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三尺高》钦年

7、第七章

　　这么定睛一瞧，确实有一个灵活的黑影在鸡飞狗跳中不断穿梭，各个摆摊的商家瞅见这身影，立刻化身索命的恶鬼，凶神恶煞地开始加入搜捕行动。

　　只见卖猪肉的抡起菜刀，卖蔬菜的抄起扁担，就差卖鱼的泼盆水来个水漫金山了。

　　林郁哪见过这场面，被周围忽然的动静吓得惊慌失措，直接愣在原地。好巧不巧，那灵活的身影只顾后面的追兵，没注意到前面的无辜的拦路虎。

　　一下子和林郁撞了个满怀，两人都摔在地上。

　　还没等林郁回过神来，那人就飞快起身，想继续开溜。

　　结果个子太小，被傅承宇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穿着破烂，皮肤黝黑，身上有不少被蚊虫叮咬抓破的疤痕，兴许是许久没洗过澡的缘故，还带着一丝难以掩盖的异味。

　　“放开我!”那人挣扎不过，作势就要咬傅承宇。

　　傅承宇也不顾衬衫被这小孩抓成什么样子，继续质问着:“你这小孩，怎么不讲道理呢?撞到人了还不道歉。”

　　林郁艰难且没有形象地爬了起来，开始打量起傅承宇抓住的罪魁祸首，随即目瞪口呆。

　　“傅承宇你先放开他吧。”

　　“为什么，”傅承宇不解，“他明明刚才撞了你。”

　　林郁一眼认出这孩子的模样:“这是我学生。”

　　初级班的钱小松，经常旷课不来，被老师视为一级刺头。父母离异，母亲再婚不闻不问，父亲去城里工地打工，一年也回不了家几次，只剩下钱小松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因为顽皮捣蛋，加上成绩实在太差，原来的三个老师本就没有精力去过多周全到每个学生，更别说做到管束住他。起初三个老师还苦口婆心告诫教育他几句，后来见毫无效果，也就逐渐选择放弃了。

　　钱小松来不来上课，基本上就是看运气，因为连老师们也不知道他不上课的时候跑去了哪。有一回蒋华英几乎是把整个后山绕遍了，也没能看到这小子的影子。

　　林郁对他很关心，开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他，还给他私下里额外送了一个巧克力。钱小松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新奇，上学的次数也多了些，有时上课还能主动发几次言，只不过最近又开始本性暴露不断旷课。

　　这下倒好，竟然直接被她抓了个现行。

　　于是傅承宇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下这个刺头。

　　“小松，你先告诉老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钱小松有点羞愧，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手不停绞着自己破烂的衣角，看上去分外紧张。半晌过去，还没等林郁得到真实的答案，后面包抄的大部队就早早赶到。

　　为首的猪肉摊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会子只差气得把刀架在钱小松脖子上了:“累……累死我了，这小子是跑得真快。可……可算是让我们逮到你了，小王八蛋!走，跟我去警察局!”

　　一时间林郁和傅承宇都开始诧异，不清楚原委还真有些奇怪。钱小松毕竟还是个孩子，当听到“警察局”时，害怕得直哆嗦。

　　“这位大哥，先等等，”林郁先劝住生气的来者，“我能先问问，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错吗?”

　　“什么错，”卖猪肉的唾沫星子横飞，“每天来偷我一块肉你说是什么错!”

　　鱼肉摊主也顺势加入:“不知道顺了我几条鲫鱼!”

　　“连我的冬瓜也要偷!”

　　“我上次带过来想中午吃的饭，都不给我留!”

　　一时间，林郁还是很难将“小偷”这个字眼和眼前瘦弱的小男生联系在一起。

　　“小松，是真的吗？”林郁转过头，略带失望地问。

　　钱小松也没有梗着脖子撒谎，无力地点了点头，脑袋都快耷拉到地上去。

　　“你们听听，这小偷自己都承认了，”有人倡议，“赶紧把他抓起来送警察局吧!”

　　于是立刻就有几个人冲上前，一把从林郁身后揪出钱小松，行为极度粗鲁蛮横，力气更是大得叫人畏惧，好几次把钱小松摔在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响声。

　　林郁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在一旁不住劝着，想出手护着钱小松，没成想这些人根本不把她当一回事，还连带着也推了她好几下。

　　钱小松全身不少地方被磕出血来，这么推推搡搡间，怀里还滚出了两个馒头，这让众人又不禁一起唾骂。

　　“连馒头都要偷!真不要脸!”

