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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春祭(1) ...

  •   屋外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初春里的天气总是绵延着隆冬的寒冷。
      阿笑刚打开帘子就被一阵携着水气的寒风吹的直哆嗦,裹紧了些肩上的羊毛披肩,撑开前些日子表哥才做好的油纸伞,纤秾合度的身材包裹在剪裁得体的月白旗袍里,江南女子独有的韵味在行走间展现的淋漓尽致。
      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的金管家看着从里屋出来的表小姐,眯着眼一脸谄笑着,“表小姐好!您要外出?我让三儿给您备车!”
      “金叔,不用了。我去对面立安巷那边办点事,您忙您的。”
      一口软和甜腻的嗓音,四十多的金合贵听了浑身酥麻,道了声安就快步回了偏房。
      老爷身边的大丫鬟宝珠正在另外一边回廊里忙着,刚走进屋里的金合贵又退了出来,向宝珠招了招手,宝珠哼笑了一声,拿着把鸡毛掸子走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把拉了进去,门啪地合上,粘腻声悉悉索索地响起。
      从转角处拐过来的阿三双手插着裤兜,撇了一眼紧关着的门,低啐了声,叼着根竹签晃悠悠地离开了。
      刚下过雨的青石板路明亮又黝黑,路上没有什么人,偶尔擦身而过的人力车急匆匆地赶着路,车轮压过水洼,来不及侧过身,今早刚换上的旗袍裙摆处被溅了一身泥水,侧过头看了看已走远的车子,微微戚着好看的眉毛,红润饱满的嘴唇嘟着,低头看了看弄脏了的衣服,可惜地叹了口气,没有多待便继续往前走了。
      立安巷离阿笑寄住的关宅只有一条街的距离,那里有一家成衣铺子,她这两年比离家时胖了些,去年做的衣服有些不合身,眼看着已经入春了,合该去做几件像样的衣服。
      兴泰和商行下的成衣店是附近老百姓最喜爱的,虽然衣服料子比不上新安路那边的百货商场,但款式却也是最时兴的,对于阿笑他们这样的学生是合适的。
      阿笑离开小镇已经快三年了,爹爹已经来了好几封信催她早日归家,家里阿婆给她相了邻镇上柳财主家的小儿子,据说还是留过洋的。阿笑对从未见过面的柳家小儿子是抵触的,哪怕爹爹对那个年轻人称赞有加。
      成衣店的售货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瘦瘦的高个子,长着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张巧嘴把几个妇人哄的开开心心的。
      阿笑看到前几天在学校沙龙里见过的梁太太正好也在这里,梁太太正一个人闲散地翻看着柜台上的披肩和头饰,阿笑知道梁太太是各种沙龙上的常客,幽默风趣,举止大方,阿笑上次见过之后便奉她为自己的女神,带着对偶像的崇拜之心,阿笑上前准备跟梁太太打个招呼,话还没出口,屋外走进来一个人,“阿音,买好了吗?”是学校梁教授。
      梁教授刻板严肃的形象和梁太太很不搭配,这是阿笑对他们夫妻俩对直接的印象,阿笑一直很好奇这样两个人生活中是怎样做到相濡以沫的。
      梁太太看着进来的丈夫,放下手里拿着的最新款羊毛格纹披肩,垂眸看了眼,便同梁教授离开了。
      阿笑看到她脸上没有沙龙上的明媚,眼底的失落正好被自己瞧见。十八九岁的年龄正是少年慕艾的时候,她为梁太太感到可惜。
      买完衣服阿笑没有在外面多停留,早早地便回了关宅。这个时节虽然入了春,因为是阴雨天,所以天黑的也早,到家时宅子里已经灯火通明。
      关宅是大户人家,祖业上有做过大官,后来没落了,轮到关太老爷这一代靠着祖上留下的一点基业做起了些生意,后来才慢慢有了今天的成就。如今的关老爷也就是阿笑的姑父,是个外表儒雅的中年男人,性情风流,更何况生意场合来来往往的少不了一些莺莺燕燕,虽然红颜知已不少,但至今没有像其他有钱人家三妻四妾地纳进门,至少在外人看来他对姑母是极看中的。
      阿笑在寄住的这几年里很少看到这位姑父,但今天回到家里却发现正屋的会客厅里齐齐整整地坐满了人,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事。关老爷正品着下人刚端上来的茶,没有注意外面的阿笑,而坐在一边的灏安表哥偏头对着屋外的她笑了笑,阿笑指了指二楼的书房便离开了。
      书桌前窗外的新月寂寥地挂在浓黑的夜幕上,下了一天的雨就这么停了。阿笑无聊地沾着茶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丫鬟给她端来的晚饭一点没动,她最近没有什么胃口,吃的很少,人也疲倦。靠墙的矮漆木柜上的座钟已经敲了八点的时间,阿笑抬头望了望门口,没有他的身影。
