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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救人蒙冤愁伤逝 ...

  •   且说自灵蛇岛回来之后,无忌一直闷闷,义父芷若二人将接他们回中原的全船蒙古人杀光一事只压得他心口难受,他不时回想与拔速台等人数日相处的情状,心下难忍悲痛。

      待今次途径山林与即前往长白山的采参客分别,又听得芷若灭口言论,只觉震怒失望,对芷若不由厉言呵斥。虽得谢逊调解,三人本待寻找农家,偏又正赶上天色愈暗,却是大雪将至,只得胡乱寻了处山洞暂避天寒,无忌烧暖了树枝柴堆,便趁雪未大时外出寻觅吃食,也是不知如何面对芷若,想借机散心,谢逊解他心意当下不做阻拦,只叮嘱无忌小心,芷若眉目含情微怯地望他一眼,便即转头不语,直看得无忌心内复杂,虽觉昔年让他念念不忘的有喂饭之恩的汉水少女,或是突经巨变,一直依靠的师父逝世,返回中土又将孤身执掌峨眉,心中不安,难免偏激。

      他自己不记仇怨,轻易便可忘却害他骗他伤他之人,对自己至亲之人更是不好苛求,不过心中难免郁郁。也不施展轻功,便无目的随意在雪中漫步,周遭白茫茫干净一片,心中也瞬息宁静。

      不知过了多时,忽听得远处窸窣声响,想是野处的走兽,便即前往捕捉,即近些,正见一只獐子窜出,奔向山中,他身法迅疾,又有野外经验,便寻着獐子在雪中的痕迹追了出去。转过一个山坡,朦胧之中,见那獐子钻向一个山洞。他一提气,如箭般追了过去,没等獐子进洞,一把便要欺向它后颈。

      他刚要下手,就在近那獐子不过寸尺,忽然心头重重一跳,寂静的山洞里似乎有人,手下一顿间,獐子已慌忙逃进幽深的洞口,他当即朗声,可是哪位朋友,在下不过路过避寒,不妨一见。

      这般傻乎乎的招呼却无人回应,四下里并无旁人的呼吸,但是他隐约有种感觉,更是直觉这人受了极重的伤,当下捡起两块硬石,指尖用力,点燃了干枯树枝,擎着当作火把,顺着那獐子逃逸的方向向洞内探去。正见方才那獐子寻着这人气味,正隐隐有要咬噬地上躺着这人的意思,当下被无忌喝走。不想这一探查,却是让他大惊失色,火把脱手掉落在地上,原来这无声无息躺倒在洞内的人竟是自小疼爱他的武当七侠莫声谷,当下悲从中来,惊呼泪流,手也不由颤抖着探触向面前人的脉息。

      这人周身依旧温热,面色乌青,脖颈处腕脉处均无跳动,但他隐隐有种感觉甚至固执相信七叔还有救,当下不再耽搁,一边自“龙跃窍”等几处大穴处小心输送内力,一边附在心口处探听,果然从心口感觉到微乎其微的缓慢跳动,只听得他不由面露喜色,心中微松,当即将九阳神功源源不断地送入,活其筋骨气血。他专心运功,待得脉息稍稳,便让人依靠住自己,右手五指轻抚在其背部肋骨伤处,以一种若有若无的力道将断裂处扶正,不过当下手头并无良药,接骨的固定物也不待寻找,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伤处让人侧倚在山洞石壁,同时继续输送内力,愈其内伤,不过他心中也不由寻思,七叔背上肋骨断裂,中的是内家掌力,掌力刚强,不知是为何人所害。

      这般不知过了何时,九阳神功用之不竭,源源不断,但长久消耗,又需得谨慎控制力道速度,无忌额上不由布满汗水,莫声谷头顶更是被他真力带动周天运转得蒸汽缭绕,就在驱淤愈伤的关键时刻,忽听得洞外有四个功力极高强之人进洞,一时不知是敌是友,心中忐忑,但真力传送却是丝毫不敢停息。这山洞内洞甚深,他二人深处内洞,便是地上犹自燃烧的火把光亮也透不到外洞,不过如果那一行人停留时间过长只怕难免被发觉,心里也是隐隐焦虑。

