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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陆瑾祭 ...

  •   没有久放的尸身,只有新建的坟茔。
      建在萧不言熟悉的地方,后山的凤凰木林中。
      坟包很小,拿青砖砌成,最惹眼的是墓碑上的名字。

      “巫皎”及“乌梢”,由巫婴所立。
      这名字无疑让他不愿信的死讯显得更真了。
      萧不言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墓碑,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才回神侧首。

      来的人是巫婴。她消瘦了不少,面上透露出浅浅的病态,显得整个人愈发沉默与不起眼。
      萧不言眨了眨眼睛缓了缓眼底的干涩,哑声问:“……皎皎去芳茗居见了谁?”

      巫婴用了药装哀思过度,这些日子又被除去辛随以为的所有人劝慰节哀,恍惚间竟真生出几分难见故人的郁郁之情来,做戏的本领比以往强了太多。
      “人都不在了,追究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她无波无澜道,“且既然皎皎在时没有告诉你,我便更不会说了。”

      这些时日她都没透露分毫消息给辛随,眼见着她因一个“巫皎”的名字生出万分困惑也无动于衷,更不用说本就打算隐瞒到底的萧不言了。

      萧不言被巫婴后半句话刺了一下,面色愈发难看。
      他闭上了眼睛,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心,冷声道:“把坟挖开。”

      周武与田柒头皮一麻,谁也没敢动,而一旁的巫婴直接被点着了。
      苗疆巫族自称是山神的孩子,对死亡格外敬重,认为所有人在死后都该回归山林后土的怀抱。若尸身被野兽啃食或死后被被惊动,则与永世不得超生无异。

      饶是心知肚明坟里埋的不是萧景姝,巫婴仍克制不住怒火,指着萧不言的鼻子骂道:“你疯了不成?且不说我们苗疆,便是中原,也没有随便挖人坟冢的道理!”
      她厉声道:“以往我和皎皎一起听你少年时战场拾骨的传闻,她还夸你敬重死者,你如今就要这么对她么??!”

      萧不言又想起自己与智能方丈一起收敛过的骸骨,时至今日,他仍旧清楚记得断了肋骨的有谁,腿骨上有刀痕的人有是谁……外祖的肩胛骨被劈过,母亲的腕骨因常年习武而格外粗大……
      那么多人!那么多情愿赴死的人!那么多再也见不到的人!

      “皎皎那么惜命,我不信她就这么不在了。”萧不言冷眼扫过巫婴与辛随,“你们不告知我实情,我便自己亲眼看。”
      他看向一动不动的两个下属:“还愣着做什么??!”
      田柒一把拽走了缩着脖子装鹌鹑的周武:“君侯,我们先去找两把铁锹来……”

      一旁的辛随冷笑一声:“怎么,觉得我们合起来骗你?觉得坟里的尸骨是假的?”
      她走近几步,逼视萧不言:“萧不言,谁不知道你那点识骨的本事?我若是作假,你真觉得坟里的尸骨能让你轻而易举看出来是不是皎皎的?”

      他的额角迸起了青筋,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怒色,被辛随字字如刀的言语割出一道道心伤:“巫婴是她的阿姐,我是她的老师,你又是她的什么人,竟妄图在这种她的身后大事上私自做主?”
      萧不言颤声道:“我临走之前托你这个老师好好照顾她。”

      辛随默然片刻:“……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做不到。”

      萧不言放弃了挖开坟冢的念头——他怕看到那坟里的尸骨是真的。
      然而直觉仍旧告诉他,皎皎仍旧好好活着。
      他的直觉从未有错,他这次的直觉更不能有错。

      可皎皎若是还活着,她会去哪儿?
      是和那个李顺一起离开了,还是仍旧藏在剑南?亦或是去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
      从相识以来的种种相处掠过脑海,萧不言倏然道:“我要去一趟苗疆。”

      辛随的面皮抽了一下,不可置信道:“卫觊回金陵了,接下来都是要紧的大事,你这时候要去苗疆??!”
      先前怎么没看出这小子这么不靠谱?
      年纪轻权位重没人管得住,简直想一出是一出无法无天!

