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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女儿事(二) ...


  •   晓生寒早就把手里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当时那壮烈的架势,把一旁的倪苍壁吓了一跳。

      “喝这么快干什么?”她眼睛圆睁了起来,“可别醉了。”
      晓生寒费力地吞了一口口水,“不,不会的。”
      倪苍壁眸色深沉地打量他,半晌忽然道:“你被藤妖带走之前,在家中,父母待你好吗?”
      晓生寒一愣:“……”

      倪苍壁了然,不再看他,饮下一口酒,轻声道:“那你应该明白,世间父母,并不都能对待子女一视同仁。”
      晓生寒沉默了片刻,慢慢道:“不错,而且其中的大多数,一生都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

      倪苍壁轻轻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
      “你想要维护世间公道法则,可是一家一户之事,岂有那么简单?凡人短短一生,又有几人能在苦难之后等来云开月明?”

      言语寥寥,却让晓生寒听得全然怔了。
      他一时间几乎要脱口而出:主君分明说过,身为仙者,应当将凡人所有的欢喜与痛苦都一视同仁,为何现在又……
      然后他看见了倪苍壁挂着清冷笑意的侧脸,恍然大悟。

      这些日子的所作所知,加上方才在铜鉴中所见,许多情绪揉在了一起,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即便是一家,一户,一人的公道,即便人已身死魂消,即便他们的确无法有所谓的来世缘分——那也值得我倾我所能去求。”

      他站起身,站得笔直,年轻的身躯傲然立于月仙铜鉴之前。
      “我高坐这小有天仙殿之上,手握她们万分虔诚、日夜祈告才送到我眼前的鹿梦仙牌,这便是我身登仙界那日起,上天给我的责任,也是我晓生寒此生此世所要做的事业,功德几何,灵树几寸,我的名字在这仙界诸多排名榜上位置何在,凡此种种对我而言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我想做什么,因为我知道,我该做什么。”

      倪苍壁仰着脸看着他。
      她一扫之前那些看待晚辈,看待年轻仙者的忐忑与探究态度,露出了一个纯然自内心的笑来。
      “好,”她说,继而微微点了点下巴,“坐下来。”

      晓生寒胸膛仍在起伏,他一番话完全出自肺腑,几乎是宣泄出口,现在才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激动,而面对着倪苍壁,他又不由有些羞涩。
      不过倪苍壁是不可能在此时打趣他的。
      待他坐下,倪苍壁轻轻出了口气,道:“你要记得你今日对我说的话。”
      晓生寒立刻道:“我绝不会忘!”
      倪苍壁闻言微笑:“好了,我们接着看吧。”

      ·

      这天,王家收到了请帖,是城中一贵夫人所下,邀请王家二位娘子过府赏花。
      王荠及笄后便要开始相看人家,这时候本该多出去交际,姐妹二人相伴自然更好,但柳氏不肯允许。

      王荠很是不解,问道:“为何不许阿芫去?林夫人邀了我们两人,阿芫又没有别的事,出去赏花,认识一下那些娘子们,不好吗?”

      柳氏冷冷看了眼一侧垂眸不语的王芫。
      她宠爱长女,不喜次女,其中虽然有自幼不曾亲近的原因,也是因为王芫气度沉静,总是闭口不言,模样又有几分像王老夫人,瞧着便令她无法喜爱起来。

      “谁说她没有事?过几日是你们祖父冥诞,我要让她抄些经文,祭拜时要用的,现在已经不剩多少日子,还出去玩什么?”
      王荠争辩:“只是半日而已,等回来了,我陪阿芫一道抄经,不会耽误时候的。”
      “你抄什么!”柳氏斥道,“你又不曾随你祖母多年诵佛,自然不如她心诚了,还不赶紧去准备明日的衣裳,别让人家瞧了笑话!”

