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三尺高》钦年

9、第九章

　　“小松，你从家到学校一般要多久啊？”

　　“三十多分钟。”钱小松默默走在后面。

　　“那还算近，”林郁迁就腿受伤的傅承宇，刻意走得慢了些，“这还是我来这第一次家访，不太熟悉这里的情况，山路有点难走，你小心点。”

　　“嗯。”傅承宇满口答应。

　　随后把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钱小松身上，虽说两人之间非亲非故，但是看着这孩子，还是忍不住对他多叮嘱几句。

　　“有困难可以自己想办法，也可以找人帮忙，但是不能靠拿别人的东西。”

　　“是，老师。”钱小松看着眼前陌生但意外亲切的男人，乖巧地答应着。

　　他眨着好奇的眼睛看着傅承宇，之前从未见过这个老师。虽然看上去凶凶的，但是对自己很好，刚刚还给自己买了一大包吃的，这下可以和奶奶吃好久了。

　　“我们不光要做个好人，还要做个男子汉。”傅承宇摸了摸钱小松的头，显得整个人柔和许多。

　　“你还挺有一套。”林郁默默竖起大拇指。

　　“还行吧，”傅承宇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我堂姐的小孩之前天天缠着我陪他玩。”

　　山区的路并不平坦，两人在钱小松的带领下跋山涉水许久也依旧没见到目的地的影子。

　　终于，当钱小松带领着众人又一次穿过一条大河时，林郁忍不住拿出手机看起导航:“小松，你这条路对吗?我们都走了一个半小时多了。”

　　“对的。”钱小松此刻却有些不敢和林郁对视。

　　傅承宇察觉到不对劲，瞥见钱小松躲闪的目光，立刻发出质问:“你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

　　“其实……”钱小松咬咬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刚想说话，却不小心脚下一滑，差点摔进水里。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郁眼疾手快，接住了钱小松，自己却猛地跌进河里。

　　水流湍急，所幸傅承宇反应灵敏，立刻拉住林郁，三两下就把人救上了岸。

　　“林老师，你没事吧！”

　　待回到岸边，钱小松也焦急地询问着。

　　山间的清风此时再也显得没有那么友善，丝丝吹来，给林郁带来的却只有寒冷。

　　“没事……”

　　林郁强撑着，与此同时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随后后背忽然传来一阵温暖，原是傅承宇脱下外套，披在了林郁身上。

　　“我不用，风吹吹就干了。”

　　林郁还欲推脱，却被傅承宇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披着。”

　　他的语气带着命令的坚定，却格外带有温情。

　　林郁忽然感觉整个人开始面颊发烫，被他碰过的地方像是触电般微妙。

　　于是赶忙转移话题:“我的手机看起来好像是不能用了，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

　　傅承宇看了一眼钱小松:“你不是说只要三十多分钟吗?”

　　“其实，”钱小松看上去很是自责，他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山崖，“我每天上学走的是另外一条路，那条路很难走，路上还有蛇，我怕老师受伤，就换了一条好走一点的路。”

　　“还有，其实我每天，是跑着上学的……”

　　林郁和傅承宇相望无言，内心被深深地触动了。

　　也怨不得他经常旷课，这样一个孩童，上学的路上要经历多少艰辛，不一留神，可能就是一场意外，代价则是生命。

　　傅承宇默默拿出手机拍下地点实况，发给一个道路建设项目负责人。

　　“这个山区需要修一条路，你抽空过来看看情况。”

　　三人到达钱小松家里的时候，天空早已没有来时的光亮。

　　钱小松的家，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几块砖头和茅草搭建起来的简易棚子。

　　门口的泥路坑坑洼洼，众人推开没有锁的老木门，吱呀的响声传来。

　　屋里没有阳光，封闭昏暗，纸糊的窗户时常漏风，整个空间充斥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

　　直到听到老人的咳嗽，林郁和傅承宇才发现打满补丁的床褥下，还依稀睡着一个老人。

　　“小松，回来了。”

