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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   其实原来的余燕微长得并没有如此艳丽,她与高臣初遇之时只是一个普通农户家的药女。幼时失怙失恃,依靠采药为生,终日在山间穿梭,是以身形清瘦,灵活矫健,长大后眉目清秀,身有亭亭。

      在遇见高臣、乃至在入帝京之前,她是不知道自己样貌是否好看,可否算的浮玉镇上的翘楚的。

      她身处靖南与楚宜国交界处的群山中,先人是前朝宫中的药膳师,后来前朝覆灭才逃到这深山老林里隐居。

      所居之处唤作‘听雪庐’,依山傍水,与世隔绝,犹如室外桃园之地,多年来从无外人闯入。
      除了每月定时去集市卖药采买物品之外,她几乎不与人交流,即便是出去采买她也是面覆轻纱,鲜少与人交流。

      久而久之,独居少语,久居深山,山中清气浩渺,悠然宁静,养成了她一身的灵秀之气。是以在高臣初次见到素衣赤脚,悬坐在长藤上的她时,以为是什么地仙神娥降世,于是惊叹地叫出了那声:“这位仙姑,救我。”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蓦然倒了下去,然后朦胧间似是见到了那仙女从空中飞来,对着她轻柔地问寻。

      彼时的高臣不过十七岁,一身稚嫩干净的气息,就算是满脸的泥土,也挡不住那一身的恣意与潇洒的英气。

      先帝弥留之际楚宜侵扰南境,当时还不是丞相的高墉带兵清肃楚兵之时便带上了未及弱冠的高臣。

      初上战场的他犹如初生的牛犊,马上狂放不羁,举枪笑看敌军,手中三百兵马便敢杀敌深入。在一次偶然的厮杀之中,他的队伍被楚军打散,误入了这延绵的群山之中。

      后来的很多年里,每当他看着孤峰山上的延绵大雪,看着来来回回的深山路人就会想,倘若当年燕微没有遇到他,或许她还是会无忧无虑地住在那水绿山青的听雪庐里,做个不谙世事深山仙子。

      那年的大雪来猛烈,高臣能从楚兵中顺利脱身,也是得益于同德元年初的那场大雪。

      楚地多年不见雪,楚兵也毫无雪地作战经验,高臣的队伍被打散之后,他一头扎进了满是深雪丛林之中。

      积雪化水,山野为食,山中无向导,于是他很快就迷失在延绵的群山之中。在食不果腹,饥肠辘辘之下,他抬起头突然看到了光秃秃得长藤上坐着一个素衣赤脚的女子。

      他心想,如此大雪此人却能赤脚素衣山间游荡,看身形也是轻灵脱俗,俊姿不凡,不是仙姑又是谁?于是在唤出那声‘仙姑’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地。

      燕微见状翻下身来,走到他跟前,疑惑地蹲下身:“如此大雪茫茫,山中怎会来人!”

      她穿上鞋袜,翻看了一阵后才看到面前少年身后清晰可现的伤疤,那伤口长达几寸,鲜血流在伤口处结成了厚厚的一层痂,估摸是来时路途遥远,痂上已经沾了不少污泥。

      “这幸亏是在大雪的天气,不然这伤口怕是要溃烂,到时候神仙也救不了你。”她不假思索地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裹住他受伤的背部,令他免受积雪寒苦。

      此地距离听雪庐有三里地,她力气小,要把高臣背回去委实难办。但她依山靠水,多年来练就就地取材,因地施宜的本领,寻了几根枯藤和枯枝做了个简单的木架将高臣一步一步拖了回去。

      雪积深厚,冰寒路滑,她几次栽倒在地又艰难地爬了起来,看昏迷的高臣又看看手上被枯藤勒出来的血痕,惋惜道:“家里的百合目没有了,怕是要留疤了呢!”

