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杂谈》哎呀是你呀

53、春娘

　　春娘一路脚带风似的从后院一处河塘处绕到花厅后的廊檐下，那行止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娴静，碧喜在后面看得是心惊胆战，生怕一个不小心被王妈妈瞧见。
　　忐忑不安时看见老夫人冷着一张脸从花厅侧门那边走了过来，碧喜只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正要拉住小姐，没曾想眼尖的王妈妈发现了偷偷摸摸的两人，春娘和碧喜同时吓得直往一口大缸后面躲，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过来，春娘悄悄探过脑袋，却见阿婆领着一行人已往厨房方向走去，长长舒了口气，拍拍胸脯，朝一旁脸色不大好看的碧喜说道：“吓坏我了，要是被阿婆抓到准没好果子吃！快走吧，免得待会儿阿娘他们找不见咱们。”
　　待两人偷偷摸摸进了花厅，阿公也领着贵客走了进来，隔着屏纱，春娘隐约瞧见来人不过两三位，头戴紫金冠的约莫要年长一些，看举止像前些日阿婆请的戏班子演的长生殿里的那个明皇，一身贵气又风流，春娘撇撇嘴，觉得这人不大合她脾性，一下子没了兴致，想着还不如去后院里找阿黄玩耍去，鸦色的睫羽忽闪了两下，朝一旁无聊打哈欠的碧喜一招手，猫着腰便先溜了，碧喜看着已无身影的侧门，顿时郁卒，只好也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日头正当空，晃着人眼睛发晕。
　　春娘看着忙碌的厨房，阿婆不知道去了哪里，倒是王妈妈一刻不敢轻慢地盯着厨子们，生怕出了纰漏得罪了贵人，春娘趁着没人注意到她，悄悄顺走了一盘晾在桌上的烧鸡，憋着笑从厨房窗檐下飞快溜走。
　　直到出了后厨，春娘才稍稍慢了脚步，闻了闻喷香的烧鸡，朝荷花池那边唤了声，很快一只黄色的身影窜了出来，春娘快步走了过去，阿黄围着春娘打转，吐着舌头大气直哈哈，春娘咯咯笑着，找了个隐蔽的位置，一人一狗就这么惬意地过着属于他俩的时光。
　　碧喜找到春娘时，小姑娘已经倚着栏杆睡着了，看着被日头晒粉的脸，原本又气又急的碧喜也心软了，叹了口气，从塘里摘了张荷叶用细竹枝一穿就成了顶帽子，自己戴好后又选了较大些的荷叶给春娘遮着头顶的太阳。
　　大概一刻钟过去，一只蜻蜓落在春娘鼻尖上，睡梦中的春娘皱了皱鼻子，又不耐烦地挥手拍了过来，碧喜还未来得及阻止，春娘手已经拍到了鼻子，疼得她咝咝叫着，泪珠子直冒。
　　“哎呦，小姐，您可别再折腾自己了！”
　　碧喜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帕子给春娘轻轻按揉着。
　　“碧喜，我睡了多久了，阿婆和娘没来找我吗？”
　　春娘瓮声瓮气地说着，先前后院的嘈杂声渐渐歇了下来，她都怀疑阿婆和娘把她给忘了，还未等碧喜应声，又戚眉抱怨道：“我知道阿婆是为我的亲事才央了阿公让我在屏风后相看，可是刚刚那人不像是寻常家的，戏里不是演过吗，高门多无情，碧喜，我不想嫁给那样的人。”
　　碧喜听不明白春娘在说什么，但听着语气像是有些生气，她不知道她气从何来，也不知道烦忧为何而生，对于碧喜来说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为春娘撑好这柄荷叶伞。
