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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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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掠过,枝桠上最后一片枯叶颤巍巍的,终于跌落在半敞的窗。窗棂已然褪色,但也不过是这冷宫萧肃的缩影。
殿内,头发灰白的嬷嬷捧着朱盘,盘里只有一杯清酒。
“姐姐,您这是何苦呢?”女人伸手捋过发髻,点翠飞凤簪于烛火下熠熠生辉。
凤簪,那本来是皇后才能佩戴的饰物。
女人一袭绯红长裙,明艳如春阳照进这秋夜。可她的眼中,却不见丝毫温情,反而带着胜者的骄傲。
“皇上已然赐酒,我劝姐姐不如自己动手,倒也全了你过去贤后之名。”说罢,她叹了口气,“姐姐素来心软听话,临了,也别让皇上为难呀。”
坐在主位上的女人闻言,终于抬起眸。她只穿着最素净的白衫长裙,面上未施粉黛,令人想起那春日的梨花。
她的视线,落在旁边未发一言的天子。
“李玢,”她的声音沙哑,却藏不住悲痛,“你……当真就这么恨我?”
“大胆,竟然敢直呼皇上名讳——”旁边嬷嬷怒喝。然而,身着明黄服饰的男人摆了下手,对方立马恭敬退了一步,不再出声。
俊朗的男人审视这张消瘦素净的脸,眼底掠过阴翳,不急不缓地道:“霍青箩,朕,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们霍家的人。你懂吗?”
霍青箩凝望眼前男人,目光描摹过他的眉、眼、鼻、唇……曾经,她是多么爱着这个人。她与他同床共枕十年,她夙兴夜寐,战战兢兢为他打理后宫,以宽容仁爱之心照顾一众嫔妃。
任劳任怨,毫无怨言。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爱他。
可现在,她最爱的男人带着宠妃来到冷宫,赐她鸩酒,亲手送她上路。
干裂的唇勾起,渐渐的,笑声在清冷偌大的宫殿中蔓延开来。
霍青箩仰头笑出声,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这样放肆,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眼前,俊美的天子与明艳的贵妃正冷眼看她。
她笑够了,伸手抹掉脸上的泪。她原以为,她的泪在这些日子里已经流干。
她的父亲与兄长被扣上意图谋反的罪名锒铛入狱,不到半个月,双双突发恶疾而亡。此后,霍家谋逆一案被判定属实,株连九族,就连她这个皇后,也一并废去,囚于冷宫。
今日,他亲手来斩断她最后一点妄想。
“你杀我爹,杀我哥,杀我,甚至杀我霍家满门,不过是忌惮我们霍家。可是李玢,”霍青箩凄然笑道:“如果没有我们霍家,你如何坐得上这皇位!?”
俊美的男人微眯起眼,杀意毕现。可是霍青箩已经不在乎了,她站起身,一步步往前走。
“当年,要不是娶了我,娶了霍相的女儿,你如何能获得我爹一派的支持?”
“还有,先帝本属意的瑢皇子并未死。倘若不是我无意间发现了他,他早就认回先皇。他是嫡子,皇位又岂有你之份?”
