遇右使，可交予他。也请散人放心，这番行事皆是我杨逍一人的主意，如有任何罪责过失，也自是我一力承担。”
他这计量，切实也正合彭莹玉的心思，当即感念左使这番重义，心中也无不挂念遥在远方生死未卜的小教主。当下，左使遣天地二门，速前往辽东以西山林处迎回谢法王并峨眉周掌门。他自彭莹玉说到少年伤重奄奄一息种种情状，心急如焚，终是放心不下小教主，自率风雷二门，即刻南下，必要先追寻武当宋殷二侠踪迹，看望教主一眼才好。至于谋划营救韩林儿等诸事便先托付彭莹玉，直言如教主无事，便即返回与诸君一同行动。
说回当下，杨逍看也不看向毕恭毕敬、莫名忐忑的殷梨亭一眼，他双眼只紧紧盯着马车之中那仍自昏睡的少年身上，似是愣立当场，心绪跌宕，久久不语。
少年于他恩情深重，万里送女不说，光明顶义薄云天豪气干云，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独挡六大派高手，身负重伤时犹将自身对准殷梨亭本欲斩向他的长剑剑尖，一句“但教我还剩一口气，绝不让六大派再伤明教一人”叫明教一众高手铭记于心，只视其为明尊降世。
可现今少年这般无声无息，重伤不醒，他慌忙敛了纷乱的思绪，凝神探查少年伤势，却不由眼眶欲裂，急火攻心眼前登时一黑。不说教主丹田干涸毫无动静，便是微小的震动，嘴角都会溢出殷红的鲜血，怕是肺腑伤重，他昔年重伤处五指印痕深戳进皮肉，伤处未愈，血肉模糊。气息微弱清浅，几不可闻，胸膛几无起伏，双手冰冷，但右手指节下血痕犹在，肋下伤处显是受了足劲的重击，牵扯到旧伤发作，伤上加伤。说来讽刺，这外伤不难辨认，教主武功卓绝，若非出手的人正是他家教主视若至亲曾拼死相救的一众师叔伯们，绝无受此重伤之理。
他怒不可遏，但对宋远桥不好发作，殷梨亭却恭敬施礼唤他一声岳山大人，虽则二人前番因峨眉纪晓芙女侠恩怨难解，但不悔心系于他，又承教主有心撮合，他生性豁达，又一向宠溺女儿，便不再阻拦。
当下见此情景，面色微沉，俯身手下极其轻柔地替少年整理好衣衫，又将被衾裹盖好，兀自捋开少年额上乱发，暗中几番压抑满腹怒火，偏面上又不动声色，也不抬头只沉声道:“殷六侠，可否这边行个方便，我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言罢也不理会殷梨亭毕恭毕敬跟上的一句岳丈大人请讲，他已自出得马车，负手背向而立，自道:“本来你我因晓芙之事，我对你不起，但不悔执拗嫁你，又有……”
他微一顿声转身，先是向马车上看了一眼，双眼直视向殷梨亭，续道，“又有教主有心玉成好事，我不便阻拦，我原是没有立场依仗你这一声岳丈大人来说教于你。但是殷六侠，现我即是光明左使，便不能不分说于你听，敝教教主张无忌，可是你武当五侠张翠山的唯一遗子？”
“可是你们武当六侠的师侄？”
“那好，那日武当山危急，张真人被袭重伤，那蒙古郡主赵敏携一众西域高手气势汹汹口称要诛武当时，可是他率我明教教众迅疾驰援，速习太极真意，以武当绝学力挫重敌，挽回武当声誉？”
“那可是他与那赵敏击掌为誓应诺三件事，只为求得解药与那黑玉断续膏，不顾自身疲累治愈毒伤，乃至旧伤发作心悸痛厥，翌日又立马着手医骨，数月辛苦，助你与俞三侠可重新行走如常，更别说武功尽复，掌力若开山，拳风如镇海了？”
前次殷梨亭均一一点头，这句颇具讽刺，辣耳得殷梨亭不敢抬头。且听这人又咄咄追问:
“那夜勇闯万安寺，可是他携明教众人施计盗得那十香软筋散解药，又不顾自身安危耗尽气力，助包括你们武当四侠在内的六大派高手万丈高塔跳下安然无恙，平安脱身的？”
“好好好，那我倒要问问，是谁伤的他这般伤重？那莫七侠重伤将愈，震山铁掌直断肋骨本是毙命伤势，不用看也知道是教主神功救护妙手救治。
怎么现今医者反被重伤，我倒是第一次见，他二人还都是伤在武当绝技上了，倒真不知张真人见此是何等心情。”
他一句一句诘问只问的殷梨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早赧愧得说不出话，想到无忌气若游丝，又是阵阵泪泣，这种种质问只问的他愧疚难当，心痛如绞，当即跪地痛哭道是我们对不起无忌。车旁宋大侠也是一副愧怍痛苦模样。
杨逍看他如此，心中怒气犹盛，恨不得直接上手教训，偏又顾念教主，不便再重言更别提掌掴出气，只恨自己无法救治教主。他奔袭南下，以内息驭马，不敢耽误，途中却已得彭莹玉飞鹰传信，原来丐帮不但擒了韩林儿，又捉了狮王和于教主情重的周姑娘，有意引教主前去，当下情形，若他不能将人全须全尾地救回，便有负教主所托，故而不能陪同上武当山。先前，彭和尚转述给他的话犹自在耳边回响，他虽是不遵教主传位之令，但代教掌教之命却是不可推脱，怀中少年给他的教主令牌忽的沉重，只压得他喘不过气。
教主对这尊位本就无意，是他们一众明教高手苦求甚至危机时刻计迫不得已来的，教主无心权力纷争，用人不疑，待人宽厚，更数次妙手救护教内兄弟，便是自身伤重仍忧心明教。这人轻飘飘地替他扫清一众人的责难，只嘱托隐瞒殷白眉父子以及谢法王，倒是对明教情重，只是他自己呢便全然无生还之意了吗。
他心下百般滋味，也知情势危急不得耽搁，忽疾步近前大礼拜伏，恭敬但不由声音发颤地几声呼唤教主，但却并无回应，他悲痛隐泪，不由心中暗自道，“教主，我决意不尊你圣令，你若是气不过，便即刻醒来，是罚是骂，我甘之如饴。”
稍自平复心绪，复又转身向宋殷二侠重重施礼，一字一句道，“只盼二侠悉心护送照料敝教教主，明教上下感恩戴德。倘若再有半点闪失，哪怕……教主不愿，我教不得不僭越向武当讨教讨教教主这番重伤之责。”
言罢，狠下心不再看那少年一眼，只怕再看便不想走了，只着风雷二门留下一路护送教主，当即纵马调转马头，自行疾奔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圣令难遵复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