      关灏安上来时,就看到趴在桌上睡着的阿笑。他俯下身细细瞧着她,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云海镇的舅舅家有一个娇娇俏俏的小表妹,三年前初见她时就喜欢上了。
      家里有个表妹,经常不着家的关少爷也结束了醉生梦死的日子。他知道她喜欢书画,便拜了个先生认真研习了一番,他原本就聪明,就连教他的老先生都夸他天赋极好,可风流倜傥的关少爷却心不在此,就连学这个都是为了讨好她。
      像是对着珍爱之物,情场老手的关少爷此时也怯了,想要轻抚她的手在半空中收了回来,恋慕的眼神专注地看着她柔白的脸庞,连睡梦中都戚着眉,似有什么难过的事,关灏安轻轻笑了,抬起手在阿笑头上的虚空处温柔地抚了抚,眼神绻眷。
      阿笑在睡梦中被重重的钟声惊醒时,已经是夜间九点了,抬起迷蒙的眼睛房间四周瞧了瞧,便看到书柜那边团蒲上正看书看得入神的关灏安,“安表哥。”
      软和的嗓音让关灏安身上一阵酥麻,他抬头微笑地看向书桌那边的阿笑,夜里暖色的灯光下,他的脸俊美异常,阿笑怔怔地看着他,她从未在这么晚跟他同处一室,顿时一抹红霞印在了娇俏的脸上,阿笑赶紧低下了头,羞涩不安地拧着放在腿上两只拇指,“安表哥,我,我先回去了。”
      急急地起身带着沉重的红木椅子擦地的响声,逃也似的离开了书房。斜歪在团蒲上的关灏安轻笑着,在阿笑消失在门口后,起身走到刚刚她坐过的地方,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划过留有温香的桌面,关灏安转过身靠在桌沿边,脸上带一丝疲惫,叹了口气便出去了。
      清晨,窗台边的一盆海棠正打着花苞,粉粉嫩嫩的煞是可爱。阿笑把窗子推的开开的,她住在二楼,从这里眺望远处,青砖红瓦的房子炊烟袅袅,星星点点的人影攒动着,放晴了,街上也开始热闹了。
      想起昨夜的事,阿笑臊得双手捂住脸,初尝相思的少女,心里酸酸甜甜的,就像小的时候偷吃了阿姆藏在陶罐里的蜜果子。叩门声响起,阿笑拍了拍燥热的脸,深吸了口气,步态轻盈地走了过去,打开门就看到地上放着的一封信,人已不在。
      狐疑地打开信封,里面薄薄的一页信,用的是蚕丝纸,上面勾勒着浅淡适中的海棠花,是他自己做的纸筏。当初制筏纸时,阿笑还戏称他的手艺可以进驻墨宝斋了,制完一整套后还极其珍重的把它们锁在了一个木匣子里,任阿笑怎么求都要不来一张,没有到今天竟然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小心地展开信纸,关灏安独有的关氏瘦金体洋洋洒洒地显露在眼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软秾的嗓音柔柔地轻声念着,似向情人低声倾诉着自己的眷恋。靠在楼梯口的关灏安听着心上人的声音,嘴角上扬,那张俊美的脸温柔的像是二月的暖阳,看呆了正端着吃食上楼的丫鬟翠萍,看到横扫过来的阴冷,丫鬟低着头叫了声“二少爷”,行了个礼就赶紧走了,宅子里的下人都知道关家两个少爷,大少爷温和儒雅像极了老爷,但是二少爷的气场却让人不敢造次。
      翠萍进来后便看到一脸笑意的表小姐,心里霎时便明白了,放下太太吩咐给表小姐做的酒酿便出去了。回了厅堂,关太太苏氏正打理着她最爱的那盆墨兰,翠萍附耳低声说道,苏氏停下手里的活,皱了皱眉头,脸上划过一丝讥诮,抬手便让丫鬟离开了,一旁伺候的奶妈李氏适时地递过来擦手的帕子,见太太擦完手后便接过帕子,又端来一杯泡的刚刚好的茶水。苏氏小口地抿着茶水沉思着,她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喜欢娘家的那个侄女,但昨天晚上老爷才给他们哥俩订了亲事,已经合了八字,后面就要着手纳吉选日子了,这档口可不能出什么事!苏氏多年主事练就的果断性子,当即她决定写信催足自己那个温吞的长兄,苏笑的婚事得快些定下来了!
      关太太苏莞夕是关老爷二十年前在云海镇做生意时带回来的,当年为了娶苏氏进门,关老爷可是跟已故的老太爷对峙了许久也吃了不少苦头才迎进门的。黏糊的日子也没过多久便听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养了几院的女人,好在苏氏在姑娘时就心思极重,没有跟丈夫大吵大闹,而是对他更尽心地服侍着,而关老爷也觉得新娶的夫人最省心家里交给她最是妥帖,两个各怀心事各取所需的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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