　　“阿嬷，这是我老师。”

　　奶奶似乎听懂了小松的话，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叽里呱啦地用方言说了一大堆。

　　林郁和傅承宇只能礼貌微笑，本来还想着和钱小松奶奶好好聊聊教育问题，这下看来是彻底没指望了。

　　“奶奶说老师们辛苦了，让我给你们倒点水，在我家吃顿饭。”

　　钱小松说完，拿出两个破损的杯子，清水冲了好几遍后为二人倒上水，紧接着迅速帮奶奶掖好被角，最后熟练地在屋外支起了锅准备烧饭。

　　林郁和傅承宇自愧不如，又想着不能麻烦孩子，于是赶忙冲出去推脱:“不用了小松，我们回去吃就好!”

　　“不行的，还从来没有老师来过我家，阿嬷说一定要吃的。”

　　眼见着婉拒不行，二人又开始试图帮忙。

　　钱小松却摆摆手，显出难得的成熟:“没关系没关系，平时家里的饭，都是我烧的。”

　　“今天老师们来，我给你们煮面条。”

　　这是一包他珍藏了好久的鸡蛋面，还是上次爸爸从城里带回来的，钱小松攒了好久也舍不得吃，一直放在布里好好放着。

　　原是想等着过年爸爸回来再开封的，但他也乐意与老师分享。

　　吃饭时由于没有桌子，两人入乡随俗蹲在门槛边吃，别有一番风味。

　　虽说味道不似山珍海味，但二人不住夸着钱小松的手艺，让孩子有了少见的微笑。

　　临别前，林郁还辅导了一遍钱小松最近的功课:“小松，以后有不懂的随时来问老师，有困难也可以来找老师，千万不要再做犯错的傻事了。上学可以晚一点到，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吗?”

　　钱小松感激地点点头。

　　傅承宇则是实干派，作为男生，柔情体恤的话不会说，但他早已联系好了自己手下的慈善机构，打算资助钱小松直到大学，方才还收到了会马上把修路提上日程的消息，给钱小松一家定制的物资也在路上运着，以及安排了医疗团队来山丘进行老人免费身体检查。

　　“奶奶，有事就让小松找我们!”傅承宇也给奶奶倒了杯水。

　　奶奶看起来十分感动，拉着傅承宇说了好一会话，因为语言障碍，傅承宇只好点头微笑着，但依旧十分有耐心。

　　“老师再见！”钱小松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挥着手。

　　此时夜幕已然快要来到，二人小做告别后便开始赶路。

　　林郁的衣服还没有干透，山区的夜又格外冰凉，她一边走，一边哆嗦得不行。

　　傅承宇在前面打开手机的自带手电，时刻不忘注意着后面的身影:“还是很冷吗？”

　　“还好。”林郁把傅承宇的外套拉紧，隐隐暖和了些。

　　殊不知，此时的傅承宇其实也感到阵阵凉意，只不过碍于面子只好装作丝毫无恙的模样。

　　山里不比他地，加上天色渐晚，周围的所见开始变得陌生起来，猫头鹰的叫声从远处传来，青蛙也不时发出几声诡异的呱呱声，草丛里也似乎一直有着窸窸窣窣的奇妙声响。

　　格外幽静而诡秘。

　　林郁的胆子一向就小，此刻只敢跟着傅承宇的脚步走，内心却祈祷着快点回学校。

　　“你害怕吗?”傅承宇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林郁说着话。

　　“还行。”

　　傅承宇忽然回头:“你后面……”

　　“啊啊啊啊啊啊什么!!”林郁本能尖叫着躲到傅承宇身后。

　　“后面……的路好像不是我们来之前走的那条。”

　　此时的林郁神经紧绷，还以为见鬼了，听到这个回答之后瞬间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走错了路……

　　等等，走错了路?!

