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今夜有雨》钦年

46、第四十六场雨

　　几人一拍即合，很快便有了旅游计划。比起计划良久的长远考虑，或许说走就走的兴致才是最把握当下的一种冲动。

　　李念和祁萌现在似乎和沈艾形影不离，时时刻刻显示出一种关怀备至的态度，这让沈艾觉得十分奇怪。虽然自己平时冒冒失失的，但总不至于出什么意外。

　　“你还说呢，自打你遇见郑屿年之后，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如果我们俩不好好看着你，指不定你又出什么岔子。”

　　也是，不无道理的一段话。

　　沈艾看着轮渡上趋渐远去的崇明岛，忽然觉得一切故事都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这次的目的地仍旧选在海洋，只不过远在大洋彼岸的地址，让一切故事都显得神秘起来。

　　“我以前的梦想，就是等我有钱了，坐着远洋客轮，世界尽头看看。”沈艾对着郑屿年感慨起来，“现在看起来，其实好像也不算是什么梦想。有资格自由自在的年纪，心态却变了。”

　　那时候，她和李念刚刚步入高中，满脑子的青春热血，都在这无边无际的海洋里面遨游漂流。好像所有的一切压抑与期待，全然付诸于那片深不见底的蔚蓝。

　　没想到时光一晃眼，世事变迁如此之快。原来电视剧演的都是事实，大家的脾气秉性逐渐被磨平棱角，最终变成一样的人，一群拿着金钱纸币，一遍遍权衡着利弊的市侩。

　　郑屿年笑她讲话老气横秋，又问道：“那你知道我以前的梦想吗？”

　　“这还用说，”沈艾靠着船上的扶手，“做个音乐家，让大家都听到你演奏的音乐。”

　　“错。”

　　“不可能，你那么喜欢音乐。”

　　郑屿年卖关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音乐吗？”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在音乐方面有天赋，加上音乐带给你的成就，你当然会喜欢音乐。”

　　“错了，完全错了，我不仅没有天赋，一开始还非常讨厌音乐。”

　　“我一开始喜欢音乐的初衷，仅仅是偶然一次我在音乐补习班被老师夸奖，发现我妈妈为我高兴得合不拢嘴，”郑屿年说起往事，目光深邃，“她那样困苦的一生，常常以泪洗面，而我仅仅是取得了一点点小进步，却能让她高兴成那样。”

　　“自那以后，我便更加发奋地学习音乐，立志要做出成就来。”

　　“只要她开心，我就开心，哪怕我不是真正的开心。只可惜，她不在了。”

　　郑屿年说到这里，便不再言语了。

　　也难怪如今他跻身商界再少与音乐打交道，他取得再辉煌的成就，那个最重要的人却也看不到了。

　　沈艾故作坚强地拍拍他的肩膀。

　　“我不是还在吗？你怕什么。”

　　“是啊，你还在，”郑屿年笑了，但说的话却十分奇怪，“如果我也还在，这该会有多好。”

　　沈艾还欲追问，却被郑屿年打断。

　　“我没想过瞒你什么，但是＇雨＇的身份，我无法和你诉说。那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唯一精神寄托，如果让任何人看到现实的我是这样不堪，那么，想必我的音乐也不再拥有什么价值。”

　　“怎么会呢，你哪里不堪，你那么优秀……”

　　“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当初偶然参加一个比赛，被乐队看中，因缘巧合成为了队伍里写词的一员，”郑屿年的风衣被海风吹起，“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优秀的人，是你的喜欢，给我镀上了金边。”

　　“说起来，第一次遇到你的那时候，正查出我的病情加重，”郑屿年将一切都娓娓道来，“如果不是看到你这样滑稽可笑，还在为我的歌词争辩，我大约早已在那晚上投身大海，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沈艾几乎要惊掉下巴：“那晚上，你原本打算自杀？”

　　郑屿年点点头，不置可否。

　　他的一条命，是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假小子捡回来的。

　　船舱里正在放的歌是《艾》，这前奏十分特别，虽然只听过一遍，但每一个律动她都早已熟记于心。

　　这是他为她，谱写的一段情话。

　　“眼泪融化成海，漂流飞往下个乌托邦。”

　　“我把思念收藏，转瞬即逝也无所畏惧。”

　　“留下来吧，我的爱人。”

　　最后一句，郑屿年郑重看着她的眼睛。

　　“留下来吧，我的爱人。”

　　不知道是何种心情，此时沈艾竟然无名哽咽起来，看着郑屿年坚定的面庞，她竟然有种托付一生的冲动。

　　手机响起，沈和君还是记挂着自己的行踪，这些日子她风风火火，总算又有了点当初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到哪了，路上还顺利吗？”

