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参天》贺兰汀

6、第六章 你为朝光 我为夕阳

　　正当大家议论纷纷之时，洛津的声音忽然传来：“皇上，臣和吴大人的比试还没完呢！”

　　“哦，是吗？”皇上眼前一亮，“还比什么？”

　　“臣和吴大人比品酒。”

　　“洛爱卿可是出了名的酒罐子，这比试会不会不太公平？”

　　洛津急道：“我们说好了的！”

　　“既如此，那朕就给你们做个见证！”

　　皇上招了招手，一个小太监附耳过来，他嘀嘀咕咕说了几句，那小太监便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不一会儿，一队侍卫每人抱了一个酒坛向这边走来，陆续将酒坛摆在皇上面前的案上，无声退下。

　　皇上笑道：“真是便宜你们了，这可是宫中藏了百年的御酒，还没开过封呢！”

　　说着，揭开了其中一坛的封条，一股酒香顿时弥漫开来。皇上斟满了两只酒杯，分别推给吴樉和洛津，说道：“这次没什么规则，你们只要把酒的名字写下来就可以了。”

　　洛津端起酒杯深深吸了口气，喃喃出声：“花雕。”

　　“哎洛爱卿，要写下来的！”皇上提醒他道。

　　洛津嘿嘿一笑：“臣忘形了。”

　　那边吴樉已经提笔，也写下‘花雕’二字。

　　洛津不屑的哼了一声，咕哝一句什么，端起面前的花雕一饮而尽，吴樉却将酒杯推得远远。

　　皇上又拆开一个酒坛，重新拿了两个杯子倒满，然后推到两人面前，但笑不语。

　　一阵清淡的香气飘了出来，引起下面一阵切切私语，洛津深吸了几口气，在纸上写了几笔。

　　反观吴樉，却提笔在纸上写了许久，众人都纳闷是什么酒的名字那么长，却见皇上已经将两人的答案亮了出来。

　　洛津纸上写得是‘琥珀’二字，而吴樉写得却是一句诗‘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可见猜得正是琥珀。

　　洛津撇嘴道：“我们只比猜酒，哪个要你作诗了？”

　　皇上却说：“不管怎样，猜出来就好。”

　　说着又开了一坛酒，斟满后作了个请的手势，洛津抢先端起一杯，仔细闻了许久，却仍旧没有猜出，只好用舌尖舔了一下。

　　那厢吴樉却已在纸上挥洒一通，仍写下两句诗，‘翠蛾十样流苏帐，绿蚁千杯琉璃盏’。

　　皇上小声念了出来，又看了一眼洛津的答案，两人都猜的是‘绿蚁’，只不过洛津尝了一下，也就落了下乘。

　　酒坛一个个开封，周围酒香四溢，使人闻之欲醉，等到最后一坛酒开封之后，洛津的鼻子已经有些麻木了，舌尖也尝不出这是什么酒。

　　吴樉至始至终都只是闻一下，便在纸上挥洒自如，这次也不例外。

　　直到两人将答案呈上，众人翘首以盼，皇上才卖关子一般开口：“这次他们猜得可不一样，到底谁才是对的呢？”

　　两张纸由太监举着向文武百官展示，只见洛津纸上空空如也，而吴樉纸上写道‘雪花酿流霞满壶，烹葵韭香浮朝露’。

　　众人引颈去看，皆暗自揣测，不知这酒名究竟是‘流霞’还是‘朝露’，只得寄希望于皇上。

　　皇上先是问洛津道：“爱卿为何什么都没写？”

　　洛津饮了多杯佳酿，身形已有些不稳，他瞟了吴樉一眼，红着脸说：“臣输了，还请皇上代臣问问吴大人，这酒是什么来历？”

　　皇上于是如他所愿的问了，就见吴樉淡淡一笑，道：“此酒名唤‘流霞’，乃九天瑶池仙水所酿，只有在蟠桃盛会上才喝得到。”

　　众人被他唬得一愣一愣，却碍于皇上兴高采烈的模样，而不敢嗤之以鼻，只好偷偷腹诽：既是仙酿，凡间又岂会有呢？

　　皇上意犹未尽的说：“两位爱卿接下来比什么呢？”

　　“臣已经输了，三局两胜，不必再比了。”洛津道。

　　“哦……”

　　皇上略微失望的哦了一声，又赏了他们两柄玉如意，也就罢了。

　　那晚，洛津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飘向吴樉，其实不止他，众人都在悄悄观察这个新封的禁卫军统领，他无疑是今晚最大的赢家，不过他得罪了洛津，可以想见下场会是什么。

　　果不出所料，之后一个月内，洛津就找他的麻烦找了不下十次，平均三天一次，有时候是找茬单挑，有时候是燕云骑和禁卫军狭路相逢。

　　这两支同样不可一世的军队，因着他们首领之间的针锋相对，便谁也看不服谁，总是一见面就带着一股火药味儿，几句话就能打起来。

　　即使在朝堂上，两人也是互不相让的，吴樉说什么，洛津哪次都跟他对着干，偏偏皇上每每看得津津有味，倒惹得一干大臣哭笑不得，整日里上朝像到了菜市场一般。

　　这日歇假，吴樉早早就出了宫门，回到了他在宫外买的一座宅子，刚一进门，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人就迎了上来。

　　“大人，有位姓阎的公子等了您一天了。”

　　“在哪里？”

　　“书房。”

　　吴樉推开书房的门，房内一个紫衣公子应声转头，呵呵冲他一笑，唤了声：“十三弟！”

　　“你怎么来了？”

　　“还能为什么，”紫衣公子两手一摊，“被淘汰了呗。”