      风雪还未停歇,燕微衣裳单薄走的又慢,雪地被木架拖出的痕迹不一会儿又重新被大雪掩埋,她向前望去,天地一片皑皑之色,唯有远处的一簇翠绿之中的茅草屋檐安静地立在雪中,在默默指引着她。

      高臣是在第三日的清晨被‘咕噜咕噜’的沸水声吵醒的,睁开眼是白色的素布纱帐,上面挂了几株不知名的野花。那花虽然干了但清香犹在,细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房中烧着木炭,铫子中的沸水里飘出氤氲的热气,热气飘进鼻尖,带来了药材的香气,和他背上敷着的似乎是同一样药材。

      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窗外,厚雪压弯竹枝,竹叶挂着冰溜垂在一旁,偶尔几只飞鸟惊动竹林,竹枝晃动掉下簌簌一片积雪。屋内热气氤氲,窗外雪花飘飞,高臣在这一瞬的寂静中,突然觉得恍若不是凡尘。

      突然间,一声银铃般的笑声打破静瑟,窗外有一女子细语浅笑,笑声阵阵传入耳中。高臣好奇,支起手肘去看窗外,双手用力牵扯出背后的伤口一阵疼痛,但他看到了窗外的情景,竟也顾不得那疼痛了。

      只见庭院中,翠竹下,一绿裳女子,一白色灵狐,一人一狐在雪地里嬉笑打闹,撒泼翻滚,在这万籁寂静的雪地里突然形成了一种极致的悠然与美好。高臣看得出神,嘴角也带着一抹浅笑,他在家中从来都是严肃拘谨,婢女仆从也不敢轻易嬉笑,唯有此时在此深山之中才得了片刻的放松愉悦。

      那灵狐转了几圈后猛地钻进绿裳女子的怀中,惹得她踉跄几步后连同白狐一起摔倒在了雪地里,高臣心中一急陡然将身子抬起来,这一动之下身后的伤口又渗出一层血来,“嘶……”

      这一声轻哼惊动了窗外的燕微,她抱着灵狐猛然回过头来,彼时屋内的高臣也因痛苦而浓眉深皱,反应过来堪堪望向窗外。那是两人的第一次对视,其时一个怀抱灵狐摔倒在地的绿裳少女,一个身缠纱布的皱眉少年,两人在簌簌的白雪之中,隔着窗户的缝隙彼此深深回望一眼,便是那一眼,往后万般情爱与恩怨。

      那灵狐似是有灵性,探出脑袋看看屋内的高臣,见是个生人,‘吱嘎’一声飞快地跑进了竹林里,再也不见了踪影。

      燕微躺在雪地里双颊蓦地红了,脸火也似得烧起来,随手拍拍身上的积雪,朝高臣仰头浅笑。

      高臣的眉头还未舒展开来,便见她推门进来坐在床边替静静替自己把脉,雪花化成水珠沾在她的鸦睫上,一上一下甚是好看,鬼使神差地他骤然伸出了右手替她拂去头上的雪花。两人姿势甚是暧昧,燕微忍不住抬起头看他的面容,清朗俊逸,肃肃如风,大有书中潘安宋玉之貌。

      她从未见过如此郎艳独绝之人,忍不住喃喃道:“怪,好怪啊……”

      高臣见满屋的药材便知道她通医理,遂问出声:“姑娘,我这身子是有什么不妥吗?”

      燕微直起身,支支吾吾道:“啊……?并未有何不妥。”

      “那我怪在什么地方?”高臣欺进她,盯着她的眼睛。

      “就是……长得怪,怪好看的。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浮玉镇的街上,话册里的公子,都没有见过,倒是古书上的潘安之流,可与你媲美。”她说的极为认真。

      “不过古书描形绘声,大多夸乎其词,很多事只有试过见过才知道,所以我猜想你应当是比他们还好看的。”燕微笑了笑。

      高臣环视一周,得意道:“你身居深山,才见过多少人。不过,你说的对,本公子的相貌可是帝京榜上有名的。”