　　春娘抬头看了眼头顶的那张绿，想起昨日她见到阿爹给那个人摘了些荷叶逗她开心，突然心里生了丝烦躁，一把挥掉头顶上的荷叶，气咻咻地爬了起来，又狠狠把掉在地上的叶子踩了几下，才解气地背着手离开了。
　　碧喜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地上被踩烂的荷叶，看到小姐朝后门的方向走去，吓得赶紧跟了上去。
　　春娘使劲掰扯着门栓，太沉压根儿就拉不动，气急下又对着厚重的门踢了两脚，碧喜赶紧阻止着：“小姐，您这又是为了什么置气？小心别踢伤了脚，到时候龙舟赛您可去不了了！”
　　“碧喜，连你也觉得我今日举动有些不对吗？可是碧喜，你又知道什么呢？”
　　沮丧地靠着大门，春娘不知为何近日自己心情时好时坏，阿爹今日没有出现，他定是去了黄氏那里，那个女人春娘始终是讨厌的，没有阿娘的美貌，也没有阿娘对阿爹的眷念，她的眼里始终藏着让人看不明白的心思，而那些都让春娘感到不安。
　　正郁闷时，便听见王妈妈焦急的呼唤声，碧喜一喜，松了口气，赶紧应道：“妈妈，小姐在这儿！”
　　王妈妈回过头，一脸的着急，“哎呦，我的孙小姐哩，您可让老奴好找，老夫人正寻您呢！”
　　又见春娘像是遇到了什么事，一脸的厌色，紧张地拉着春娘前后仔细瞧着了遍，询问道：“您没事吧？哎，您可别吓老奴，您要有什么事，老夫人可又要分心照料，她老人家近日够操劳了！”
　　春娘舒了口气，掀起眼皮子瞧了眼王妈妈，扯了个笑，道：“让妈妈烦忧了，我没事，走吧！”
　　王妈妈留意着春娘的举动，朝一旁的碧喜递了个眼色，碧喜低下头赶紧搀扶上去。
　　阿婆见到春娘，刚想训斥几句，话到嘴巴又生生咽了进去，端起茶杯呷了几口方才慢慢说起：“囡囡呀，你阿娘在前院忙着，趁着你母亲不在，阿婆与你念叨几句。”
　　“阿婆，您是要问阿爹的事吗？”
　　春娘瞧见阿婆眼底的一丝疲倦，似藤蔓般地在阿婆眼里漫开，有些不忍，便说道：“阿婆，阿爹没有对不起阿娘！”
　　“到底你是他亲生的，处处为他说话，阿婆还没到年迈昏花的年纪，你们娘俩都一个样，你阿爹最近都着家的吧？”
　　“阿婆，姐姐也是阿爹的亲骨肉，她在外流落这些年，阿爹多看顾她些也是应该的。”
　　阿婆搁下手中的茶盏，眯眼打量着春娘的神色，她不知什么时候只顾自己的小丫头竟然开始替他人着想了，怪异地看了两眼，笑道：“我家囡囡长大了，先前阿婆还担心你阿爹的事让你不快了，看来，是阿婆多想了，你这样的心性将来嫁了人阿婆也是不用多担心的。”
　　又朝王妈妈吩咐道：“去给孙小姐梳洗下，瞧她这泼皮样儿，才几刻钟就弄得没个齐整，待会儿还得见客呢！”
　　春娘见事已无回转的余地，只得应了。
　　花厅里正热络，雍王突然造访员外府只因上个月收到的一份密报，信里提到失踪已久的瑞王曾在岩村出现，但人却消失的突然，唯一能确定的是失踪前曾与王员外有过交集，但瑞王到底去了哪里，却无人得知，觉察到此事蹊跷，雍王便亲自过来查看。
　　虽然王员外是这方不起眼的村子里的乡绅，但看这屋前屋后的布置倒也像是那人的手笔，想到瑞王安柏冕，十几年前可称得上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少时文采斐然，琼林宴上一出簪花戏娇娥传为佳话，让雍王姑母永安公主至今对他恋恋不忘，而那一手雁沙枪曾让敌军闻风丧胆，就连如今的漠北大将赫连雪谈起他都恭敬仰慕。