      王荠争辩不过,恼道:“阿芫不去,我也不去了!我虽不如阿芫心诚,也是祖父的亲孙女,既然祖父冥诞在即,怎能出去玩耍?我今晚开始就去为祖父祈福。”
      柳氏也生气了,道:“那林夫人本就是为了请你,她下了帖子,岂有不去的道理?亏你惯来懂事,这些时日,这些高门夫人邀请你,都是为你将来铺路,你怎么能在这里使这种小性子?”
      王荠悄悄看了眼王芫,见她沉默,便咬唇道:“可是,阿芫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出去走走啊,上次林家姐姐过来她们见过,也很要好,这次林家姐姐肯定也是想见阿芫的,母亲您就让阿芫去吧,我一定会看好她,我们一点错处都不会犯的。”

      柳氏见她始终纠缠,当真动了怒,拂袖道:“不必再说!”
      她看向王芫,“还在这里做什么?非要让你姐姐的大事被你耽误吗?还不去佛堂抄经!”
      王荠急急叫道:“母亲!”
      王芫却低声道:“是。”

      ——王芫到底也没去成,她抄经抄到后半夜,回屋时头晕眼花。
      ——王荠到底也还是去了,柳氏将自己陪嫁的一套头饰取出给她戴上,让她在林家颇受关注,林家娘子的确问起了王芫,她只好推说身子不适。

      从那以后,柳氏便极少允许王芫去那些侯门高宅赴宴,家中偶然宴请旁人,也不会让她出来与女客应酬,对外一律称:小女身体不适。
      王邺知道了此事,大为恼火,和柳氏争吵不休,但柳氏坚持这只是为了先安排好王荠的终身大事,王芫还小,等姐姐出嫁后再出来交际也不迟。
      无可奈何,王邺毕竟对这些后宅之事难有办法,只好私下带着女儿偶尔出门逛逛,去城外或是山庙散散心,柳氏为王荠置办了什么,他便也依样给王芫买一份,不让她太过寒酸。

      这样,直到王芫及笄。

      ·

      王荠早早寻了机会把这件事告诉了交好的娘子们,让她们到时候早点过来,她自己更是给妹妹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贺礼,衣物,首饰,书籍种种,兴冲冲的,比她自己及笄那时还要高兴。但每次她向柳氏询问妹妹及笄的事宜时,柳氏总是敷衍,问多了,便让她不要操心这个。

      “母亲,我昨日给你看的那样式的请帖,您喜欢吗?若是喜欢,我和阿芫可以帮忙先写的,还有我同福伯说我想要的那几盆花,他说您说了让他先不要去采办,为什么?是有别的更好的吗?再有三日就到阿芫生辰了,母亲想好请哪位夫人来给她插笄了吗?”

      这天一大早,按捺不住的王荠在早膳之后又去问柳氏。
      柳氏神色平淡地翻着庄子上送来的账簿,瞥了王荠一眼,道:“不是同你说过了,这些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

      王荠很焦急地说:“可是请帖还没有下下去啊,再不下时间就来不及了,而且我本打算给阿芫修整一下她院子的垂花门,福伯说您也说了先放一放。”
      柳氏有些不悦,放下账簿,端起茶轻呷一口,才慢慢道:“我让你学着管家,不是要你总把心思放在她的院子里,上次让你看的那米铺的出息,你都看了吗?”

      王荠被柳氏这样的态度弄得有些生疑,她心中纷乱,半晌才问:“母亲,到底准备如何办阿芫的及笄宴?难道,是不想邀请那些夫人娘子们?”

      “说了你不是你操心的事!”柳氏重重将茶杯搁下,“去年京城宫里的老安人新丧,现在哪家敢大摆宴席?总之我会请你舅母来插笄,再有就是几个亲眷长辈,其他的人就不必请了,你也不用劳师动众,又是裁衣裳又是打首饰,又是搬花又是修门,她自小跟你祖母侍奉佛祖,本就不惯这些花哨,你有这心思,把我让你看的账目看完,别等以后管家了再乱糟糟的。”

      王荠怔住了。
      她再怎么愚钝,也听出来母亲根本不想谈论这事,甚至,本就是不打算好好办。

      “可是,可是宫里贵人都已经去了满一年了!上个月成康郡主过生辰,一样大摆宴席,也没有人说不是吗?”她急躁起来,“母亲!这是阿芫一辈子的事情,您难道不希望她将来有个好归宿?”眼看柳氏脸色难看,她又改为哀求,“阿芫性子恬淡,本就不像别人家的娘子,这些年您总是说她是侍奉佛祖的人,衣裳首饰都给的少,还总不许她出门,可是她都十五岁了,您就给她办一场吧!求您了!”

