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今夜有雨》钦年

28、第二十八场雨

　　沈艾内心惶恐不安，总觉得今日的芝雅姐不似平日那般，看起来就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她嘴里絮叨的那个名字，自己不是没有了解。只不过平日里教书育人哪里看得出来什么多余的端倪，只当做是寻常过客。如今把芝雅姐弄得如此伤心，必然是发生了一些严峻的情况。

　　心中思绪万千，唯有舞台上的那段悠扬的音乐，能够带给自己无限慰藉。

　　郑屿年的钢琴造诣总是不局限于此，他对于乐理的掌握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更重要的是，他对歌曲背后情感的理解与诠释。

　　一曲终了，台下的记者采访他：“请问你在演奏这首曲子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沈艾愣愣地听着，缓缓回忆起这首曲子的名字——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这也是她初识他不久，他上台表演的曲目。

　　沈艾也侧耳倾听，屏息凝神，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于他的发言。

　　郑屿年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分外清晰。

　　“这首曲子对我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他顿了顿，“它原本的主题是提倡反战，可在我看来，这首歌却有一种救赎感。”

　　什么是救赎？

　　沈艾很少听到这两个字在身边被提起，于她而言，生活就是一条冗长而没有尽头的路，如果非要给这一趟旅行加个意义的话，那也是极端牵强的事情。

　　自己渴望光，郑屿年也是一样。

　　主持人和沈艾问了一样的问题。

　　“说得具象些，大约就是每每听到这样悠扬又寂寥的音乐，总会回忆和期待着什么。好比说亲情，好比说友情，又好比说一些不切实际的……爱。”

　　“我这个人很少被什么事情感动，可是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我总是能够获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这种平静中包含着期许，让我觉得世界总归有些意义。”

　　他的话说得不假思索，但也有些晦涩难懂，记者的话题按照流程往下走，没有与他深究其中的意义。

　　沈艾却忽然执拗地想着，自己似乎能懂他。

　　有时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也算是一种人。

　　毫无疑问，当郑屿年结束演奏之后，看到观众席下的沈艾，内心是充满着意外和欣喜的。

　　能让她看到自己在擅长的领域挥洒光芒的样子，怎么样都算是一种幸运。

　　在沈艾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是他一直都十分渴望的一件事情。

　　“快和我去医院吧。 ”

　　两人默默无言，同一辆公车坐在并排，前面是一对正在热恋期的情侣，你侬我侬地依偎，时不时还拥吻起来，让沈艾看了心里发臊。

　　郑屿年看着窗外，也不知他在想着什么。

　　会不会有一天，他们也能够这样暧昧地再次坐在一起呢？

　　沈艾被自己的想法再次打败，她是真的昏了头，才会做出这样荒诞的假设。

　　她又想起方才他演奏的模样，郑屿年那样璀璨夺目的一个人，终究是要回到天上去的，大约也算是半个神仙。自己这样的凡夫俗子，又怎可轻易染指呢。

　　医院里写着“禁止喧哗”的字样，但是却有那么一处地方总是难以归于平静。

　　“我的老婆，再怎么样也不关你事。”

　　方子清和沈志伟都在，一方强势霸道，而窝囊的舅舅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不就是和她多了点陈年老交情吗，都什么时候了，再续前缘可是有点晚了。”

　　听到这里，沈志伟忽然坚定起来。

　　“可是你对她这样，我不能坐视不管。”

　　“那是我们夫妻的家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手，”方子清人前人后简直是两幅面孔，尤其是现在，“你这样的垃圾，还有脸来掺和我们……”

　　“你才是垃圾。”

　　方子清循声望去，竟然看到沈艾，这个女生自己对她不是没有印象，没什么学习的天赋，但是却很踏实，心里铆足了一股劲，好像没什么做不到似的。只可惜依附于权贵的渣滓，本质终究是没有什么分别。

　　“你和你舅舅倒是一个样子，忘恩负义，家里都快家徒四壁了，还有闲工夫管别人的事情。要我说，你们要是没有郑家的帮助，哪还能……”

　　“还能怎么样？”

　　郑屿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似乎是习惯了这样的滑稽戏码。

　　方子清的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于公于私，他都是郑家里边一颗不好拆除的螺丝钉，周渝尘的补课费，早已是他生活中一笔不可或缺的财富。

　　“方老师，为人师表，应该更知道语言的力量吧，”郑屿年说话弯弯绕绕的，但却很有意蕴，“垃圾这个词，我觉得有些人自己更担得起。”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了郑屿年和沈艾的撑腰，他总算说话硬气起来：“你他妈才是个垃圾，方子清，你摸摸你的良心说，自打结婚以来，你让她过过一天好日子吗？”

　　眼看着纷争声越来越响，方子清自觉面上无光，心虚着接了个电话，便逃之夭夭。

　　医生似乎也是很少见到这种场景，一张检验单递给沈志伟，上面写得明明白白，胃出血。

　　里边的赵芝雅还没醒，沈志伟忙上忙下，挂上了点滴后也不能放心，按着医嘱跑来跑去配药，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好不容易安顿好一切，他才勉强放下心，对着旁边的郑屿年说了句苦口婆心的话。