　　但如此的人物却早早地淹没在岁月的流逝中，雍王不由轻叹，正遗憾时抬眼便瞧见侧间屏风处划过一道裙摆，素纱层层叠叠，行动时飘然若仙，是江南织坊出的上好菱纱。
　　凝神打量了眼屏风后的女子，隐约可见其风姿，了然地瞥向一旁面色如常的明尘，心想着这王员外怕是打错了算盘，明二郎这块顽石可不是轻易动凡心的主，就连自己那姿容冠绝上京的皇妹云萝公主死缠烂打都没能把他拉下凡尘，这位怕是又要失望了。
　　呡了口手中的茶汤，看着堂中恭谨站着的王员外直摇头，他不明白像这样攀龙附凤的人怎会与瑞王有联系，遂沉声道：“今日拜访是为了本王叔父而来，前些日里有人称十几年前在岩村见过他，您在村里德高望重，可否听说过有安姓之人落脚此处？”
　　话音刚落就听到对面王员外毫无迟疑地回应道：“回贵人话，小人不曾听说过有外人落在咱们这里，岩村来来往往就这么些住户，都是祖祖辈辈长在这儿的，不过早些年确实有一队人马经过，但不久后就离开了，至于去了哪里小人不知。”
　　雍王眉头微微皱了皱，面色有些不虞，他知道今日绝无可能从这人嘴里得到答案，敛去眼中的愠怒，突然对着一旁的屏风笑着打趣道：“今日叨扰了，本王年少时得叔父相助才有今日，如今故人难寻，心中不免遗憾，罢了，虽未探得他踪迹，但岩村出美人早已有所耳闻，今日得见不枉此行！”
　　说完斜倚着红木椅背，撑着脑袋闲闲地在明尘和屏风间来回穿梭，似笑非笑的狭长眸子，姿容如玉，不似男子般的硬朗，偏偏生的几分阴柔，可就是这样的神情却也透着十分皇族之人固有的威严，朱唇轻启，带着三分笑意道：“岩村出美人，但传闻王家女儿却是这美人中的翘楚，明尘，你若是无意，本王倒想窥探一番，也好全了母妃为本王纳妃的心思！”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清脆的珠落声传来，叮叮咚咚，打散了花厅里的肃杀之气，王员外轻呼了口气，抬手擦了擦满是汗的额头，随手招来门外面随伺，吩咐了几句后赶紧上前跪道：“贵人恕罪，家中外孙女已至韶华，内子愚蠢生了非分之心，不想惊扰了贵人，小人在这里赔罪了，望贵人担待！”
　　雍王没理会跪在地上的王员外，只淡淡瞥了眼屏风，冷冷道：“王员外，本王此次前来只为瑞王安柏冕，给你三日好好想想，本王从不责怠识相之人！”
　　王员外知晓坐上的贵人已经生气，吓得更是不敢再多言，只得连连应“是”，雍王原本就没打算今日就能问出瑞王下落，没曾想只稍施了威压便让此人这副模样，满意地扫了眼地上的王员外，起身便离开了。
　　直到出了员外府，明尘都未有只言片语，雍王转头瞧了眼沉默的明尘，好奇道：“平日见你也没那么寡言，怎的今日却如此沉闷？”
　　可惜，雍王没能等到他要的答案，明尘只留给他一个冷冷的背影便驱马先行了，雍王郁闷地从阿诺手中接过马缰，无奈叹道：“阿诺，瞧你主子那德性！”
　　又像是想到什么，摸着下巴思索道：“咝！难不成他真认识王家这孙小姐？”
　　阿诺听后脸上像吞了只苍蝇般难看，他就知道这雍王没个正形，竟然能联想到他家公子与王家的事上去，遂小声提醒道：“王爷，我家公子可从未到过岩村。”
　　雍王没好气地瞪了眼阿诺，丢下句：“好不容易出了这么朵小桃花，本王怎能不好好给他看顾看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