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岛今夜有雨》钦年

14、第十四场雨

　　“什么？”

　　一听这话，沈艾的第一反应是不解。聂雨儿前不久那副傲世的模样哪去了，这会说的话驴头不对马嘴，谅谁也不能一下子猜出事情经过。只是看她此番模样，看起来已经到了情绪失控的时候。

　　沈艾此时也不免慌张，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惹得聂雨儿做出傻事。毕竟她身后便是万丈深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那样深不见底的海拔，完完全全可以说是地狱般的存在。

　　“你先过来，咱们有话慢慢说。”

　　“我没骗你，我爸妈是下岗了才把我嫁给北京的远方表哥，听说是个傻子。”

　　“我才不要现在就结婚，就算去了北京又怎样，”聂雨儿越说情绪越激动，“一辈子和一个傻子在一起，就算有钱又怎么样呢？”

　　“凭什么你们就能读书，我就该活受罪呢！”

　　沈艾这下才算是把事情的原委给了解了。

　　聂雨儿说谎了，在大家面前维持的富家女形象，原来都是假象。

　　“那又怎么样呢？没人会在意这个的，你快回来吧，大家都在担心你。”

　　沈艾慢慢靠近着悬崖，希望聂雨儿可以及时迷途知返。毕竟在沈艾生活的地方，这样的事情司空见惯，这经历固然悲惨，但不至于落得聂雨儿现在这番决定。

　　“聂雨儿，你先过来，别做傻事啊。”

　　更何况，沈艾本就觉得这些毫无根据的吹嘘是很缥缈的事情，她根本不在乎，反倒是这会聂雨儿卸下了防备，那副真实的模样她还看得顺眼些。

　　聂雨儿却毫不领情。

　　“我没想到竟然是你来，我的那些好朋友们，她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

　　沈艾回想起方才钟芷若和张婷婷她们避之不及的神色，简直比当事人还要心寒。一想到要去找人可能让自己也陷入危险的境地，她们一溜烟全部消失没影，哪里还顾得上平日里那些所谓的姐妹情面。

　　俗话说同甘容易共患难，也许就是这个道理了。

　　不过也庆幸她们没来，沈艾后怕地想，倘若那些人对聂雨儿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这才是让她真正绝望的地方吧。

　　“她们在营地等你呢，老师派了几个体力好的来找你。”

　　“她们对我倒是好，可惜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什么见不到见得到的，你现在就可以去见她们啊。”

　　“沈艾，其实你离家出走这件事情，我还挺佩服你的，”聂雨儿难得对沈艾袒露心扉，“有时候，我还真想做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也不在乎别人说些什么。不过很多事情，好像总是我们决定不了的……”

　　“谁说不能决定的呢，只要活着，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为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我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能改变命运，”沈艾一面说一面分散着聂雨儿的注意力，“我想走出小岛，去一个自由的地方，而不是被困在这里，天天被鸡毛蒜皮的小事烦着。”

　　“聂雨儿，你看，山的那边是什么？”

　　聂雨儿往身后看去，远眺之时呆愣许久。

　　一片蔚蓝辽远，充满着星星点点的波光，微风拂过，便有碧波荡漾在水天相接的终点。大海总是这样无穷无尽，它抚平人类心中的所有龃龉，带来全新的希冀。大自然就是有这这样神奇的力量，不管何时何地，生的希望总是这样温暖地守护着每个生命。

　　“山的那边是海。”

　　“或许有时候你以为的绝境，背后就有一片汪洋等着你呢。”

　　聂雨儿盯着大海出了神，就在这时，沈艾一鼓作气大步向前，将她悬崖勒马，可是脚下这么一滑……

　　这下倒好，救人心切，聂雨儿是保下了，但是自己却在顷刻坠入万丈的深渊。

　　还留存着意识的最后一个瞬间，沈艾看到聂雨儿拼命伸向自己的手，连带着身边的杂乱枝丫一起，消失在了视线里。

　　秋游行动取消，找人变成了一等一的大事。

　　聂雨儿哭哭啼啼地找到大部队，并且磕磕巴巴地说出事情的经过，险些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天色将晚，人员又多，高山峻岭又地势陡峭，一不小心还真是人命的问题。

　　走丢事件变成了紧急的濒危案件，老师们赶紧疏散同学下山，警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这样未知的时刻，只能先开始搜寻。

　　每个班身强体健的男生自愿留了下来，连带着每班的班主任，以及这次随行的教导主任。

　　火把和手电筒的亮光组成了星星点点的辽源，在山峰上若隐若现。

　　“沈艾!沈艾!”