      燕微略过了榜上有名这几个字眼,愕然道:“你是帝京来的?帝京距离此地山高路远,为何会来到这里?还有背上的刀伤……?”想了想又觉问这么多有些不妥,就主动介绍道:“唔,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燕微,余燕微,燕子飞时,杏花微雨的燕微。”

      “在下姓高,单名一个臣字。”高臣心想背上刀伤的事关乎行军打仗,多是残忍不堪,况且等自己伤好后就要离去,何苦多言惹人惊吓,于是一省再省简意赅地说了其中经过。

      燕微听后沉默许久,说道:“行军打仗我不甚了解,但是你才十七岁便出来当了都尉,万一不稍有不慎命陨当场,你的父母不会心疼吗?”

      她问地十分真诚,一下就直击高臣的心里,他双眼一闭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随后睁眼微笑道:“姑娘你久居深山,不懂深墙高院里的厮杀与竞争,若有机会这其中故事我一一讲与你听。”

      其时的高臣在想,这段时日一过两人便再也不会见面,这话的意思便是斡旋,以后再也不会同她说起了。

      但人与人相处,恩怨与嫌隙往往只在片刻之间,小事之中便产生了,如果那时的高臣与她说了幼时苦楚,或许在后面的日子里两人能在隔阂中多一些温柔与谅解。可是身居高位或是处于权力中心的人,往往没有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即便是十七岁时稚嫩的高臣也不例外,他在后来的很长时日里,都没有将燕微想与她在一起的决心看在眼里。

      魏元帝死在了这年的冬天,高家班师回朝,幼子高臣下落不明。元魏二十九年冬,文帝魏邺继位,定年号为同德。

      深山消息闭塞,大雪封山后燕微囤了许多过冬的事物,是以丧书发下来时,两人还在山中修养,并不知外界已换了新帝。

      山中日子漫长,两人每天在一起做的事情就是看书、制药,待高臣能下床了,便一起捡柴做饭。燕微纯良,高臣健谈,两人在这孤寂漫长了岁月里,生出了一丝不明的情愫,可初时高臣总想回去,于是将那些爱意一压再压,压成了心里郁结难忍的心事。

      那日雪后初霁,雪融之时天地寒冷彻骨,高臣穿着燕微给他新冬衣外批一件貂皮的大氅,拄着拐杖慢慢推开门去,冷冽的空气带着深山的清气灌入脖颈,令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燕微正在院中堆雪人,两只小小的松鼠乖巧地立在地上,手中抱着一团松果。

      “院中的雪如此多,怎的不堆了大的?”高臣下了低阶,慢慢走入院中。

      燕微回头,手上还抱着一团软绵绵的雪球,一双玉手在风中被冻得通红,“大的?狮子那么大吗?”她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可是我没有见过狮子耶!”

      高臣走过去,把她手里的雪球扔掉,用长袖裹住燕微的手指,隔着衣袖把他掌心的温暖送到她手里。他保持着疏离的矜持,在天寒地冻的日子渡给了她他所能给的温暖。

      燕微看着他笑,开心地将双手往里一伸,将一双小手藏进了高臣的手心。或许是那一刻的暧昧上了头,在朝夕相处的日夜里,高臣给予她的舒心和愉悦,让燕微觉得他们会一直这样,执手相看,眉眼潜藏的都是对对方的爱意。所以燕微大胆了一些,把手探进高臣的掌心然后缓缓展开,十指相扣的交握在一起。

      冰冷的触感顿时激发全身,高臣望着她明媚的眼眸,再也没忍住,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站在庭院中,燕微在笑,随后眼巴巴地望着地下被高臣丢弃在地上的雪球,嗔道:“我好不容易才团的。”

      “这雪到处都是,可这手只有一双,你要哪个?”高臣有些严厉地说。

      “哼……凶巴巴的。”燕微小孩子气地将手从高臣手心里抽出来,蹲下身去捡地下的雪球。
      高臣没有挪动步伐,站在原地看着燕微说道:“我现如今已经可以行走了,是否可以回帝京了。”

      捧雪的手一顿,燕微蹲在地上愣了片刻,忽然间转身将手中的雪球砸向了高臣,在那碎冰中大笑地对高臣喊道:“不行呀,你现在回去伤势会严重的。”

      高臣被那雪球砸中胸口,气呼呼地也捧起一团雪球朝燕微砸去,“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呀?”

