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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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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空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我离开了皇宫。
在宫门完全合上的那一刻,我甚至生出一股冲动,这次走,把母亲一起带走。
可我知道,那是绝不可能。
我到金营做人质,而母亲,也在皇宫做人质。
我带着侍从和自己的两个太监从汴京城的北门出发,开始往金兵来的方向走。
同我一齐前行的,还有一名官员,是刑部尚书王云。
不过,我很明白,这一次,我那个做皇帝的大哥,绝对不会有上次的好运气。
我不准备再去自投罗网,到金人营中;可身负皇命,又不能不去。
我绕过金兵,假装不知道金兵已经南下渡过黄河的样子,继续往北走。
一直走到黄河以北的相州。
相州的知州,是汪伯彦,四十来岁,看起来很和蔼的样子。
而且也很能明白我的心思,决口没有提金兵的行踪,只告诉我若继续往北,便是磁州的地界,那里的知州是宗泽。
我听说过宗泽这个人,他是元祐六年的进士,因为得罪了当朝的权贵被贬官,前些日子又主张同金人抗战,而我那个做皇帝的大哥害怕他得罪金兵,便将他派到磁州做知州。他出任磁州的时候,太原已破,金兵逼近,没人敢去,他独自骑马前去上任,才刚上任,金兵便有上千骑前来攻磁州。
他六十多岁的年纪,又是文官,竟能亲自穿了战甲,带领磁州的军民,击退金人。
这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但听他的事迹,心中就对他有了好感,然而我看着汪伯彦吞吞吐吐的样子,不明白为什么他一提起宗泽这个人,居然有些厌恶和畏惧。
我示意汪伯彦有话就说,汪伯彦却什么也没说,只说:“若是康王最终无处可去,不妨到臣这里来,臣定然要护得康王周全!”
带着满腹的狐疑,我和王云一同,进了磁州的地界。
磁州同相州全然不同,尚未进城,便可以感觉的它的紧张氛围。
城墙有些破败,上面染着斑驳的血的印迹,城墙上的士兵,也都严阵以待,并未轻易放我进去。
直到我拿出朝廷的诏书,又等着那名守城官进去通报,过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看见城门缓缓的打开。
开得却并非正门,而是侧门,一位发虚花白,双目炯然的老人,身穿铁甲,站在侧门口,对我抱拳行礼:“不知康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无意之间朝一旁的王云看去,他的脸上,却不知为何没有了之前的泰然之色。
晚宴只是些粗茶淡饭,比汪伯彦府上的差了很远,对此宗泽的解释是:“城中粮草紧张,还请九大王原谅则个。”
和汪伯彦不同,才吃了两口饭,宗泽就直接问道:“现在金兵已经过河,恐怕已经到了汴京城下,离这里有些路程了。不知九大王是准备前去金营呢,还是留在此处?”
我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时之间不好回答,想了想,只得说道:“小王有王命在身,出使金营,以前实不知金人已经过河,以致误了大事。明日一早,就前去追上金兵,为君父分忧,只希望,不会去的太晚!”
宗泽的下句话,却让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说:“殿下,老臣正是担忧此事。殿下万万不可前去金营!”
我自然知道,我也绝不会去!
出使金营,给皇帝分忧?可笑,我为什么要给皇帝分忧?我那个做皇帝的父亲,做皇帝的大哥,给过我些什么?
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母亲频频下跪的景象。若是有可能,我希望他们一直被金兵围困,一直到,他们死!
我沉默不语,一旁的王云却道:“既然是奉了圣上之命,岂可不去?宗大人莫要胡言乱语!”
宗泽猛然站起,盯着我,我看得见他眼中流露出无比焦急的神色:“殿下,你不能去,金人都是些没有信用的人,今年年初的时候,送去做人质的肃王,到现在还没回来,被扣留在金人军中;殿下去了,不过是白白的牺牲,根本不会有任何用处!”
我对他的这番话,心中暗赞,看见一旁的王云还要开口,我挥了挥手,道:“这件事情,小王心中自有计较,不用再说了!”
宗泽想的很明白,看的也很明白。
说的更是大实话,可惜因为太真实了,所以我不能按照他说的做。
大哥现在还是皇帝,他的命令,依旧有效。我违抗他的命令,就是抗旨不尊,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还在宫中,我不能让她受到牵累。
我的妻子,女儿,也在汴京城中,大哥既然能够暗杀朝廷大臣,对于这种事情,他是不会手软的,尽管他对着外敌一直软弱。
夜间我睡下,磁州的床板也硬的很,让我有些难以入眠。
明天,我究竟是继续往北,还是,去追上金兵呢?
我听见睡在我一旁的王云,似乎也难以入眠。
他的头上,带着一块乌絁短巾,我趴在床上,看着他的头巾别致,问道:“王尚书头上戴这个做什么?”
王云道:“下官有头风症,晚上睡觉带着不怕冷。”
我哦了一声,对他道:“这样式奇怪的很,你出使金营,戴着这个恐怕有点不妥吧?”
王云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不妥?”
我想了想,也没好说。他睡觉爱穿什么,我似乎管不着,过了一会,又觉得我自己太多心了,实在是这次出来,防范之心太重。
便岔开话题,问道:“你睡不着么?”
王云叹了口气,道:“下官的左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心中不安!”
我笑了笑,他这人太迷信了点,出使金营,我是皇族,都没有不安,他一个普通的官员,金兵定然不会对他带过为难。
却听他继续道:“下官早年的时候,曾经和宗知州发生过一些矛盾,不知为何,今日见了他,更觉得不安,好像要大祸临头似地!”
我又笑了起来,道:“你那么担心做什么?他不过一个区区知州,你是刑部尚书,何须怕他?”
王云不语,过了半晌,又道:“殿下,下官想了很长时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若是能死在金营之中,也算得上为国捐躯,下官只怕死的不得其所。”
我道:“你别忧心忡忡的了!我听说这磁州有个庙,挺灵验的,咱们出来这一趟,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明日不妨一同到庙里求签祈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