      忽听当先一人声音熟悉,他虽在内洞却听得分明,正是四师伯张松溪,他心中一喜,正待提声呼唤,却听他四位师叔伯谈起七叔留书遇险一事,原是传讯留下“门户有变,亟须清理”八个字,张四伯又忧心自己,心中微讶,招呼几人的心思也是渐渐熄了。正听得几人讨论疑心自己便是害死七叔的凶手,甚至提及父母之事,直言蒙古郡主赵敏惑自己出手弑叔,虽全然运转功力,周身却似浸在冰水,心头更是气苦。他自觉妈妈并没做甚坏事,已累得爹爹自尽,但这赵姑娘孤岛杀表妹、辱太师父及众位师伯叔,如何能与妈妈相比,师叔伯这般想他虽也因关心记挂,但终是把他看得忒低,只让他气得眼眶泪水滚涌,几番咬唇直将嘴唇都咬破,心中怨愤难过非常。

      正当时,七叔无意识垂首,虽经无忌九阳神功至刚至纯内力修复,愈得终呕出内里淤血,心脉修复,一息得存,但这番动静却引来山洞外围四侠惊疑,也让仍不可收功的无忌心中更是暗自叫苦,焦虑不安。

      方才四侠言语均被他听得分明他本就被四侠猜忌甚至听得他们对母亲隐含恶意伤的心中悲痛,只是因七叔性命悬于一线,不敢撤去功力,虽说张口辩解并不妨碍,但他心神大乱之下,脑内除了运转功力之外混乱一片,这时便是再招呼也是无法解释当下情景。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这洞内他擎来的火把落地犹自带着亮光,莫声谷毫无血色的一张脸就这样直直撞入四侠眼中。当前情景,也不碍无忌不能说清,七侠无力低垂着头,嘴角犹自噙着血,方喷涂出的淤血将他和面前的凶徒淋得满身满脸,这人的手仍在七弟的要害,直似目睹了凶杀当场。四侠再顾不得其他,纷纷惊怒呵斥出手。

      “凶徒,放下我七弟!”

      话音未落,长剑破空而至,瞬息袭至背心要害。不及再想了,无忌当即撤回左手,背至背后劲力挪移引带,几柄长剑便被引至二人两侧直插地面,右手仍拢着莫声谷胸膛穴位,看在几人眼中更像要置人于死地的模样,更是怒不可遏,不及抽回长剑已是拳掌齐上,罡风强劲,当即一时已是置自身于不顾势要将拼命的模样。

      无忌心中苦痛,自是不敢对师叔伯出手,一味避让不迭,又不敢让他们瞧出自己。众人也对这“凶徒”不对他们下狠手很是费解,不过心中悲愤,也是不顾不了这么许多,只隐隐觉得这人始终背对众人,虽披散着长发,但背影却莫名旁人熟悉,众人心中隐约有种感觉。就在无忌自觉七叔性命无虞时方待放下右手,跪地告罪诸师叔伯时。倏忽一柄长剑已迅疾削至右腕,他不及反应,九阳神功即刻生出反震之力,虽手腕一时剧痛,已被剑锋划出一道不浅的伤痕,但九阳神功遇强则强,直将张四侠长剑震得脱手飞出,人也跟着闷哼着倒退数步。无忌心中担忧,已是不由抬头侧身望去,这一抬头,正迎上张松溪惊诧打量的目光,一时二人均是面面相觑,惊呆半晌。

      过了好半晌,张松溪才道:“好无忌,原来……原来……是你,可不枉了咱们如此待你。”他说话声音已然哽咽,满脸愤怒,眼泪却已涔涔而下,说不出是气恼还是伤心。

      无忌此刻心境,真比身受凌迟还要难过,失魂落魄,登时全然胡涂了,只道:“四师伯,不是我,不是我……七师叔不是我……不是我害的……我方才……是在救他……不是我……”