字字泣血,霍青箩直勾勾瞪着男人。
悔恨铺天盖地涌来,这一刻,她恨极了自己的天真,也悔当年曾经犯下的错。
是她、还有她们霍家亲手滋养出李玢这个暴君,如今,报应来了。
男人狭长的眸透出森寒冷意,“废后霍氏妇德有失,勾结父兄谋逆,犯上作乱,口出妄言,为祸后宫,当即赐死。”
说音刚落,那嬷嬷立马想要动作。可白衣女人杏眼一瞪,却令对方霎时僵住。
到底曾经是一国之母,眉眼间的威严无端来得让人畏惧。
“不用你们动手。”纤白的手指捻起酒杯。
霍青箩也有她的尊严,她姓霍。她是霍家的人,必然不能让那些污秽之人碰脏她。
“姐姐想得通便好。”女人敛下眼,脚下却往前两步,凑到她耳边:“他日九泉之下,莫要怪皇上,也莫要怪妹妹。要怪,你就怪你们霍家实在恃功自傲,目无圣上。也怪姐姐您生性寡淡,无趣至极,拴不住皇上的心呐……”
霍青箩瞥过她,这个曾经与她同榻而眠的好姐妹。只可惜,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不会再痛了。
眼前这两个人,一个对她说“阿箩,此生我必不负你”,另一个对她说“姐姐,这后宫之中我俩便是相互扶持,做一辈子的姐妹”。
可到头来,夫君娶她不过是因为她姓霍,妹妹为了荣宠,捏造了所谓“皇后谋逆”的伪证,成了丈夫铲除她的一把刀。
她这一辈子都活在谎言当中,夫妻之爱是假,姐妹之情也是假。
她待人以善,可得到的,却是无穷无尽的恶。
霍青箩垂下眼帘,将手里的鸩酒一饮而尽。她看着眼前这二人,勾起唇,笑得森然又残忍:
“天理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我,在地狱等着你们。”
****
鸩酒穿肠而过,霍青箩体会到何为真正的撕心裂肺,那痛瞬间侵蚀她全身,叫人生不如死。
等她缓过来时,她不见地狱,只看见红,满眼的红。
手反射性往前一扯,一张娇悄的脸顿时占据了全部视野。
“哎呀!小姐,您、您怎么能把红盖头掀下来!”
霍青箩如遭雷噬,骤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眼前盘着两个小髻的娇悄姑娘愈发急了,“嬷嬷交待过,这红盖头得由新郎官来揭,您这样待会殿下来了怎么办?”
说着,她又把红盖头给人盖上去,可立马又被扯下来。
霍青箩猛地抓住她的手,声音止不住颤抖:“你、你是小桃?”
小桃一听,圆眼睁得越大,“小姐,我当然是小桃!您可别吓我,您没事吧?”
少女圆润的脸庞透出不经世事的单纯与天真,霍青箩眼底涌上湿意。
她最后一眼见到小桃,是那些人抬着她来的。
双眼、鼻子、舌头被剜去,双手和双脚被砍掉,他们把她做成了人彘。
仅仅,只是因为小桃不肯指证她勾结父兄谋逆。
霍青箩忍不住将人抱住,哽咽道:“对不起小桃……”
是她的无能,才害得这个从小服侍她的小桃落得那样可怕悲惨的结局。
然而此刻,被抱住的少女眨了眨眼,当下便慌了,“小小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殿下待会就来,您赶紧的把红盖头盖上呀!”
红盖头?
霍青箩回过神,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异样。
这屋子贴满红色“囍”字,桌上一对龙凤烛火光摇曳,还有……
霍青箩站起身,拉开两人距离,眼前这张脸正是及笄之年,还未长开,俨然不是在后宫跟着她的桃姑姑。
脑海中轰隆一声,她握住小桃的双肩,难以置信:“现在是何年何月?”
小桃也被她这般模样吓懵了,愣愣答道:“元、元庆十五年呀。”
元庆十五年!
霍青箩僵着颈转过头,梳妆台上的黄铜镜内,女子头戴凤冠,胭脂娇艳,唇点朱红,明艳动人之极。
这是她,却不是二十六岁的霍皇后,而是——
十六岁的相府小姐霍青箩。
这一年,她在郊外偶遇李玢,不顾父兄阻拦,执意要嫁给他。为此,也逼得她的父兄站在李玢这一党。
镜子里的新娘面色悲喜交加,看得婢女心惊胆颤。
“小姐,您可不要吓小桃,您要是有哪不舒服,我立刻请嬷嬷去唤人来。哦,对了,我还带着寒香丸,不如您先服用一颗。”
说着,小桃起身便要往窗台边的柜子走去。
电光火石间,霍青箩于千头万绪中猛地抓住最关键的一环,她急忙起身按住小桃的手,双眸直勾勾盯着两扇紧闭的柜门。
上一世,她做过两件错事。第一件是选择嫁给李玢。第二件便发生在今晚——
她让小桃打开柜子。
那里面藏了个人。
霍青箩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前世所发生之事一一在眼前掠过,她仿佛听见了神明的声音。
她示意小桃让开,自己站到柜子面前,屏住气将门打开。
果然,一双森寒的眼冷冷对上她。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匆匆脚步声,“快,你们往这边,万万不能让刺客逃了!”