　　“都别动!”一道坚定的男声忽然响起。

　　这些人都瞬间被这声吸引了注意力。

　　然后，一直沉默的傅承宇站了出来，把一个壮汉放在钱小松身上的手给掰开，语气却意外坚定:“孩子有错在先，应该受罚，但他年纪还小，更多的应该是被教育，而不是你们这样大打出手。”

　　林郁看他的目光忽然带了一丝崇敬。

　　这里可不比公司，商贩们不知傅承宇风投老总的身份，也没有那种职位高低的意识，根本不给他一点面子:“你说得倒是好听，又不是你东西被偷，在这装什么好人。”

　　第一次被人顶撞，傅承宇愣了一下，依旧利用自己的言辞试图说服众人:“各位不妨试着想想，要是你们的孩子在外面犯了错，被人这样打骂，你们会怎样？”

　　不少人这才看着地上蜷曲的钱小松死命护住手里脏兮兮的两个馒头，隐隐地有些不忍。

　　但还是有人不买账:“人家爹妈都不管，要你们外人来多管闲事!”

　　“谁说我们是外人!”

　　傅承宇一脸正气:“我们就是这孩子的爹妈。”

　　“你说是吧，孩子他妈?”

　　撒谎不带脸红，扯淡不带犹豫。

　　林郁几乎是怔住了，没成想傅承宇的临场应变能力还真是在自己预料范畴之外了。

　　不过出于大局思量，随后她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嗯。”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面面相觑。连同钱小松也投去疑惑的目光，林郁此刻真真是举步维艰，但迫于局势，根本无法反驳。

　　“兄弟，你可别说笑了，”有人站出来，“这里谁不知道这小孩父母离婚，他爸长什么样我们可记得一清二楚，他妈老早就在城里结婚不会回来了，你这会，又是哪门子爹妈?”

　　“我是他后爸，”傅承宇继续梗着脖子硬撑，他瞥了一眼林郁，“孩子他妈离婚后找了我。”

　　众人这才把目光放到林郁身上，不过也是，钱小松的妈妈早在孩子出生后不久便远走他乡。这么多年来，从没有人见过钱小松的亲生母亲，更何况，都听说城里的风水养人，这么一时间竟还真不好判断这身份的真假。

　　不过，还是有保持自己想法的人在:“不可能，你们这么年轻!”

　　这下把傅承宇问住了，他开始思考回答。

　　林郁却忽然开口:“没看出来吗，我都三十八了!”

　　众人诧异。

　　傅承宇捧哏似的接上:“我四十二了，保养得算好吧?”

　　众人倒。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商贩们就算再不愿，也只好把钱小松还给了他的“爹妈”。

　　好在这“爹妈”态度诚恳，不仅帮着他们小孩道歉，还一一补偿了摊主们的损失。

　　摊主们也不是不讲理的性子，见着来人态度诚恳，便不断强调之前的事就翻篇了，但是要是以后钱小松再来偷东西，他们还是会直接打断他的腿。

　　“是是是，我和孩子他妈回家肯定好好管教。”傅承宇一面放下身段和众人道歉，一面还不忘最后占林郁的便宜。

　　“你们家应该挺远吧，走回去不容易，要不要送送你们?”末了，摊主们热情询问。

　　傅承宇指了指远处的电动三轮车，还有点略带自豪:“不用了，我们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众人看二人穿着，还以为是什么城市富豪，立马把头扭过去想见识见识城里的轿车。

　　结果，映入眼帘的这辆破三轮还不如他们自己开来买菜的呢。

　　那估计他俩真是孩子爹妈了，众人早已信服。

　　待到人群差不多退散，林郁和钱小松才坐在三轮车的后座，任由“孩子他爸”在前面开着。

　　“小松，你老实告诉老师，为什么要偷别人东西?”

　　林郁很注重道德的培养:“你知不知道这样是犯法的，警察叔叔会把你抓走的!”

　　她一面教育，一遍用纸巾擦去钱小松身上的血迹和污垢。

　　钱小松则始终低垂着头:“我是为了，奶奶……”

　　“奶奶怎么了？”林郁轻声询问。

　　“如果不拿他们的，奶奶就没有吃的了，”钱小松极为认真地把手上馒头脏掉的地方撕去，“奶奶生病了，干不了活了。”

　　林郁听了一阵沉默，好半天才继续说着:“就算奶奶生病了，我们也不能拿别人的东西，我们可以自己去抓鱼、摘菜……”

　　说着说着，林郁看着钱小松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痛心。

　　这分明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却要这么早担上大人的责任。

　　“先回学校吧，今天放学我们送他回家再看看情况。”傅承宇的声音传来，叫人莫名安心。

　　“好。”

　　林郁应着，夕阳的余晖斜斜投射在他的身上，不知是错觉还是笃定——

　　忽然觉得傅承宇的身上镀满了金光。

　　到学校之后，老校长先帮着安顿钱小松，给他处理身上不计其数的伤口，还顺便带他接水洗澡。

　　而傅承宇和林郁并未忘记自己的责任，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学校的午饭开张。

　　“傅承宇，我做饭不是很行，”林郁这时已心里少了许多芥蒂，方才的纷争过去，两人之间对了好几丝盟友的味道，“一会你多担待点哈。”

　　“好。”

　　傅承宇有点笑不出来了，彼此彼此。

　　紧接着二人积极地开始卸货，林郁刚准备开始搬，手上的东西就被人一把接过。

　　“我来吧，这位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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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傅承宇：是吧，孩子他妈?
林郁：你故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