      他前番避闪,不敢撤去给七叔输送内力的右手,方寸之间也不敢使用暴露自身的武功,只荒岛上习得的圣火令功法应对,但他只为避开,不意伤人,并未被功法本身的魔性牵带。

      现今他神智迷乱,眼角已是红光隐现,他昏沉间又挣扎惦念七叔伤势,又被众人言语神色责难得一句辩解也说不出,只一味无力喃喃。

      这般神色更让怒极的四侠认定是心虚,言辞更锋利不已,下手更是毫不留情,只刺得无忌心如刀搅,手下慌乱已无法思考间只能身体自动,不觉又是圣火令上的武功。

      这门功法诡谲多变,招式阴狠,尤其他意识不清,更被招式中隐藏的魔性引诱,心中狂躁顿起,突然间哈哈哈仰天三笑,声音中竟充满了邪恶奸诈之意,手下怪招险招频出,劲力也是全无之前收手保留,几招下来劲势骇人。

      但四侠更觉无忌心魔侵入,先有杀同门师叔之举,只怕出去便会为祸江湖,他们明知自己的无忌师侄本性纯真,但是他久与明教一众魔头相触,又被赵敏那个奸诈恶毒诱惑,现今连功法也是这般阴毒狠辣,只怕是心魔甚重,身不由主。虽是危机时刻对不住五弟,今次自己众师兄弟估计也难全身而退,不能带无忌回武当山,唯有拼了命将已入了魔障的无忌立毙当场,才能对得起五弟在天之英灵。

      众人心下苍凉决然,招式更无顾及。殷六侠早已泪流不止,抬手几次有天地同寿的剑招起手之意,偏面前这人招式凛冽,身法诡谲,无法欺身,这一两相绝命招式终隐隐待发。

      不过胜负分明也即在片刻,这人以一敌四,仍胜算十足,他身影摇晃,凝势于四周,正此时俞莲舟飞身铁掌直袭背心,张松逸一拳后发先至,拳风笼罩左侧胸肋,宋殷二人持剑引动,龙吟虎啸霎时震彻狭小洞穴,无忌魔性未褪,乾坤大挪移瞬息隐匿,不消片刻便能抽身引力,使袭来的武器全部偏离原先角度,让左右长剑各自相袭对方胸膛,同时沉肩双手推出以接一拳一掌,并反引对方功力佐九阳内力便可将前后两人震断肺腑。

      他受心中魔头牵扯,这决绝辣手本待瞬息使将出来,忽眼中瞥见右侧长剑剑身映照着殷梨亭一张遍布泪水却痛心疾首的面容,以及自己脸上森然陌生的邪恶狠绝。

      他脑内嗡然作响,心中忽地空明一片,再无怨愤纠结痛楚,眼中红光消散,一念心魔寂灭,心头只响彻无边无际的悔意惧怕:“我,我难道要杀了我父亲视若手足的师兄弟,杀了自小疼爱我的师叔师伯们。”

      这番从心魔中醒悟的转念,他劲力松懈,危机间错失了施展乾坤大挪移的时机,只得用了劲力弹指荡开袭来的长剑,但是一拳一掌却是实打实地落在了身上,或者说也是这人本就不想避开的。

      这瞬息的变化,四侠也是始料未及,他们只道无忌心魔深重,又被这威压震慑,已是存了同归于尽,也要将这狂行大发的逆徒击毙,哪想他忽的收回掌力,自己的重击均是招呼到他身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人忽然失了力道,右手捂嘴猛烈地震颤,鲜血却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滑落,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身子又是剧烈的一震,哇的一声再也忍不住,撑在地上猛地喷出一口血来,然后便是一声声痛苦的咳呛,嘴里又是一口,直似将委屈尽数吐出。