      巫婴心里却是慌了一瞬,不过很快又稳了下来,嗤了一声:“你去啊,最好能活着回来。”
      倘若苗疆那么好进,便不会封闭这么多年了。天盛年间苗疆与大晋最亲密时,朝廷都没派两个人来苗疆做官,原因就是瘴气毒气太多容易死人。
      就连朝廷送邸报,都是苗疆自己派人出族地取回去,而不是信使送进去。

      萧不言自己要去找死,她有什么可怕的——况且即便他真入了苗疆又能怎么样?
      不是说如今苗疆当家做主的是巫绪么?
      那可是个最恨同龄人比他强的家伙,能给萧不言好脸色才有鬼。

      ……

      金陵。

      使团离开时浩浩荡荡一大批人,回来时却只有卫觊并着几个不怎么能做主的,其余的全被辛随扣下了。
      几乎是刚一入城,便有各方前来打探消息,不过卫觊一个也没有理睬。他也没有回府梳洗的打算,径直往宫里去,果不其然在半路上就遇到了中和帝派来接他的太监。

      是个熟识的面孔,于是卫觊毫不避讳地问:“陛下怎么样?”
      那太监愁眉苦脸道:“近日频频动气,身子愈发不好了。”而后又压低了声音,“最初知道动兵消息时是气剑南与定安侯,后来看到剑南的檄文及您的急报后更气刘相公。”
      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怨,很难转到别的人身上去。

      卫觊心道,也不能怪陛下总是怨老师,实在是老师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譬如眼下,明明陛下急着见自己,可老师还是这么把自己拦在半道上了。

      卫觊的态度并不像以往那般恭敬,带着千里奔波的劳累叹了一口气道:“老师想问什么快些问罢,陛下怕是等急了。”
      刘忠嗣看起来也憔悴了几分,闻言道:“我与你一同去见陛下。”

      中和帝依旧卧床不起,听见通传声才由小太监扶着坐了起来。
      寝宫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卫觊心头突了一下,面上也带出了忧色。
      他是真情实感地怕中和帝突然驾崩,毕竟眼下还没到他驾崩的最好时机。

      中和帝微微抬了抬手,机灵的小太监便为两位重臣搬来了圆凳,随后便恭谨退下,只余君臣三人。
      虽说中和帝未有一日真正大权在握,性情也不适合当皇帝,可到底不全然是个蠢人,开口问的第一句话是:“剑南与萧不言早有勾结?”

      卫觊没有承认或否认,只犹豫片刻道:“此行时日不算宽裕,臣查探到的东西不多,不敢妄断是非。”
      他并没有卖关子,紧接着又道:“被射杀的……乌皎,据我所查一直是辛随的学生,不过不常在人前露面。不算个绝顶的美人,不过却很讨喜。”

      刘忠嗣眉头拧紧了:“所以是剑南那边对萧不言用了美人计?萧不言还真被那个乌皎唬住了?”
      卫觊看了一眼中和帝,见他没有开口问才继续道:“他们在西北种种不得知,不过最后应当是闹掰了。乌皎颇通医毒之术,从西北逃走前还给萧不言下了毒,是以萧不言才追到了剑南,并在途径剑州时撞见了韦蕴之事。”

      说到了要紧处,他自然而然停下等着二人发问,可却没等到。
      也是,剑南已经占据先机动了兵,如今韦蕴不算什么大事了。
      “而后辛渡便将萧不言请到了蜀州,期间那几日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不过臣到蜀州时,能看出萧不言与乌皎感情甚笃。”卫觊道,“臣戏言问他是不是快能喝上他的喜酒了,他也没否认。”

      中和帝的头更痛了。
      所以那个乌皎确实是辛随的学生,确实是萧不言的未婚妻!
      这么要紧的一个人,被朝廷派去的使臣当街杀了!