　　林郁绝望开口:“我们不会是……”

　　“迷路了。”傅承宇接上。

　　此时周遭已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唯一的光亮就是傅承宇的手机。

　　在山里迷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更何况是夜晚时分，眼下除非二人立刻找人帮忙突出重围，或者在找个安全的地方过一夜，否则很可能遇上山里深夜出没的巨型动物。

　　忽然想起之前看过的《旅游队夜晚山间迷路全队丧命》新闻，林郁不禁开始后怕起来。

　　也很懊恼，为什么自己的手机偏偏今天落水，现在连开机也困难，傅承宇的电量也不多了，眼下如果再不求救，恐怕两人生命都快受到威胁。

　　傅承宇立马拨通余历庆电话，结果地方太偏，显示无信号。

　　于是立即换了拨号渠道，打开了紧急呼救110。

　　所幸这次接通了。

　　因为电量不够，傅承宇尽量长话短说:“我们有两个人在平坝小学旁边的山区里迷路了，请立刻组织救援。”

　　“收到!能请您再提供一点您周边的环境信息吗?”

　　傅承宇环顾四周:“这边有条小溪，然后……”

　　“嘟嘟嘟……”

　　还未等傅承宇说完，忙音声便无情地传来。

　　没电了。

　　傅承宇放下手机，懊恼地锤了自己一下，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没有把手机电量充满。

　　“应该会马上有人来救援，只不过可能需要点时间。”

　　完全昏暗的环境，只剩下两人相依为命般相互支撑。

　　许是穿着湿衣服吹了太久冷风的缘故，林郁感觉自己有点发烧，一时间更加无助:“都怪我，要是早点了解小松家这里的路就好了。”

　　“你已经是个称职的好老师了，这次家访是我想的还不够周全。”

　　“傅承宇，你说我们能回到学校吗？”

　　“能，”傅承宇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有说服力，“相信我。”

　　“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信，”傅承宇看着溪流开始思考，“但听说顺着小溪的方向一直走会找到出路。”

　　“那走吧，”林郁坚定，“我相信你。”

　　一路上因为不想给傅承宇造成困扰，林郁隐瞒了自己身体不适的消息，直到林郁昏昏沉沉差点栽倒，傅承宇才一把揽住她。

　　“怎么了？”

　　林郁浑身发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傅承宇的脸:“头好晕。”

　　傅承宇伸手探了探林郁的额头，很高的温度，看来这一路她已经坚持很久了。

　　几乎是没有犹豫，傅承宇瞬间背起林郁，继续往前方走着，其实他的腿伤也有些复发的迹象，但他此时已然完全顾不上自己。

　　这时的林郁意识已经有些迷离，含含糊糊中开始振振有词——

　　“我还不想死啊，我才二十多岁啊。”

　　“我要活着，我还没考研还没结婚还没给爸妈买上大房子呜呜呜。”

　　“微博前天那个抽奖，不知道抽中我没。”

　　傅承宇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自言自语。

　　“傅承宇，其实当年的事都是我不好。”

　　傅承宇的脚步一滞。

　　“我不该那么轻易地听信别人的话，不该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不该那么无情地和你分手，对不起对不起……”

　　“但是你后来也没有找我了，我还以为你会坚定呢，弄得我都心灰意冷了，所以，你也有错……”

　　“偷偷告诉你，其实我的不在意都是装的，我一点也不讨厌你，呜呜呜我好喜欢你的……”

　　“真的吗？”傅承宇还是第一次听到林郁这么多发自肺腑的言论，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湃。

　　结果背上的人此时很不配合地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搞什么啊，她这是在说梦话？

　　傅承宇有些失望，他还没说话呢。

　　我也好喜欢你的。

　　一直都是。

　　走了好久，几乎是要筋疲力尽之际，远处的警笛声格外响亮，一道光束犹如救赎的光明。

　　傅承宇艰难一笑，仿佛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浑身疲软地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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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山区孩子跑着上学是之前一篇杂志的山区教育文章里看到的，非原创情节。
告白倒计时了哦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