      当的一声,殷梨亭率先掷了长剑,已是不由哽咽上前,围在少年身旁惊呼无忌。

      但少年已是无法回应,他更无法控制涌到嘴边的鲜血,也不想控制,猛烈的咳呛间,甚至鼻腔中也满逸血腥,一呼一吸喉咙火辣刺痛,方才直袭背部的一掌震荡了五脏六腑,血液里隐隐有些许碎裂的内脏碎末,直看得众人心惊胆战,心内不免难受。左肋下的一拳犹盛,昔年旧伤正被刚劲内力牵扯的撕心裂肺,心脉折磨间直似不断被手揪住碾压,拉扯得他狰狞地死死扣着心口,眼角眉梢用力间泛红,脸色却急剧惨白发青,额间冷汗簌簌滚落,涌过双颊直似泪泣过一样。手指用力痛到扎进皮肤,眼前色彩斑斓,天旋地转,但仍是被内里翻来覆去的震荡折腾,也有一半因了他撤回内息逆流反噬,与袭来的内力纠葛滚涌,不由抽搐痉挛般一口一口向外呕着血。

      他左手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栽去,却是被俞莲舟殷梨亭一左一右稳稳揽住,但他在一阵阵直冲大脑的疼痛间,却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委屈什么辩驳全然忘却,周边一切直似与自己无关,身体发冷,触感却似失去,甚至还欣然接受将死的事实:“这般的重伤,大抵是没法救了,也好,反正被冤枉,予我也是百口莫辩,也的确不想活了,死在师叔师伯手中也没什么。只是七叔的伤势,若是能……”

      正在这时,忽然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喝声,但在这一片寂静中声音更如在耳畔心头响起,张松溪疾步奔向莫声谷旁边,四侠皆又惊又喜地呼唤七弟,张松溪见莫声谷眼未挣开,虽脉搏微弱,但想是性命无碍,心中不由松口气,见他犹自嘴唇张合絮絮说个不停,当即叫众人噤声,自己凑到他嘴边,听了一阵,忽地浑身一颤,眼含悲切悔意地看了已无力软到在殷梨亭身上仍虚弱费力咳喘的少年,脸色几变终于重复莫声谷说的话。一时间张松溪一字一顿交杂无尽悲痛愤怒等复杂心绪的声音在洞内回响:“七弟他,他说,宋青书,你深宵偷窥峨眉诸女寝室,败坏武当门风,又联合奸人对我痛下杀手,我好恨,我一时心软,没有替大师兄除你这孽畜……”

      不待张松溪说完,众人皆是明悟,心中炸开惊雷,当即悔恨不止,无忌先前并没有说谎,确是之前一力救护七弟,但不想阴差阳错却被众人伤至这般,众人面上愧怍难当,不由哽咽哭诉,无忌是我们错怪你了云云。

      殷梨亭只觉得虚虚软软斜倚在他臂弯里的少年,听了这些话忽然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呜咽,细微到差点咽在喉间血沫里,若非他就一直关注只怕也听不到。

      宋远桥更是脸上青白一片,半晌不语,忽地怒喝一声,当即已是跪至无忌近前,巍颤颤握着少年冰凉的手,沉声告罪,“无忌,是我对你不起。都怪大师伯教子无方,这孽障做下这般丑事,又不思悔改,以侄弑叔,得你护佑七弟性命,却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累你至此,大师伯立誓必亲手诛此逆子,清理门户。”

      忽得手上一紧,却是少年身体僵直紧绷,微微涣散的眼光几次聚集凝神,隐着水光的明眸随着纤长微颤的睫毛敛似天边熹微的星光。宋远桥却能感到望向自己那双疲累眼中隐含的担忧,心内不由一揪,却见少年忽然侧首又是一口鲜血呕出,这口血直似卸去了他周身全部力量,霎时便气力消散,萎靡不济。停滞在眼角的泪水倏忽滴在手背上烫得他微怔,少年重回无神的双眼又逐一扫过周围这些人,终是双眼一闭,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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