　　吴樉眉峰轻蹙道：“那也不能……”

　　“你放心，我刚被淘汰，还没回地府呢，就直接来你这儿了，他们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

　　紫衣公子桃花眼一眯，沉声道：“还不是我们亲爱的大哥搞得鬼！”

　　吴樉不语，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紫衣公子却只一瞬就笑了开来，轻佻的睨他一眼道：“别说九哥对你不够意思，这不是怕你也遭了大哥的暗算，才匆忙赶了来向你报信。”

　　“大哥做了什么？”

　　“他在我身边安插了一个美人儿，我，动了些不该有的心思，于是功亏一篑了。”

　　紫衣公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像是不屑于那人的手段，又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吴樉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这招他用过了，只不过那美人已经死了。”

　　“啊，哥哥佩服，”紫衣公子笑着抱了抱拳，“要知道他手下的美人个个都有些本事，就算你不动心，他也逼得你犯规。”

　　“杀了不就得了？”吴樉冷哼一声。

　　紫衣公子笑得越发欢实，一个劲儿摆手道：“哥哥甘拜下风，对美人做不出那样的事，谁让我一向怜香惜玉惯了呢？”

　　吴樉低头不语。

　　紫衣公子道：“如今只剩下大王叔，六王叔和你父王，还有大哥跟你了，其他叔伯兄弟们都被淘汰了，本来哥哥我也是有机会的，看来……”

　　他叹了口气，神色间颇有些惋惜，但也不过须臾，就又恢复了风流不羁的模样。

　　吴樉沉思了一会儿，忽而抬头问：“九哥，你知不知道端华是谁？”

　　紫衣公子面上诧色一闪而过，惊问：“你都想起来了？”

　　吴樉微张了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迟疑道：“只是一些片段，我知道端华，知道一些我从来没注意过的东西，比如酒，我知道天上地下所有的酒。”

　　“你不知道就怪了！”紫衣公子摇了摇头，“端华可是王母座前司酒的神仙，你与他……”

　　“九哥。”

　　“你与他有过一段，情。”

　　他艰难的说完，就见吴樉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半晌，忽然失笑：“九哥，你莫不是忘了我曾饮过忘情泉水，此生不可能……”

　　“你为何饮那泉水？”

　　吴樉哑然，他的确不知为什么七十二兄弟中，只有他一人饮过忘情泉水。

　　“那是因为你不饮那泉水就忘不了端华。”

　　吴樉喃喃道：“我，我为何要忘了他？”

　　“此事说来话长。”

　　于是那天晚上，紫衣公子便将当年那笔旧帐明明白白摊开在吴樉眼前。

　　话说一千七百年前的某一日，十殿阎君领着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吴樉，到瑶池去参加蟠桃盛会，也就在那里，吴樉遇到了自己一生的劫数。

　　那日酒过三巡，吴樉知会了父王一声，便一个人在瑶池闲逛，不料却撞上鸿钧道祖的徒弟正在调戏一名少年。

　　那少年仙袂飘飘，一袭白衣衬得他腰如约素，灼若莲花，又生得气质高华，有种出污泥而不染的美。

　　吴樉听那人一口一声“端华”的叫，一边还动手动脚，实在看不过眼，便上前将那人教训了一通，临了还丢下一句：“不服就到地府找我，我乃十三公子！”

　　之后吴樉常常溜出地府，驾一朵祥云就去找端华，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磊落的性子，情意自然一日更胜一日。

　　那日端华请他喝酒，用来招待他的就是‘流霞’，可没过一会儿，王母娘娘差人来找，端华只得嘱咐了几句，便随那人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吴樉正百无聊赖的坐在荷花池边，忽听有人唤他，就回过头来。

　　那时的吴樉双颊通红，醉眼迷离，端华一见，顿时心中一惊。

　　他冲过来，急问：“你，你全喝了？”

　　“还有没有？”

　　“你气死我了！”端华不由分说推了他一把，想是真的急了，这一把用力太大，一下子就把吴樉推到了荷花池里，吴樉挣扎了几下，被端华手忙脚乱的拽了上来。

　　端华把他扶到自己的卧房，然后束手无策的坐在一旁，半晌才想起帮他把那身湿透的衣裳脱下来。

　　吴樉一直嚷嚷着：“热，热……”

　　所以一碰到端华冰冷的手，就紧紧抓住不放，还顺着手往上摸，一直把端华的袖子撸到了肩头，双手不停的抚摸，就连脸也挨了上去，汲取那一丝凉意。

　　端华又惊又慌，欲哭无泪的任他轻薄，本想撒手不管，可一想起这人平日的好处，也就闭着眼全当受刑了，毕竟这事他也有一丁点责任。

　　吴樉醒来后，看到端华正趴在自己身上，头枕着他的胸口睡的正香，不知为何，他并没有做任何动作，尽管胸口被压得很疼。

　　端华的头发散落在他胸前，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大概这让端华不舒服了，于是幽幽醒来，刚撑起身体就见吴樉正望着自己，于是手一软，又跌在他胸前。

　　吴樉轻哼一声，端华立即跳了开去，躲在远处神情戒备的将他望着，他揉了揉胸口，坐起身道：“你干嘛抱着我睡？”

　　端华一听，又羞又恼：“还敢问我，不是你一下子喝光了明年，后年，大后年蟠桃会要用的‘流霞’，又撒酒疯抓住我不放，我至于趴着睡么？”

　　吴樉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衣衫，干笑着赔不是：“你被王母找去，一去就是一天，我无聊嘛！”

　　端华见他那副惫赖的样子，也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