      柳氏当真怒了,她胸膛一阵起伏,脸色变为铁青。
      “看来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了?”她冷声道,“我已经请了你舅母来给她插笄,怎么,如今你舅母也入不了你们的眼了?你整日在外头说你妹妹如何如何好,如今外人都在夸她胜过你,这便是你想要的?自古长幼有序,她再好,也不该越过你去,她是你祖母养大,她胜过了你,那便是你祖母胜过了我,我们伯府当年那些事你当还不够人家笑话?行了!不用再说!少折腾那些无用的,安安生生待在家里,别再给我生事!”

      从未被母亲这样疾言厉色训斥过的王荠,这下是当真的茫然错愕,她眼中盈满了眼泪,道:“可是,阿芫也是你的女儿,我的亲妹妹,母亲为何,总是不愿意她开心呢?”
      柳氏大怒,拂袖将茶盏扫落在地,“混账!”

      ·

      三日后,王氏次女王芫的及笄礼,十分低调地举办了。
      到场者只有几位常走动的亲眷,远无法同两年前王荠及笄礼相提并论。

      王邺为此再次与柳氏大吵一架,当晚甚至去了书房歇息。
      第二日,王邺给王芫送来了一套极贵重的红宝石首饰,还有些上乘的布匹,作为补偿,又宽慰良久。
      王荠则将一个成色极佳的玉镯赠给了她。

      王芫并不知这镯子有何意义,只是觉得太过贵重,不愿接受,王荠眼眶通红道:“阿芫,母亲性子执拗,你不要在意,有父亲和姐姐在,将来等你出嫁,便能有新的生活了。”
      父亲与姐姐皆是为了宽慰她,王芫深知,她也并无对母亲的冷淡毫不在意,只是……她习惯了忍耐。

      ——柳氏得知此事,是在一日午膳时。
      王邺难得在家用膳,两个女儿自然要作陪,王芫并未多想,戴上了镯子。

      待柳氏看见她手腕上的玉镯,脸色突变,几乎是厉声道:“这镯子怎么在你手上?!”
      王芫懵懂无知,看了看脸色同样有些惧意的王荠,小声说:“这是……”

      “是我送给阿芫的。”王荠打断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言罢看向柳氏,“是我送阿芫的生辰贺礼。”

      王邺急忙握了小女儿的手腕,将那玉镯拿至眼前仔细一看,看出这是柳氏出嫁时她的母亲所赠。王芫看着父亲和姐姐神色便知不对,立刻将手镯取下,道:“姐姐,这只是你借我戴两日的,现在还给你。”

      王荠却冷声道:“送你了就是送你了,收好便是。”
      她言语当中的镇定虽然是强装出来,却也足够勇敢了。

      柳氏的目光自长女、次女和丈夫脸上扫过,连声道:“好、好、好!”
      她倏地起身,看着王芫:“这是你外祖母赠予我,我又将她传给你姐姐的贵重之物,你姐姐不知轻重,将她转赠,连你也如此不知高低吗?”

      王芫脸色变得苍白。
      王邺沉了脸,道:“姐妹之间何须分得这么清楚,阿荠既然将这镯子送给妹妹,就由她们去吧!”

      柳氏怒喝:“岂有此理!这是我外家历代传给女儿的玉镯,自我母亲,我外祖母,外祖母的母亲代代传下来,哪里是什么随意送给外人的物件?!”

      王荠迎着母亲的怒火,轻声反问:“阿芫不也是母亲的女儿吗?母亲也并非外祖母的长女。阿芫并没有什么贵重首饰,所以我赠给了她。”
      当下一片死寂。
      王荠昂首挺胸,神情决绝。
      王芫听到了‘外人’二字,目光落在手中的玉镯上,仿佛失神。

      王邺却缓缓站起了身,看着柳氏,“谁是外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女儿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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