　　视频电话里，沈和君正在指导着新来的员工对布匹进行筛选。

　　“顺利，妈，”沈艾笑着回答，“我都这么大一人了，你别担心了，而且，不还有你最信任的小郑吗？”

　　“那小子也在？”

　　闻言，沈志伟探过头，似乎是想好好审视一番。

　　“叔叔好，阿姨好。”

　　“嗯。”

　　沈志伟这回没骂他，算是默认二人的关系。

　　“我和你老师下礼拜就办婚礼了，你们俩有空一起来。”

　　“好！这么快，”沈艾格外激动，“我总算能叫芝雅姐舅妈了。”

　　挂了电话，沈艾倚靠在郑屿年身上，家庭幸福美满，家人平安健康，便是上天给她最好的礼物。平淡的一天，也是上天最无声的馈赠。

　　“年年，我真希望这刻是永恒。”

　　“我也是。”郑屿年抱住她。

　　“好了好了，你们小情侣还要叙旧到什么时候？”

　　李念一边打趣，一边将众人带到用餐的地点。

　　也不知是不是众人太久没聚在一起的缘故，这些人的身影在沈艾面前总是这样虚幻。或许是阳光太刺眼，或许是海水太缠绵，沈艾感觉爱人和朋友都在身边的这幅场景，实在是有种不真实的完满感。

　　她给郑屿年切了块蛋糕，他爱吃甜食，但从不表露，只有你“殷勤”地示好，他才会欣然接受。

　　没办法，死傲娇，这么年了，更加改不掉这臭毛病了。

　　这时候，同行者中却有人接过蛋糕：“谢谢。”

　　“周渝尘？”

　　不错，正是他。他正在拍摄一组全新的写真，地点也选在这艘客轮上，这会子他收工休憩，便看到了另一边正在欢声笑语的一行人。

　　“这么巧，老同学们今天都在。”祁萌没把这当回事，倒是这缘分巧妙，偌大世界再难聚首的几个人，竟然就这样重逢了。

　　“不介意我坐这吧？”

　　李念释怀一笑，如今她婚姻美满，事业顺遂，和老公正在慢慢备孕。眼前这位风流的纨绔公子，她早就忘怀了。

　　“不介意。”

　　周渝尘坐在沈艾旁边的空位，丝毫不胆怯地和众人谈笑。

　　“说起来，时间过得还真快，好像上高中还是昨天的事情，现在也早已是个土头土脸的打工人了。”

　　祁萌八卦起来：“大模特，你这话说得我们可担当不起。比起你的光鲜亮丽，我们这些人才算是灰头土脸。”

　　“这不是有郑屿年吗，比起他，我还差点意思呢。”

　　郑屿年眉头一蹙，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约他借一步说话。

　　“这次的活动，我真没想到赞助商是你。”周渝尘点一支烟，话语间带着自嘲的意味。

　　“这没什么，你的项目有利润有价值，选择你，是我们董事会的共同选择。”

　　“郑屿年，”周渝尘不理解地反问，“你不恨我吗？”

　　“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是你比我先，你永远高高在上，永远比我厉害，可是，”他万分痛苦，“纵然我如今混成这般，却还是要受你的恩惠，我妈做出了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想必你一定是等着看我笑话吧。”

　　周渝尘最近的口碑总是下滑，前段时间不知道哪里来的狗仔，拍出他深夜进出富婆家门，几乎快要坐实“软饭男”的称呼。

　　没办法，虽然那老女人是圈里的一把手，坐拥极佳的资源。

　　“所以，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派人来监视我？”

　　“当然不是，如果我真要和你计较，那就不只是这样了。”

　　“你什么意思？”

　　“你无故接近沈艾，就是为了打探我的近况吧，好对我有所防备吧，”郑屿年淡淡瞥他一眼，“什么事情都想要压我一头，就连感情也不惜采用极端的方式。”

　　“我从来不是你的敌人，你真正的对手，本来就是你自己。”

　　听到这话，周渝尘登时便无法冷静，他看着郑屿年背对着自己的模样，竟然一时间产生了最可怕的想法。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话，你爸爸……”

　　“好了，你们别吵了。”

　　沈艾瞧着二人迟迟不归，便看到周渝尘伸出罪恶的手，企图将郑屿年推入深海。

　　推搡间，她将郑屿年推到安全的地界，自己却跌入深渊。

　　沈艾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躯壳也变得沉重起来，好像被困在无尽的牢笼里面，万劫不复。

　　依稀有人跃下深海，将她层层包裹。

　　迷蒙中，她抱住男人冰冷的身体：“郑屿年，我好冷。”

　　记不清是多久之后，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望见病房的被褥洁白无瑕，像是来自天堂的一幅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