      燕微一边闪躲一边笑着说道:“你不能走,你要一辈子陪在我身边。”

      天空中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两人在雪中嬉闹,靴子在雪地里踩出‘吱嘎’的声音,燕微的声音很大,大到山中的树木,天空的飘雪都能听地清楚。

      高臣团球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看着雪中飞跑着的燕微,她脸上的笑容明净澄亮,好似一个稚嫩的孩童,他心中某块地方仿佛被触动了。他想,如果能一辈子这样也好,有简单纯粹的快乐,有纯心仁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姑娘,那他还要苛求什么呢!

      他温柔地将手中的雪球抛出,正落在了燕微的肩膀上,燕微也不甘示弱,两人在大雪中欢快地攻击躲避。天空中有一丝阳光露进了雪地里,似是有那涌动的暗流,流进了两人心间,冬阳暖,人绵长。

      两人闹地精疲力尽,燕微不小心被院中的冰块绊倒,忽的就要摔下去,高臣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就这样,两人一块儿摔倒在雪地里。

      天空净亮,唯有浮云一朵,燕微索性躺在雪地里认真地看了起来,“你看这天上的云,像不像书中的鹊桥,那边是牛郎,这边是织女,他们再慢慢地相会。”

      她还没有等到高臣回答,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阴影,空中的云被高臣的墨发挡住,如玉的容颜近在咫尺,她在高臣的重压下惊呼:“你想干什么?”

      高臣有些撒娇地说道:“雪地冷,伤口疼。还有……”

      “还有什么?”

      “馋你的唇……”

      高臣的唇突然覆上,然后电光火石的,燕微脑中一片空白,唯余他的气息在唇间翻动,然后柔软地探进她的嘴里。

      燕微想到了那朵白云,轻柔洁白,旁边还缀着许多小的云朵,像花儿一样的缠绕在周身。在她几近迷/离之际,高臣放开了她,在咫尺之间的距离里她看到了他眼中的欲望,是浓烈的占有和爱意。

      高臣豁然站起身,退开几步,对着燕微大喊道:“我高臣一定要娶你。我高臣一定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你余燕微。”他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一般,极力得嘶吼着,要这山川树木都能听到他的呼唤。

      余燕微那时站在风雪里,望着大雪中如魔怔一般的高臣,对她许下了一生的承诺,那一瞬间似是天地万千花开,彩云聚散多彩,心中涟漪层层,全都溢满了欢喜和幸福。

      当人们相爱之时,相处便是浓情,相对便是甜蜜,听雪庐的这段时日是高臣一生最为欢乐的日子。他们执手雪中作舞,水中浣纱,看天边彩云聚散,听溪涧流水潺潺。

      那夜他在雪地上为她堆了两个大威武的大狮子,夤时她睡眼惺忪地推开门,便见到雪地里的他兴奋地指着两只雄壮的大狮子对她说:“燕微,总有一日,我要带你看遍这世间的繁华。”

      室内灯大如豆,她在灯光中言笑晏晏,脚下的影子投在雪地里也成了暗夜里的精/灵。

      于是那夜,两个孤寂的灵魂纠缠在了一起,在山神与明月的见证下成了一对真正的夫妻。他们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明媒下聘,只有灼灼灯光下两杯清冽的酽酒,醉意上心头,浓烈的爱在深夜里迸发如狂怒的野兽。

      他们在对方身上疯狂地索取,又温柔地爱抚,窗外白雪皑皑,冰封千里浸不透室内春光融融,满室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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