      就算他们对他这个皇帝有什么不满,怕是都没人觉得有错!如今他们已经做得够仁尽义至了,至少是直接把矛头对准了刘忠嗣,没说他这个皇帝半句不好!
      中和帝胸膛不住起伏着,拿起身侧的软枕,狠狠砸向了刘忠嗣。
      “你把死士混进朝廷的使团时,有没有想到会惹出这么多事!”

      刘忠嗣没有闪躲,也没有言语。
      事到如今,解释目的没有任何用处,重要的是解决问题。

      ……

      天一日比一日冷了,山中尤甚。
      萧景姝再次回到琅琊的山中别院时,被其荒凉惊了一惊。
      明明离开不过半载有余,可这别院却像荒废了三年五载一般。名贵的花草无人照顾打理尽数凋落,整座宅院都死气沉沉,比她在剑南住过的鬼宅更像鬼宅。

      萧景姝心里直打鼓,低声问走在前面钟越:“……先生呢?”
      这座别院里,真的还有人在么?
      钟越看了她一眼:“应当是在小佛堂。”

      阿娘一直住的那个小佛堂?他在那里做什么?
      小佛堂的大门被钟越轰然推开,露出正对着门的佛像。萧景姝目光扫过佛前的香炉与落灰的地板,心道,阿娘不在这里。
      ——也算意料之中。

      钟越走到佛像前,在莲花宝座的某一处按了按。
      正对着他们的佛像缓缓后移,像是一道突然被推开的石门,露出其后隐蔽的暗道。
      萧景姝陡然一惊。

      她的脚步一动也没动,等着钟越带她走进去,可钟越却转过了身。
      他的目光扫过萧景姝素净的衣裙与鞋履,最终定在了她挽发的珠钗上。
      珍珠攒成的花瓣中央,拥着一颗红宝石充做花蕊。

      钟越伸出手,将她鬓间的珠钗拔了。
      于是她的发落了下来,飘飘悠悠,让他分神想到这青丝远不如以往柔顺。
      她的目光是错愕的、忐忑的,带着几分因未知而生的担忧。

      钟越偏过头,淡淡道:“进去吧。”
      萧景姝深深吸了口气,肩膀也随之提起。她没有说话,只颤着眼睫看了钟越一眼,踏进了那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先生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钟越又突然开口,“不要多嘴。”

      萧景姝顿住脚步,轻轻“嗯”了一声。
      在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后,身后沉重的石门又缓缓合上了。密道里暗了下去,两侧的烛火却显得亮了。
      烧的是白蜡烛。

      萧景姝心中有了些许猜测,继续向前走。
      密道越来越宽,走到某一处时,豁然开朗。
      相似的场景她在辛府的祠堂里就见过,只不过这间挖在山腹里的密室比供奉太女卫先辈的祠堂大得多的多。

      萧景姝的目光径直投向正对着自己最显眼的牌位。
      先考陆公讳冕之灵位。
      不孝子陆瑾奉祭。

      她僵硬地侧了侧身,看向了陆冕牌位右侧稍矮几寸的牌位。
      先姊陆琼之灵位。
      弟陆瑾奉祭。

      最左侧的牌位上则没有任何称谓,只简简单单“陆瑾之灵位”几个字。
      只不过供奉之人换了个名字。
      公仪仇。

      萧景姝的目光环视过周围的牌位,同样的字迹,同一人所写的名字,同样的供奉者——除却陆瑾的灵位上是公仪仇,其余的灵位上全是陆瑾。
      可写下“公仪仇”三个字的笔迹,却与写下成千上万个“陆瑾”的笔迹相同。

      另一侧的密道里传来轮椅滚动的声音,很慢,应当是轮椅的主人自己在控制。
      萧景姝对上了公仪仇比夜色还要浓黑的眼睛。明明是深秋,可他却穿得如同身在数九隆冬,腿上还盖着一条厚厚的羊毛毯子。

      公仪仇拿着戒尺,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陆冕灵位前空荡荡的地板。
      他说:“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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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作者要安心备考了,两个月后见~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