　　“你照顾好你老师，没什么事情，我们俩就先回去了。”

　　郑屿年点了点头，他对沈艾舅舅的印象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回去的路上，沈艾试探性问着。

　　“舅舅，你和芝雅姐，到底怎么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多说无益。”

　　舅舅说这话的时候，沈艾才发现，其实他的谈吐，从来都不像村里那些粗鄙的男人一样，反而还称得上儒雅。自己想去做的时候，很多时候也只有舅舅理解自己。

　　他年轻的时候，也一定有不少遗憾吧。

　　还欲深究，事情的发展却开始变得不可控制。

　　“李念不见了。”

　　作为好朋友，沈艾第一个被叫到办公室。

　　“小艾，你肯定知道些什么，我们家李念平时和你最好了，”李念的妈妈胡英兰如同疯了一般，死命按着沈艾的肩膀，“你快和阿姨说啊，李念到底去哪了!说啊!”

　　沈艾想起李念和自己说过的保守秘密，一时间进退两难。

　　“老天爷，我就那么一个女儿，你到底还给不给我活路啊！”

　　“ 好了，李念妈妈，你先别激动，我们坐下来从长计议，”谢百和一个头两个大，对着沈艾轻声说道，“你也先回去，有什么事情老师会叫你的。 ”

　　待到沈艾离开，门外有女生羞怯的声音传来。

　　谢百和看到钟芷若的到来，倒是有些意外。

　　“老师，我或许知道些什么。”

　　“那天下课，我看见沈艾鬼鬼祟祟地和周渝尘说了什么，然后，傍晚我偶尔在天台，看到了李念和周渝尘两个人，我听到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之后李念就失踪了。”

　　这话如同一颗地雷，把胡英兰心中仅剩的那丝理智给炸毁了。

　　“好啊，我就知道，肯定是沈艾那个人说了什么，我们家念念那么乖的一个小女孩，肯定不会去弄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她都提前批了，她肯定不会这样想不开的啊！”

　　“沈艾呢，还有那个周渝尘，快给我找来，我非和他们拼命不可。”

　　“李念妈妈，你先冷静一下，今天下午沈艾要代表学校参加英语竞赛，人暂时不在学校。”

　　去往省城竞赛的大巴上，郑屿年也在。

　　“怎么办，郑屿年，”沈艾的勇气在瞬间决堤，她原本就强撑着镇定，但是此刻听到郑屿年的关怀，却再也忍不住了，“我好担心李念出事，她那么喜欢周渝尘，我真的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你先别哭，”郑屿年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李念的性格你是知道的，她应该不会轻易做出什么傻事。多半是这次一时间受了刺激，找地方躲了起来不想见人。”

　　“可是，她那么要强的性格，我怕她万一想不开……”

　　郑屿年压低声音，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她，是在什么时候？”

　　“那天她和周渝尘表白结束，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那还真是有些棘手，郑屿年想了好些可能性，可是到最后却也忍不住思绪翻飞。

　　没有生活费的学生再远又能去哪里，不过是依靠着自己那些仅剩的一点情绪，做着些如同行为艺术般的无力挣扎罢了。郑屿年与李念的交集不多，虽然了解甚少，但是却有种意外的直觉。

　　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比任何一只飞鸟都热爱自由。

　　李念远远没有看上去那样乖巧懂事，长期的压抑和管束，反倒容易让人更加渴望未知的世界。

　　对于社会没有认知的高中少女，独自在外的危险性可想而知。

　　“李念到底去哪了，她不会出事了吧。”

　　想到新闻上那些可怕的案件，沈艾忍不住汗流浃背，李念从来就没有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待过那么久，她连毛毛虫都会害怕，更别说遇到什么危险的事端。

　　一天的搜寻下来，都没有结果。

　　很快公安局立案，这桩棘手的事件逐渐走入大众视野。

　　妙龄女子失踪，前因后果很快被添油加醋地传了出来。

　　表白不成，恼羞成怒，这才背井离乡。

　　沈艾愧怍不已，这些事情，本该可以不发生的，不管怎么说，发展到今天，都有自己推波助澜的一点恶果。

　　郑屿年没有过多宽慰沈艾，却给自己立了个目标。

　　这天他刻意和曹管家说自己要集训，晚点来接自己，便逃了夜训，独自出校门寻找李念的声音，毫无疑问，自然是无所收获。

　　直到他万念俱灰时，走到路边的一家摊子歇脚，才有了意外收获。

　　一旁的肉摊生意一向冷清，这会却有了不一般的开张：“来个五十块的。”

　　这声音野蛮粗犷，本就具有辨识度，更别提郑屿年生来便对音色敏感，一下子便回忆起来，这是沈艾村里那个无理的流氓。

　　不是逢年过节，这买肉的手笔却这么大，怎么样都算是蹊跷，这不由得让他多长了一个心眼。

　　“彪哥，这可是难得的大手笔喂，莫不是发大财了？”

　　“家里有喜事，可不得热闹些。”

　　“这话从何说起啊？”

　　“我和你讲，你彪哥啊，马上发大财了，”刘德彪伸出三根手指，“ 少说这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