　　这样的突发事件，周渝尘自然是首当其冲，不论是自己的体力还是和和沈艾的关系，他都该尽一份力。

　　只是走到山路小道的半途，遇上同样焦急的郑屿年，他才有些说不出的恍然。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真是生死难料啊，”也不知是哪个胆小的女教师说了那么一嘴，“更何况，下面我们全找过了，也没发现那个同学，我估计是悬了。”

　　“一个山头那么大，都没找到底，你凭什么说这个话。”

　　女教师扶了扶眼镜，显得诧异得失去平衡。

　　因为，说这话的，既不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也不是自己的同事，而是那个赫赫有名的中考状元郑屿年。

　　男生严肃的口吻确实不像是在开玩笑，那样认真的神情，当场就把身边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女教师不敢再噎他，面前的这个学生可是一尊大佛，虽然自己不知道他的来头，但就连校长都要敬他三分的存在，自己不敢不供着。

　　“找找找，我可没说不找。”

　　她认命地吃了瘪，随即离郑屿年远了好些。

　　“没看出来你们关系这么好。”

　　待到大家继续四散开去，周渝尘却拦住了郑屿年的去路。

　　郑屿年并不与他废话：“毕竟是同学，更何况关乎到人命。”

　　“你连爸妈都没有这么关心过，可见沈艾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谈不上重要，算是缘分。”郑屿年不瞒周渝尘，他知道周渝尘心中的算盘并不比吕倩少几分，那些人情世故写在脸上，你与他周旋反倒是件无用功。

　　“你是知道我的病情的，这样命不久矣的可怜人，留下的东西总归要人继承。”

　　“你是说?”

　　“不说了，时间宝贵，先去找人吧。”

　　郑屿年道出真相后便懒得再次周旋，只留下周渝尘呆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不论那笔财富给谁，他都能设想出郑屿年这么做的理由，可是偏偏这个人是毫不相关的沈艾，却叫他一下子没了阵脚。

　　“沈艾!沈艾!”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沈艾才从四肢几乎要抽离的痛苦中醒来，天色渐晚，光线并不十分清晰。她被卡在山坡中道的一片灌木中，疯长的枝干将她暂时置于安全区域，可也仅仅只是暂时的空档。

　　上方有人在呼唤自己，沈艾一时间有些恍惚，总觉得是天国的神仙在对自己招手，那些呼唤似乎是来自沈和君，又好像是外公，可仔细一听，竟然是郑屿年。

　　“我在这，救命!”

　　一听这声音，郑屿年心中的石头才缓缓放了下来。他从悬崖边向下鸟瞰，发现了斜下方女生拼命呼救的模样。

　　他顾不得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寻找下去的路。天公不作美，刹那间倾盆大雨，那些泥泞的小路变得分外寸步难行，稍不留神便有可能陷入更深一层的意外。

　　“抓住它。”

　　郑屿年折了一根粗壮的树枝，递给沈艾，这么拉拽了好一番，才把她从鬼门关的悬崖峭壁上救了回来。

　　沈艾得救了。

　　可这会她连笑都笑不出来，只身回望方才跨越的峻岭，只觉得头晕目眩。那样小的一步，却又是那样不可忽视的生命之路，之前只知道生命是那样渺小，可是当自己真正感悟一次人间的生死之后，才觉得原来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伟大也很幸福的事情。

　　聂雨儿想要跳崖，实属是无奈之举，可是如果自己没有成为更好的沈艾，会不会也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下一个聂雨儿呢？

　　她不敢再往下想。

　　“别怕，回去吧。”

　　见着沈艾没有反应，他便直接拉了女生的衣角，一步步向前寻找来时路。

　　这一刻，两件款式相同的冲锋衣交叠在一起，这颜色竟然分外相配起来。

　　也许郑屿年自己都没有发觉，他呼出的气息越来越沉重，脚下走的每一步都像是灌了铅，就像是有人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呼吸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他这样的身体，其实原本就受不了这样的折腾。

　　“你没事吧，郑屿年。”

　　沈艾发现他的不对劲，于是关心了一句。

　　“我没事。”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可能就……”

　　感谢的话还没有听个完全，郑屿年只感觉面前沈艾的脸忽然变得若隐若现，一种奇妙的感觉席卷了自己全身，紧接着，就连最后的意识也完全失去。

　　“郑屿年!”

　　沈艾拼命晃着他的胳膊，也终究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