上一世,她惊叫出声,于是惹来一众护卫,最后藏在柜子里的这名“刺客”被当场擒住。
后来她才知道,这人便是她夫君登上皇位的最大敌人——
流落在外的皇嫡子,李瑢。
她无意间便替李玢解决了皇位之争的对手。
霍青箩浑身止不住颤栗,可并不是害怕。这一刻,鸩酒穿肠的痛宛若残留在体内,她双眸绽放出狠厉且疯狂之色。
没想到,这回神明将胜利的筹码送到她面前了……
……
“启禀娘娘,东宫进了刺客。那刺客已然进了后院,还请娘娘恕罪,侍卫们必须进去搜寻一番。”
紧闭的房门被破开,一众侍卫鱼贯而入,为首的却是位上了年纪的嬷嬷。他们见新房之内,凤冠霞帔的华贵女子端坐于床上,左右各立着一名婢女与太监。
新娘依旧披着红盖头。
新晋太子妃霍氏是端朝出了名的贤惠女子,性情柔顺。饶是外面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仍是坐在原位。那嬷嬷早前便见过这位太子妃,此刻更是笃定霍氏胆小软弱,不敢逾礼,心中多了几分轻视。
她虚虚行了礼,嘴上作势念道:“娘娘,东宫进了刺客。事出然,请让他们搜查一番,也保娘娘周全。”
刚进门的太子妃,嬷嬷料定她也不敢有异议。她往后使了眼色,那数名侍卫已按在刀上,准备搜人。
岂料,端坐在龙凤床上的新嫁娘突然开口,那声音慢条斯理:“刺客?你们一群带刀的,未经本宫允许,擅自闯进本宫与太子的新房。倒底,是来抓刺客的……还是你们便是刺客?”
此话一出,众侍卫顿时浑身僵住,面面相觑。
那嬷嬷显然没料到太子妃会说出这种话,她愣了片刻,随即暗暗咬牙,道:“娘娘言重了,我们接到密报,有刺客趁着今日东宫大喜,混进来意图不轨。方才,有人见到一道身影潜进新房之内,侍卫们也是担心娘娘安危,才未经传召便闯了进来。还请娘娘体恤侍卫们护主心切,让他们赶紧搜寻,以免刺客逃跑。”
“你们口口声声说有刺客,本宫却是半个人影都未曾看见。今晚是本宫与太子的大喜日子,又岂容你们在此放肆?”绣着金丝并蒂莲的红绸下,轻柔的嗓音陡然变得锋利:“立刻都给本宫退下!”
这声娇喝,众侍卫纷纷露出为难之色。可是,整座后院就只剩这里未曾搜过。嬷嬷见状,寒着声直道:“娘娘,此事兹事体大。纵然是太子殿下,也会体谅我等护主心切,还望娘娘以殿下为重。”
“看来,今天你们是铁了心要搜新房了。”
“今日我等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殿下,为了娘娘。”
那嬷嬷目光如炬,言语不让半分。侍卫们见状,早已蠢蠢欲动,多双眼睛紧盯四周,仿佛下一刻便能将刺客擒住。
“既然你们执意要搜,也罢。本宫便让你们搜,只是话先说在前头,若是你们搜出刺客,那就算了。若是搜不出,那便是忤逆本宫,犯上作乱,一律该按……”
她突然轻笑一声。这笑,却让众人心中无端发毛。
“死罪论处。”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今日开始霍小箩要开始营业啦,感谢大家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